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方神君
那之後,白堯不情不願的到我屋前認了錯,想來那番話也是明言逼着他說的,他那粗鄙的模樣,也說不出那些頗有文采的話語。
我九幽府主自然是極為大度的,只是小小的懲戒了他,罰他面壁思過。
明言又見縫插針似的要為他求情,被我冷臉怼了回去。
我若是再不管着他點,遲早得惹出什麽禍事,他這不安分的性子,已經讓我非常不安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名義上我還是他的師父。
憤恨的捏緊了拳頭,下一次,他再惹我不快,不留情面,立馬送他回福源山。
果不其然,白堯那臭小子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待,說是面壁思過,早早就已經偷偷跑了出去。
看着紙上他歪歪扭扭的鬼畫符,氣就不打一處來,一個響指,瞬間化為灰燼。
“看來又是去找那位南方神君了。”我無奈苦笑,神色晦暗,薄唇微勾。
白堯在天界人生地不熟的,正經仙誰願意搭理他,只有那位南方神君和他關系頗為不錯。
“南方神君?什麽南方神君?咱們天上哪有這麽一位南方神君啊?”
明言臉色突變,困惑的看着我,滿臉的擔憂。
“我立刻去将他尋回來,要是撞見了聖主......”愈想愈覺得頭疼。
“表哥,不必尋他,聖主閉關了。”
我坐下捏了眉心,長嘆了一口氣,白堯果然不讓人省心。
“那就随他去了?你我都知曉他的身份,我不放心。”
“算了,能出什麽事呢,這是在天界,他不敢亂來的。”我此刻心底甚是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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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言想再說些什麽,我卻覺得十分累了,懶得管他。
只要心中默念一百遍“關我屁事”,這一切都歲月靜好。
“他個沒心沒肺的,過幾日便會回來了,從前不也是這樣的,你偏想找他,他就故意藏起來你也找不着。”
白堯叛逆,欠缺一番毒打,這是他遲早要經歷的事。
明言對我很是無奈:“你這般沒有耐心,不适合帶徒弟,我原以為将他帶回來,你會改變些。可你還是無法忘記從前那些事,不肯放下過去,對別人敞開心扉。”
我面色一冷,緊要牙關,他就愛拿從前說事,手上的團扇停了下來,僵持了一會,忽然又重新綻開笑容。
“不必為我費心了,我一個人樂的自在,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
“得,你就嘴硬吧,我斷然是不放心堯兒的,過幾日再來找妹妹了,就先走了哈。”
明言也自知戳到我痛處了,立馬就想逃跑,我自然不會放過敲詐他的機會,幾壇好酒是必不可少的。
明言走後,我凄清的笑了,看着偌大清冷的九幽府,又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的傷懷并沒有持續多久,一覺醒來便全都忘記了,昨日睡在自家府邸的琉璃瓦上看月神布星,醒來腰酸背痛,伸了懶腰疏通了下筋骨。
白堯還是未曾回來,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是我對他不好嗎?他怎麽這般的忤逆,福源山主夫婦平日裏是怎麽教導他的,竟将他寵成了這副德行。
又過了兩日,明言果然守信,給我送了酒來。
我嘗了明言這次送過來的酒,贊不絕口,味甘醇厚,唇齒留香,比以往的酒都更好喝些。
他說這是人間的酒,叫女兒紅,是女子出嫁時候要喝的酒,其實釀造工藝也沒什麽特別的。
女兒紅,我失魂輕笑,怪不得從這酒中品出了些許酸甜苦辣的滋味,就像這坑爹的命運。
他丫的,明言就是故意的,刺激我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太婆。
我默不作聲低着頭,他問我是不是不開心了。
不,其實我是思春了,想嫁人了。
“你就是太執着了些,這苦頭吃夠了沒?”
“沒有,從沒有哪一日哪一刻後悔過。”我清冷的笑着對他道。
他活的比我還久,卻還沒有嘗過情愛的滋味,他不懂。
有的人就像是這酒,品過了就永遠忘不了了。
明言臉上很是惋惜,神族的生命太漫長了,可能要等上很久很久很久,也許永遠都等不到呢。
“希望你真的能得償所願吧。”
白堯回來已經是好幾天後了,反常的是他境界增長的太快了,從雲初境到赤霄境上境,不過短短數日,絕非尋常。
明言也發現了他的異常,将昏倒在清碧池的他扶到九幽府門口。
“快過來搭把手啊,他這也太重了吧。”
明言勉強的托着他,差點随他一起跌倒了。
“這到底是誰的徒弟啊,我可真是造孽啊!”
