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辰一 自從她落水,意外知道了上輩子……
時值臘月,映楓苑樓閣之間的小泉已在天寒地凍中凝澀,小泉旁的青竹林寒葉簌簌,被冷風削落下來。
不遠處若有若無的歡笑夾雜着琵琶聲傳來,像是接近尾聲一樣,突然高亢。
琵琶四弦,當心一撥,一聲長铮穿透一牆之隔,清晰闖到竹林來。
成華公主立在這寒色之間聽着樂音,烏發如雲順着她凝脂玉樣的脖頸滑落下來,遮蓋住遠山藍色的大氅。她唇角淺淺勾出笑容:“聽這琵琶音,她興致不錯。”
彼時,映楓苑裏觥籌交錯,正在慶祝景國公府嫡女景榮枝的生辰。
大靖朝民風開放,男女之間沒有那麽多規矩。加之景國公是已故皇後的兄長,當今陛下對已故皇後情根深種,連帶着景國公一家都照拂不少。
能得景國公家的帖子,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來,故而參加宴會的世家兒女不可不謂是齊全。
至于景國公府這唯一一位嫡出的大小姐,有這樣的父親,母親又是皇帝的表姐,那真可是除了成華公主外,最尊貴的姑娘了。
遂寧侯府千金寧子衿聽着席間一些不知好歹的人竊竊私語,竟拿景榮枝與自己的好友成華公主比,心裏怒火漸漸跳起。
景榮枝她有什麽可以和公主比的?
就憑她明明知道靖安郡王府的世子薛予羨是公主的準驸馬,還在內庭與他私相授受,害得公主落水?
還是她慣會擺出一副柔弱之資,之後在宴席上彈幾刻琵琶,引別人喚她一句“小琵琶仙”?
“景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這一手好琵琶,不愧是大師寒寧的關門弟子!”
“那可不是,”又有人低聲接着話,“景姑娘姿容絕佳,知性随和,不像那位……”
寧子衿額角突突直跳,手中酒杯越捏越緊,眸閃寒光,箭似的看過去。
“京城雙姝吶,那位的臉倒是抵得上這個名號,笑靥撩人、魅色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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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什麽,還不是抵不過她的倨傲的性子。不過是投胎投的好罷了,也不知道怎麽就聖心獨得了。”
“怪不得薛世子更喜歡景姑娘。”一個不知哪家的貴女悄悄說着。
吏部尚書之女齊宛翻了個白眼,略是調侃道:“看你們的世面有多小,公主不被薛世子喜歡這類事,就算是真的,也能随便傳?”
衆人嬉笑聲漸漸壓不住,偶爾幾個遠處的世家公子看過來,也想着沒必要破壞宴會的氣氛,複又低下頭和身旁的兄弟們談笑。
在此起彼伏的言語裏,“铮”地一聲如破空之劍,陡然讓氣氛安靜下來,緊連着就是一聲尖叫。
“寧子衿,你發什麽瘋!”
衆人看去,地面上七零八落躺着白瓷酒壺的碎片,一地的酒水緊連着齊宛的座位,至于齊宛的百褶裙上,一塊酒漬幾乎和案前放豬蹄的盤子一樣大。
對面五步外,正是晃着酒杯、頗具江湖氣的寧子衿。
寧子衿睜着清明的眼睛,唇角噙笑:“對不起吶,醉後失手!”
什麽笑話!寧子衿這個樣子哪有一點點喝醉的模樣?!
齊宛怒氣沖沖:“你胡說!你就想要打我!什麽仇什麽怨,寧子衿,你們遂寧侯府就是這麽教導人的嗎?”
寧子衿以掌拊桌,厲聲道:“對,我就是想撕爛你的嘴,不如你大聲說說,你剛剛說的話?”
齊宛一下子臉就白了。議論公主,這種事情原本在貴女圈算是個小事,誰沒議論過?可偏偏眼前是寧子衿。
齊宛不作答,瞪了寧子衿一眼。
上位坐着的景國公世子景椿聞聲,先不着痕跡看了寧子衿一眼,旋即看向齊宛:“敢問齊姑娘,剛剛說了什麽?”
齊宛正欲打個轉圜,怎料寧子衿先發制人:“議論公主。她可是好大的鬼膽子!”
話音落,場面立時鴉雀無聲。
成華公主的尊貴,不用人來強調,故而剛剛一起與齊宛議論的,此刻卻生怕事情引到自己身上來。
齊宛自知如今只能靠自己了,于是定了定神,狡辯一句:“我不過是說景姑娘的琵琶彈得比公主好,說實話,也有錯?”
此時公主不在,今日壽星最大。更何況,真論起來,景榮枝這景國公府唯一嫡女的身份說不定還真能與公主剛一剛。
果不其然,她話音落,就有人打圓場道:“寧姑娘與公主交好,但也不必在意這個,畢竟景姑娘師承寒寧大師……”
呵,寧子衿厭煩地掃過去,目光中的怒火隐隐跳躍,忽的就這麽盯上了景椿。
景椿眸光堅定,給她一個交給他的示意。
景椿知道景榮枝與齊宛交好。但他早就想教訓自己這個嫡親的妹妹了。
他必須要讓景榮枝明白,以前她要公主的東西,公主輕易就讓渡,僅僅是因為那些東西在公主眼裏不值一提。
而公主的未婚夫,與之前所有的東西不同,不是她能肖想的。
她與公主攀比,簡直是自尋死路。
景椿冷冷道:“齊姑娘衣服濕了,就先回家吧。”
中途回家,這對參加宴會的人來說,是十分折面子的事。
齊宛下意識就看向景榮枝。
此時,景榮枝笑意盈盈走到景椿面前:“哥哥,你說過給榮枝一個心願的,宛兒是我的閨中密友……”
未等她說完,一個清鈴鈴的女聲響起:“好生熱鬧!”
