第5章 相見 相熟?恐怕是面熟吧
成華公主古樸的、沉澱着光華的黑木色馬車在長街上行的極穩,這幾匹千裏挑一的馬似乎腳勁兒都一模一樣,人坐在裏面,就像是被沉穩的仆人端着的白水,晃都不晃一下。
“陛下是真的疼你,這馬車花了不少心血吧?”寧子衿哀嘆道:“哪像我爹,把我一個人丢在上京,自己去凜州快活了。”
“凜州有什麽快活?!”
成華脫口而出,把正在把玩玉扇的寧子衿吓了一跳:“你怎麽了,怎麽像是去過一樣?”
去過,自然是去過的。
她生命的後兩年,可不就是因為凜州軍務移交靖安王府才去的嗎?
思及此,成華鄭重看向寧子衿,心裏微微掙紮。
眼前的姑娘梳着馬尾,眼睛澄澈如水,滿心信任看着自己的朋友,一如小時候。
成華重生一世,見過北境的喧嚣,死于朝廷世家和皇室争鬥的陰謀,本該不放過任何危機北疆的人和事,可考慮到寧子衿對她的真心相待,她實在沒法看着她被家人拖累。
她自顧自在心裏解釋,還有四年,陸绶才會把遂寧侯拉下馬,如果在這之前,遂寧侯願意自己收手的話……
“子衿,你是我在上京少有的朋友,你會信我對麽?”
“怎麽了?這不是肯定的麽。你有什麽我不能信的?”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要記住。”
寧子衿微微皺眉,還未多問一句,成華就開口了:“北疆是大靖的門戶,凜州山月關又是第一道屏障,萬不能有失。”
“故而,守關大将必定要清正廉直,不牽連與任何争鬥、私利,要得民心,軍心。這些,你要同你父親多說。”
“我父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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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華看着寧子衿一臉我都知道的模樣,心下犯難,該怎麽讓她知道這事真的很重要?
也怪遂寧候,官做得日益跑偏,但是在女兒面前,倒是時時清正端方,樹立高大形象,現在搞的寧子衿這般聰明的姑娘也提高不了警惕。
“總之,答應我,這件事一定要時時提醒你父親。記得,朝廷重視北疆。”
寧子衿看着成華關切的神情,終是點點頭:“放心了,我聽你的。”
“對了,先不說這個,過十日就是恩科了,如今主考官怎麽還沒定?”
成華朝後靠了靠,也不再糾結剛剛的話題:“定了。是太傅吳樂清。”
“我昨日才聽說的,特地讨了這個差事,順便看看多年不歸京的吳小侯爺。”
成華清楚地記得,當年陸绶剛剛入朝時,不知道怎麽得罪了那些老學究,他們一個個恨不得把陸绶的皮都給剝了,仿佛與陸绶共事是多麽丢人的事情一樣。
但是這個吳小侯爺倒是不一樣。無論是幼時一起玩鬧的情誼,還是他日後對陸绶的幫助、對南疆的貢獻,成華都覺得自己該去親自看看。
——
鎮南侯府
鎮南侯府的管家吳伯來來去去在回廊張望了四五趟,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世子還沒回來?”
小厮在門口探出頭左右瞅了一眼:“那可不是,世子和陸公子大清早就出去了,這天日漸晴暖了,可今天他們穿的少,千萬別着涼了。”
吳伯翻了個白眼:“誰管他們着不着涼,這貴人在梅園都待了一炷香了,他們怎麽還在外面!”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爽朗的聲音,聽上去心情頗好:“什麽貴人?”
吳伯連忙迎過去:“今日有貴人來府,為二爺宣旨,完了說想見見世子,這會兒在梅園。”
吳謂腳步不停,“誰呀?”
“貴人說是讓世子猜。”
吳謂看了眼陸绶,“猜什麽猜,就那麽幾個人,不是楚王就是晉王,難道還能是陛下旁邊的江大內官想見見我?”
陸绶難得帶了些笑意,打算自己去停舢院,結果被吳謂叫停。
“別,別別,你要入仕,這些人能早見就早見。我将來是要去邊疆的,說不定還得指望你位列玖樟臺,為我南境軍通融通融呢!”
時節正好,紅梅在棕褐色的枝丫上肆意生長,料峭春寒裏微微卷進若有若無的梅香。
陸绶從交錯的梅枝中看過去,影影綽綽間有個淺青色的身影,着色極淡,在盛放的寒花裏,格外顯眼。
只一眼,他就認出了那個婀娜的背影,是公主,成華公主。
一瞬間各種情緒湧來,陸绶根本沒有時間理清楚,就強行讓理智壓下所有,他停住腳步,想要折身離開。
卻不想順着風就傳來了公主的聲音:“吳謹安,你架子比以前還大了,讓本宮等了這麽久!”