我依舊冷漠的站着原地看着,心中蹭的燃起一團火。
其實我并不喜歡我的這位徒弟,而且應該是非常讨厭的,當初如果不是明言,我根本不會收他做徒弟。
某人留下的拖油瓶,當初一時心軟救下他,把他送到福源山,當事人非常後悔,就應該把他留在魔岩山,讓他自生自滅的。
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心軟伸了手。
下次,下次,我一定不多管閑事。
“表妹還是嘴硬心軟,果然還是舍不得這孩子的。”
“閉嘴!”
他又蹬鼻子上臉了。
我和明言将他送到了屋內,明言仔細看了他的狀況,隐隐有入魔的預兆,沒想到在神界居然還有邪魔餘孽肆意橫行。
明言憤怒的捏緊了拳頭:“我一定會查出這件事背後之人,将他灰飛煙滅。我們在九幽府設下結界吧,以防堯兒再偷跑出去。”
我看着明言的眼睛,依舊無法和他感同身受,他怎麽樣都是他自找的。
“可是我不想這麽做,別什麽事都推給我了,我累了,不想再管着他了。他從心底就沒有認同過我這個師父!”
我狠狠的拍了桌子,明言都被震懾到了。
“這段時間我都不想見到他,将他帶回你的府邸吧,至少他聽你話。沒他打擾,我也得了份清淨。”
明言輕輕放下了白堯的手臂,朝我走近,認真的看着我的雙眸,質問一般的說道。
“你當真是這麽想的嗎?你們師徒之間的誤會太深了,你總說堯兒不聽話,可你也未曾真的了解過他,真心待他啊!”
聽了明言說的,我氣不打一處來,我不真心待他,會将避風劍還有瀾語閣的絕學都交給他?
我就收個徒弟,還有罪了!
“今日你不将他接走,我就将他從九幽府扔出去!”
“你果然是心虛了。行~,姑奶奶!”
明言将白堯扛上了肩頭,臨走還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十分怨念。
從小到大,明言都拗不過我,無論什麽時候。
我的日子還和從前一般,閑閑散散,雖然無趣,但是清淨,幾萬年我都是這般過來的,早就習慣了。
明言偶爾還是會過來,說那小子想我了,睡夢中總是喊着我的名字。
我不信,他也一定是嫌白堯煩了,想哄騙我将他接回來,才不會上當呢。
“你怎麽這般固執,明明多少是有點在意他的,就算是看在他親爹的份上。”
“放屁!”
我嘴硬,在意,幹嘛要在意他,他算哪根蔥啊!
別自以為很了解我似的,我的心思深不可測!
“你明明知道那妖魔是誰?她是沖着你來的,你讓我将堯兒帶回府其實是為了保護他吧。”
我不屑的輕笑,靠在了後面的石桌。
“笑話,我還要忌憚一個微不足道的妖魔?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可是九幽府主無極尊上啊!是天界的戰神!哪個妖魔能打得過我?”
這時,明言府上的仙侍急匆匆跑到九幽府,說有急事禀報。
“毛毛躁躁,平時教你的都忘了?”
“大事不好了,少主,少主他...他跑了。”
“還不趕緊帶着人去找少主!”明言急的捂住心口,“明明已經設下了結界,怎麽還會讓人跑了的。”
“當然是有妖魔從中作梗,我去找他,天界要亂了,聖主還在閉關,你先代替聖主主持大局,魔族入侵神界可不是件小事。”
我拍了拍明言的肩膀,絲毫沒有慌張,清醒的吩咐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這次是你的機會,白堯就放心交給我了。”
很快我便找到了攬月臺,看見朱歌将白堯栓到了空中。
他的眼珠中發着詭異的紅色光芒,十分痛苦的掙紮着,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觸動,還好他是認識我的。
“南方神君?我當是誰,原來是朱歌殿下,還不死心呢?”
