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陸绶啊,如若能重來一次....……
凜州落雪了。
飄絮似的雪片在天寒地凍中悄然覆蓋了王庭,不一會兒,靖安王府就堆積了三寸厚的雪。
靖安王府世子薛予羨正立在庭階之下,苦笑着看着蓋着厚厚的白狐裘的成華公主。
她在簾下的躺椅上合着眼,烏發披散着、垂落到地上;黛眉入鬓,唇珠飽滿;如玉的面頰上隐隐顯出一對梨渦。
笑靥撩人、媚色無雙。
這是京城當年對成華公主的評價,只是如今,這絕色的容顏卻日益憔悴蒼白。
明明,他也不願意看到這樣。
成華公主似乎感覺到有人前來,慢慢張開了眼睛。
她那雙淌着華彩的眼睛在看到薛予羨想要觸碰她的臉頰時暗淡下來。
她拍開了薛予羨的手,淡漠地擰了一下眉頭,直接起身,往自己的院子走。
身後傳來薛予羨的聲音:“景玉,我們還要這樣擰下去嗎?”
成華不想理睬他,可身後的聲音卻像是追了過來:“為什麽,景玉,究竟是為什麽?”
“我已經答應你,自此以後再不會踏入景榮枝房門半步,我自此以後,只有你一個妻子,你還在糾纏什麽!”
你還在糾纏什麽?她的驸馬這樣問她。
成華心底泛起惡寒,她的心意在他的背叛下磨耗殆盡,她的兆兒死在他的白月光景榮枝手裏,他居然問她在糾纏什麽?!
薛予羨的聲音陡然拔起,旋即冷的像是沾了雪:“是因為陸绶,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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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字一句道:“只是可惜,他死了。”
成華踏入庭院的步子生生卡住了,雪落在她的發項上,讓人生憐。
她回身盯着薛予羨,蒼白的臉上生出複雜的表情,她聲音很輕:“你說,他、他死了......”
成華唇角輕輕彎了一笑,像是呓語:“死了,怎麽會......”
“對!陸绶死了,死得徹底!”
“北境十三洲大雪,死在山月關上,身中十三箭。”薛予羨盯着成華,眼神漸漸起了陰鸷:“他是慘死!”
成華公主不說話了。
此刻,她的腦子裏一幀一幀閃過的全是陸绶清隽的臉。
雨簾下,他靜靜給她撐着傘;寒夜裏,他在她前面掌着燈。
他總是那麽沉默,甚至在她讓他滾的時候,連句辯解都沒有。
他明明知道,在自己全心全意追逐薛予羨的日子裏,沒有分給他一絲一毫的愛意。
可陸绶,還是把她當了真。
他死了,他是為她來的山月關,結果戰死了?
成華公主沉默良久,緩了過來。
她踩着雪,一步一步向着薛予羨走去,“山月關易守難攻,他通曉兵法,武功又遠在你之上。”
至此,她言辭裏全是寒意:“你為何從山月關回來了?”
公主定定看着薛予羨,他長身玉立,绛紫色的紋鶴錦衣襯得他貴氣無比,只是,他面色卻沒有他氣質裏的這分沉靜。
成華一瞬間想明白了這個圈套。
她忽然笑了,笑聲裏帶着嘲諷,但眼神平靜到像是在看空氣。
這個場面有幾分詭異,來不及薛予羨去思考,成華公主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領。
她冷冷問他,目光像粹了毒:“陸绶他到底怎麽死的?”
“你們謀劃着什麽?!”
“你們還要什麽!!”
說至這一句,公主的聲音凄厲尖銳、撕心裂肺,像是要刺破這個寒冬似的。
整個暖玉閣所有的婢女侍衛沖了出來,看到的就是公主狠狠甩了薛予羨一個耳光,幾乎是咬牙切齒:“你為什麽活着?你怎麽不去死!我真想讓你死!”
公主抓着薛予羨,像是要把他撕碎一樣,薛予羨想推開公主,但公主現在幾乎拿着全身的力氣在與他糾纏,她又是撲打、又是推搡,宛如一只野獸。
他不想再和公主這樣互相傷害了,他想服軟,但公主根本不給他機會。
她恨不得他死。
意識到這一點,薛予羨只覺得一個寒顫從心底發出,連防備公主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一停手,很快公主就在他臉上留下了抓痕。
公主的侍衛尉栎迅速沖了上來,拉開了公主的驸馬,至于公主,被她的兩個婢女玉珠、玉弦死死抱住,才讓公主不受傷的情況下,停了下來。
成華公主烏黑的頭發在寒風中揚起,她看了一眼臉上有數道抓痕的驸馬薛予羨,心裏譏笑。
她是熙明帝的掌上明珠、是大靖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曾經像火似的,壞毛病不過是倨傲,可如今,跟個瘋婆子也沒什麽兩樣了。
是靖安王府七年磋磨、是眼前這個人把她變成這樣的,可如今卻擺出這副很愧疚痛心的樣子。
呵,成華帶着自嘲又嘲諷薛予羨的表情,輕笑出聲。
薛予羨的心被公主這一聲輕慢的笑刺了一下、又一下,在公主漸漸又升起華彩的眼睛裏,他似乎看到公主要做什麽。
他一瞬間白了臉。
公主太聰明了,聰明到可以把整個靖安王府送上死路。
“景玉,”他勉強開口:“等所有事情過去了,我陪你去江南玩一玩,只有我們兩個人像從前一樣。只是,年關前,你要在暖玉閣養養身子……”
薛予羨姿态放得無比卑微,他在那裏斟酌詞句,可公主連聽他說話的耐心都沒有了。
“你不配同本宮講話!”