吳謂沒有察覺到陸绶的不對勁,一把拉住他,朝公主迎過去,笑道:“臣可不敢怠慢公主。”
“諒你也不敢!”成華公主抱着手爐,故作驕矜拉了拉披風,整理了片刻的儀容才慢悠悠地、帶着戲谑轉身。
在旁逸斜出的梅枝與這方寸的空地之間,似乎連空氣都凝滞了,就在公主看到那個長身玉立、一身素衣的男子之時。
成華感覺得到,在這鴨卵青色的披風下,她的身體是僵硬了的,血從身上一個勁兒往上頂。
這股巨大的欣喜難以言喻,她從來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見到陸绶。
她太久沒有見到陸绶了,如果把前世也算上,她最後一次見他,是在上京郊外,陸绶穿着戎裝,她遙遙看了他一眼。
那時候她的情況不算好,薛予羨剛剛娶了景榮枝,恰好此時,坊間流傳起她出嫁前行為不合規矩的流言。
那些話傳到成華耳中,已經成了公主蓄養面首,更何況還有底下的人不敢說出來的。
說到底,陸绶放棄京中大好前程,是為了給她避嫌。
想到這裏,成華更加覺得這輩子一定要善待陸绶。她眼眸柔和,盛斂水光,怎麽看怎麽像是一見如故。
吳謂有些撐不住了,他試探着打斷公主:“殿下,你這,你這是認識他?”
成華被吳謂打斷了情緒,轉頭看向他,狠狠給了一個白眼,再溫柔回頭時,卻看見陸绶面無表情,眼睛裏帶着淡淡的冷漠和疏離。
疏離?
她素手一翻:“你過來。”
成華別的行不行,但皇家尊貴驕傲和生殺予奪的氣勢那是天生的,她自帶光華,似乎就是要人匍匐在腳下。
可是,獨獨陸绶一身傲骨。
成華看着陸绶比之前更甚的冷漠,一下子反應過來,她怎麽能這樣對陸绶說話?她是要來補償他的。她不能像上一世一樣不問他的心意,讓他做着他不願意的事情。
她是欠着他的呀!哪有欠錢的對拿欠條的這個态度?
成華想清楚後,輕聲開口:“這位公子是?”
聲音冷冽,不帶情緒:“草民陸绶。”
成華又問:“那你怎麽在鎮南候府?”
“借居。”
“……”
不對,這事不對。成華腹诽道,陸绶上一世剛開始也是冷漠寡言,可也不至于這般說話。
公主慢慢看向吳謂,帶着疑惑和探究,上輩子這個時候,陸绶可是已經在公主府了。這輩子她忍着沒見他,結果就産生了這麽大的變故?
吳謂看着公主,自己心裏也打着鼓。
陸绶怎麽回事?還想不想當宰相了?這可是成華公主呀!
但考慮到陸绶對男女之事知之甚少,吳謂姑且認為陸绶只是不知道怎麽和女子交流,“殿下,陸绶他是臣二爺爺的關門弟子,見的人少,所以就冷淡些。”
成華一怔,陸绶竟然是吳樂清的弟子?!
怪不得、怪不得!
當年陸绶在朝堂上被打壓的時候,吳謂明裏暗裏幫他,看樣子,他們的交情絕對不淺。
可是,既然有這樣的交情,他又何必在公主府待着,白白蹉跎時間,讓自己欺壓呢?
成華心裏有些酸,但面上卻不顯:“你是我父皇的老師的弟子,若說來,本宮也要視你若上賓。你若願意,也可來公主府。”
幾乎是成華公主話音剛落,玉石一般清潤的聲音響起:“草民身份低微。”
這……想來直接邀請別人去公主府不太合适。
成華又道:“過幾日扶風樓有世家子弟舉辦的宴席,你若去,對你未來也好。”
陸绶接話道:“陸绶不喜熱鬧。”
這……成華撇了撇嘴,她覺得和陸绶接近,給他鋪個路實在是太難。她需要好好想想。
在短暫的沉默裏,吳謂漸漸看出了些不對。
若說陸绶這樣,倒還是可以理解的,他平素裏就不怎麽愛說話,可成華公主這樣就是大大的奇怪了。
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平日裏說話別人都得小心,可今天怎麽有種公主沒話找話的感覺?
“看來陸绶挺合公主眼緣的。”
不知為何,吳謂覺得說完這句話身邊就有點冷。
“是呀,本宮也覺得陸绶看着相熟,好感就像是、對、像是天生帶的。”
“哦,是麽?”
陸绶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心裏卻道:相熟?恐怕是面熟吧。
上輩子做替身的時候,陸绶确實知道了他和薛予羨有六七分相似。
成華公主看着陸绶陰晴不定的神色,覺得自己不能再久留了,再留以後可能沒有和陸绶相見、補償他的可能了。
她不太懂、她真的不太懂,這男人的心思,怎麽感覺就說不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