萬萬沒想到,成華公主竟然會來景榮枝的生辰宴。
景椿沒有多細究,立刻撇下景榮枝,散開到一旁,對着那扇緩緩打開的門鞠着躬:“見過公主。”
衆人也忙不疊向兩邊退讓,為公主空出了中央的道路。
成華公主是挑着時間來的。
她先站在門口頓了極短的一息,這一息之間,她把一臉文弱的景榮枝和玉樹似的公子薛予羨看了一遍。
自從她落水,意外知道了上輩子的事情,她就等了這個喜慶日子,特來給他們給個警告。
公主含着笑,頭上的金步搖招搖地象征着她無上的身份。
她一句不言穿過人流,停在景椿面前,免了景椿的禮,笑得親切:“表哥,不必多禮。今日是榮枝的生辰,本宮過來看看。”
景椿笑道:“公主說笑了,您來,才是榮枝的榮耀。”
成華公主一面擺手讓大家起身,一面踱着優雅的步子,立到了齊宛的面前。
公主聲音柔媚:“這是怎麽了?”
齊宛無奈,硬着頭皮道:“回公主的話,臣女一時不慎,打翻了酒壺,是臣女失儀。”
“失儀?那就離開吧?。”
景榮枝眼看着齊宛就要被不光彩地趕出去了,心下一驚,“表妹,今日是我的生辰,就不要動火了。”
“不如讓她去隔壁換——”
“還不走?”公主聲音陡然壓重,一分睥睨衆生的壓迫感截斷了景榮枝的話。
她看着身側的玉珠:“派人告訴齊大人,他這位千金這個月別再參加宴席了,好好學習禮儀,不要丢人現眼。”
公主說罷,帶着微笑看向景榮枝:“如何?”
這不是詢問。公主的侍衛根本不等景榮枝給出回答,就毫不客氣拽走了齊宛。
場面一時間寂靜極了。
小半刻之前拿公主和景榮枝比的人,此刻只覺得無地自容,他們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感知君臣有別四個字。
景榮枝心裏隐隐生氣,公主自幼就壓她一頭,如今連她的生辰都要破壞了嗎?
但除了生氣,景榮枝更多的是驚訝。以前她也有和公主意見不合的時候,但公主厚待景國公府,一般不會如此駁她的面子,更何況,今天還是她的生辰。
突然,她看向了薛予羨。他自公主來,就面露難色,似乎很是不喜。
誰能想到,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成華公主殿下,苦苦追尋數年的男子,壓根就不喜歡她,甚至厭惡她呢?
這麽一想,她平和些許,莞爾一笑:“表妹,既然您也來了,不如宴會就繼續吧。”
成華掃了她一眼,心安理得坐在上位:“接下來該玩什麽項目了?”
景榮枝正了正身子:“投壺。”
投壺?景椿冷冷看了眼景榮枝,突然覺得自己的妹妹不僅心比天高,最關鍵還不知分寸。
公主平素不玩投壺,這種朝內朝外幾乎都知道的事情,她怎敢在宴會上公然提出。
他正欲說些什麽挽回,只見公主極為放松斜倚軟墊上,似乎想到什麽,淺淺一笑,連語氣都輕了幾分:“投壺很好,去準備吧。”
公主雖然這麽說着,但她似乎并不打算玩,衆人一開始還很是顧忌,等到半柱香之後,映楓苑笑聲朗朗,只聽得歡呼聲和銀矢撞擊銀壺的聲響。
成華公主看着擠來擠去的人,恍惚間,又想起了陸绶。
她上輩子見過投壺最好的人是陸绶。只是在公主府,她從未為他喝過一次彩。
公主陷入深沉的回憶,她記得,在公主府的一年裏,她和陸绶在月下飲酒、簾內聽雨;作畫時為她掌燈的是陸绶,寒夜裏為她披衣的是陸绶……可她抛棄了陸绶。
寒冷的靖安王府裏,她心灰意冷的那兩年,她想着陸绶為她放棄京城的大好前程,為她請旨去了苦寒的北境。
那時,她突然覺得以前看起來無趣的投壺,是那般好玩,而陸绶教給她的點滴,竟然那麽清晰。
上輩子,她只欠陸绶的。
而這輩子,她要為陸绶鋪出一條康莊大道。
“表妹,您要玩一玩嗎?”景榮枝在側廊軟軟問着,帶着幾分楊柳之姿。
成華将補償陸绶的事放在一邊,睨了一眼景榮枝。果然是屬核桃的,敲打得不狠,都不開竅。
“可以試一試。不過沒有彩頭确實也沒意思。”
成華從頭上摸出一只簪子,那簪子通體血紅,瑩瑩泛着溫潤的光,一看就是極好的玉料:“父皇送給本宮的禮物,就做這次的彩頭了。”
“這、表妹,這個彩頭太過貴重了。”
“不過是父皇賞的玩意兒,不礙事。”成華邊說着,已經讓玉珠為她準備銀矢了:“倒是今天來的匆忙,也沒給表姐準備禮物,若表姐贏了,就拿去做禮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