黑河魔族的長公主朱歌殿下,風姿綽約,心高氣傲。
現在不過是黑河魔族的餘孽,喪家之犬罷了。
幾萬年前的那場神魔大戰中,黑河魔族差點被滅族,她一直心有不甘,想找機會為她的同族向神族複仇,可我從未把她放在眼裏。
一襲黑色羽衣,碧綠邪魅的眼中波光流轉,看向我眼神充滿了仇恨。
她當年就是我的手下敗将,如今還是執迷不悟自尋死路。
“九幽府主無極尊上,你的尊號可是踩着我們魔族的鮮血踏上來的。等我吸幹了他的法力,黑河的魔族将傾巢而出。祝漣漪已死,誰還能護住神界,将我們聖主立刻放出來!”
真是可悲可嘆!
我面帶嘲弄,她休養生息睡了這麽多年,還沒睡醒嗎?
這天地局勢早已變了,憑她又能改變什麽呢。
“你們聖主?哈哈,哈哈哈,你們聖主?”
“你笑什麽?”
她惱怒的望着我,覺得我是在挑釁她。
可我真的只是覺得好笑罷了,因為她所說的那位聖主,正是都城天。
他原本是魔族之人,就在神族魔族打得不可開交,戰事膠着之時,都城天背叛了魔族,搖身一變,成了天界的聖主。
“可悲,你還不知道嗎?魔族的聖主卻是第一個背叛同族的,他早已是神族的聖主,難道你的那些屬下們沒有告知你?”
“不可能,聖主怎麽可能背叛魔族,我不信,你們神族一個個虛僞至極滿口謊言,根本不能信!”
她篤定我是在騙她,可她的眼神有了一絲閃爍,屬下閃爍其詞的話語讓她開始懷疑。
她的那些魔族将士早已丢失了信念,只有她一個人還活在夢裏。
“不然你以為,我師父和魔君同歸于盡之後,神族是怎麽打敗魔族的?聖主的野心太大,為了權利,甚至可以犧牲同族。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是什麽樣你最清楚了不是?”
我仰天長笑,這一出戲實在有趣的很,看着自家徒兒,還是再吊一會吧。
“我要見他!”
她緊咬着牙關,手中緊握藏魔劍,氣勢洶洶,勢不可擋。
“擅闖天界,當誅!”我攔在她身前,繼續嘲諷道,“朱歌殿下還以為這是在你們黑河嗎?想去哪就去哪?”
我果然惹惱了她,朱歌毫不客氣的對我下了死手,不過好在我的修為更勝一籌,每一步退讓都恰到好處的讓她“差一點”。
“多年不見,你的修為更加精進了,不錯。”
我禮節性的誇贊了她兩句,不過她倒是當真了,還是和從前一樣有趣,若她不是魔族人,我倒是願意和她成為姐妹。
“當然,我身上背負的是魔族人的血仇,朱歌永遠也忘不了你和你的師父對族人所做之事,今日便要你加倍奉還。”
她固執的咬牙堅持着,一臉的倔強。
我們都變了,她也太小看我了,我早已經不是那個只會躲在師父背後懵懂的女孩了。
“你們魔族狼子野心,攻打神族在先!”
我覺得有必要說清楚戰事的起因,明明是他們魔族自尋死路,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的确是殺了不少魔族,但那還不是因為他們進犯神族在先。
神族是合理抵抗,有什麽過錯!
她對我俯沖過來,以為是擊中了我,洋洋得意之時,我卻安然無恙的站在了她的身後,推了她一掌。
“你是打不過我的,別自不量力了。記得我曾經說過,再讓我看見你,一定要了你的命!”
我對魔族人從不心慈手軟,也不在乎讓魔族徹底滅族。
左手別再後背,右手施法,手中淡紫色的光芒越聚越多。
“師父,不要傷害她。”
白堯憂傷的望着我,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我有些心軟,他還從未這樣央求于我。
唉,我該拿他怎麽辦才好。
“原來你是喜歡她啊,可惜你們不合适,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是魔族,你說過你不會喜歡老妖婆的,她的年紀可是比你師父還要大呢。”
他搖頭不可置信,喃喃自語着,不是南方神君嗎?