寒月如鈎,月華似水,印在暖玉閣外的雪上,使得天際似乎都亮了幾分。
誰能想到,下一刻,這月白亮色就被沖天的火光吞噬。
暖玉閣的火舌像是長龍,由前閣直向後院掃去,整個主樓被火海包圍,時間發生之迅速,連在暖玉閣前前後後包圍着的薛予羨的侍衛都沒有料到。
等到薛予羨從自己的書房沖來的時候,暖玉閣離塌陷就只有一步之遙。
成華公主看着灼灼火星,竟然有種解脫的痛快。
想要禁足她,薛予羨太小瞧她了。
看着吧,她死了,朝廷就會派人下來,她倒要看看靖安王府和二皇兄在山月關的事情怎麽兜得住。
看着吧,憑尉栎的本事,他們救完火後,還追不追的上……
公主在火光裏,長久的看了一眼不顧火勢要沖進來的薛予羨,冷笑一聲。
又多看了一眼像是一個情深義重的、死死抱着薛予羨、不讓他進來的側妃景榮枝,淡漠的進了卧房。
不一會兒,暖玉閣傳來琵琶聲,是公主的玄杳。公主奏着祭奠的音樂,心裏又泛上蒼涼。
想她第一次見薛予羨,就是在彈她最喜歡的琵琶,之後她抛棄陸绶、歡喜地下嫁。
結果如今,陸绶為她死在山月關,而她也彈着哀樂,超度北疆亡魂……
陸绶啊,如若能重來一次……
成華公主一邊感受着似乎來自地獄的烈火的壓迫,一邊卻又通體寒冷恍若置身極寒。
她像是在無盡的墜落,直到漫無邊際的黑暗裏……
突然,額頭上一絲冰涼。
成華幾乎是下意識就死死握住,緊接着一聲驚呼傳來:“公主!公主!是奴婢!”
成華廢了好大的勁才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道輕薄的淺缥色紗帳,周遭是燙金的玉鈎,束着層層疊疊的遮擋。
這個地方,她再熟悉不過,正是她在皇宮裏的寝殿——青鸾殿!
都要渡黃泉了,還能躺在青鸾殿,倒也是種幸運。
“公主,你剛剛是夢魇了嗎?還是要傳太醫?”
成華轉頭看着跪伏在圓床旁的玉珠,她眸子裏呈着淚光,正仔細地看着她。
哭什麽?成華想,莫不是玉珠害怕黃泉路的妖邪?
還是……成華看到了玉珠手上極深的指甲印,想到了剛剛那一聲驚呼。
做鬼了,也會疼?
成華腦中忽然冒出個大膽的想法,難不成,自己沒死?!
“疼?”成華急切地、試探着問。
“不疼。”玉珠擦着眼淚:“奴婢心疼公主,這冬日的天氣,公主千金嬌貴,奴婢們不好,讓公主掉進了湖裏。”
冬日?落水?
成華壓下心裏的驚駭,她果真是沒死!而且,是重生到熙明十四年,而不是她如同枯槁的七年後!
熙明十四年,她還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成華公主,就算此刻已經為追逐薛予羨丢了些面子,惹了些非議,但也不值一提。
此時,靖安府只是郡王府,北境不歸薛家掌控,甚至連陸绶,興許也還在沅郡,不是她的囚徒……
成華被巨大喜悅激出眼淚,除了滔天恨意,她能想到的便是陸绶。
她想看看陸绶,她幾乎一刻也不想停去補償他所有東西。
可下一秒,她回過神智了,陸绶是早晚要入朝堂的,可除了陸绶,她還有一些人要處理處理。
“本宮睡了多久?”
玉珠道:“自落水後,有整整一日了,中間還發了高熱。”
正說着,玉弦端着一個青玉碗走了進來。
她看着公主竟然在玉珠的攙扶下坐了起來,步子都輕快許多。
“公主!您可算醒了!”
成華看着跳脫的玉弦,那種劫後餘生的欣喜又沖上一波。
她難得沒有推阻這碗藥,将它一飲而盡。
玉弦看公主心情好,原本想要告的狀又竭力忍了下去,只是哼了哼鼻子。
成華笑道:“有事便說。”
“聽聞今天景國公在皇上的紫宸殿向皇上告罪,說是希望皇上嚴懲華裳縣主和薛世子。”
“但陛下把這件事揭過去了。”
玉弦憤憤不平:“這個華裳縣主倒是個有本事的,平日裏就會裝好人、裝可憐搏個好名聲,真正做起事情來,也沒見得有多麽要臉要皮!公主就不該對她這麽好。”
聽聽,連一個奴婢都知道自己是真心待景榮枝的,可是她做了什麽?
她趁着自己懷着身孕,便以一個寡居的身份,勾引薛予羨?
她以皇家的尊嚴為要挾,進入靖安王府成了側妃?
成華公主淡然開口:“父皇做得對,本宮為薛予羨做過不體面的事太多了,這件事要真罰了他和景榮枝,還不知道誰更丢面子。”
“更何況,本宮還要多謝這場落水呢!”
玉弦道:“難道公主又這樣算了?”
公主擡眸,眼眸裏帶着幾分嘲諷和玩味,是玉珠和玉弦從沒見過的表情。
真是瞌睡的時候有枕頭,陸绶如今還在沅郡,她正是無所事事的時候。
“那怎麽能呢?”她聲音嬌俏,天真單純裏帶着譏笑:“景榮枝不是過幾天要辦生辰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