“我怎麽會有你這麽蠢笨的徒弟,哪有什麽南方仙君,明明是黑河的邪魔,你被她騙了。”
雖然有些不忍心揭穿這個事實,但是孩子總是要長大的。
朱歌的體力耗盡了不少,擡頭勾起了唇角,捏緊拳頭,一根金色的線連接着白堯的背後,白堯痛苦的哀嚎着。
“可是你有了軟肋,就是你的寶貝徒弟。”她重新站了起來,得意忘形,猖狂肆意的笑着。
白堯掙紮着看向我,渴望求助的眼神讓我有了一絲遲疑,雖然他平時總是和我作對,但是現在是性命攸關的時刻,況且我答應了明言,要将他平安帶回的。
“朱歌殿下不是一直瞧不上我們神族的手段,現在居然變成了你當初瞧不上的樣子,也是有趣。”
我心裏覺得不妙了,不會真的要栽在這個不孝徒兒身上吧,真是造孽啊。
“還不都是被你們逼的!”她陰狠一笑,幽幽說道。
“我們之間的事,和他無關。”
“怎會無關,他的法力特別,我可是知曉他身份的。我呢,可以放了他,但是你要用自己的命來換,你願意為了你的徒弟主動去死嗎?”
她太自信了卻不了解我。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不願意,你動手吧,我會立馬重新找個更年輕更可愛的徒弟。”
白堯震驚,大喊了一聲“師父”。
這時候知道誰才能救他了?
平時都是老太婆老太婆的叫着,這聲師父叫人聽不習慣。
“是嗎?你将避風劍都給了他,那是你師父的東西吧。”朱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我便随了你的心願,殺了他吧。”
“他明明那麽喜歡你,你也太狠心了。”
這個徒弟又傻又蠢,看人的眼光還那麽差,怎麽配做我九幽府主的徒弟,明言誤我。
我擡手制衡了她的法力,笑着勾起唇角,語重心長的說了白堯。
“寶貝徒弟兒,以後莫要再被女人騙了,特別是魔族的老女人,陰險狡猾。”
朱歌冷笑一聲,毫不留情的再拉緊了手中的金線。
“住手!我怎麽舍得讓他受傷呢,畢竟我就這麽一個徒弟啊。”
我終究還是心軟啊,凄清的黯然苦笑,微風吹散了額角的發絲。
久久地凝望着白堯,放棄抵抗,敞開手臂,生生的接了她一道法力,口中一陣腥甜。
蒼白的臉,豔紅的血。
即使是萬年前的仙魔大戰,我也未曾如這般狼狽過。
“不要,師父!”
少年怒吼着,我沒有看他臉上此刻是何種模樣,收他做徒弟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刻。
原以為我已經到了鐵石心腸的地步,沒想到還是心軟了,真是失策啊。
“不如你自己跳下誅神臺,飛灰湮滅,這樣才解我心頭之恨。”朱歌惡毒的笑着,讓白堯親眼看着他師父一步一步的走向誅神臺,是個折磨他們的好法子。
“師父,你不要信她!”
“聒噪!”
朱歌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封了他的嘴。
我心裏忍不住偷笑,她倒是幹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不知為何,我此刻心中輕松了許多,我若是隕落了,是不是就可以去找師父了。
我的師父啊,是瀾語閣閣主,也是曾經的九幽府主,是這世間的第一大美人。
梅花雖冰姿玉骨,白雪卻冷若冰霜。
我是他最小的徒弟,也是最不受寵的徒兒。
但是我就是死皮賴臉的喜歡他,纏着他,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做些什麽事,吸引那人注意的,就像父親對母親那般的。
我沒能等到那結果,師父就離開了我。
倘若在意的人早已不在,就算茍活在這世間也如同身在烈獄。
“堯兒不是讨厭我的?那為師就從此消失吧。”
我心悸的看了眼誅神臺,旋轉不停的旋渦,有着吞噬一切的恐怖之力。
“師父,徒兒錯了,從前是我忤逆,別跳,別跳,師父為了徒兒一條賤命不值得。”
他的聲音已經嘶吼的沙啞。
我苦笑着搖頭,淡淡的說道:“要好好活着啊。”
最後一刻,明言已經領兵趕來,我徹底放下心,他來的正是時候。
閉上雙眼,沒有遺憾的落了下去。
朱歌的笑聲悚然入耳,讓我渾身發麻,好好的魔族公主,怎麽笑的這麽難聽!
墜入誅神臺,我并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只是不停的下墜。
腦海中還能回想起剛剛白堯看我的眼神,嗯,看起來有那麽一絲懊悔,讓為師有了一絲的欣慰呢。
明言一直在呼喊我的名字,混亂中指揮着将朱歌拿下。
這回,他也能得償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