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絕妙境
我落入了那虛空之境,看見一個光點,混沌中伸出手,卻發現自己根本握不住它。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變成了個七八歲的孩子,穿着一襲粉嫩裙衫,頭上紮着可愛的兩坨啾啾。
我想我大抵是占據了人家的身子,到了人間。
推開屋門,就被眼前美麗的景色震撼到了,色彩斑斓的霞光散落在整片大陸上,山峰和天空交接着,漫山遍野的野花在微風中搖曳着。
我興沖沖的跑了出去,捧起落下的花瓣,頑皮的往空中一揚,周身像是下起了花瓣雨。
這裏是我從神界沒看過的地方,原來這世間還有比神界美麗的地方啊,我一直孤僻,走過的地方太少。
這地界似乎是叫花堡,是魔教尊主和他情人隐世之所,而我現在成了他們寵愛的獨女,端木櫻。
“櫻兒,你二爹爹說想要吃松餅。”
我聽聲回頭,瞧見一位手持玉簫,挺直腰背的大帥哥,正笑眯眯的看着我。
“真是頑皮啊。”
他笑着走近,捏起我頭頂的一片花瓣,對着輕輕吹了一口氣,又彎腰摸了一下我的腦袋。
我看的眼睛都直了,魔教尊主這麽帥的嗎?和我想象中兇神惡煞的模樣很不一樣。
溫潤儒雅,翩翩公子,風華正茂,意氣風發,這般年輕居然是我的爹爹。
“櫻兒下山去買!”
我終于回過神來,笑嘻嘻的伸手,問大爹爹要銀子。
人間的酒和糖葫蘆不錯,正好下山買了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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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早些回來,你二爹爹若是看不見你會着急的。”
端木蓮寵溺的笑着,他家丫頭真是可愛,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活潑靈動,一輩子只能待在花堡,确實可惜了。
“嗯。”
我笑着應了,蹦蹦跳跳的往莊外跑去。
我大爹爹和二爹爹呢,一個是魔教尊主,一個是江湖游俠,是知己亦是執手相伴一生之人。
神仙眷侶,讓人羨慕的很。
二爹爹生的壯碩些,卻是下面的那個。
他們相伴在花堡十多年,過着平淡如水的生活,一直十分恩愛。
二爹爹生了病,身子一直不好,大爹爹心疼他,一直費盡心思的找法子為他醫治,可惜效果甚微。
人間的熱鬧自然與天界不同,這裏有紅塵世俗的滋味,還有特別的煙火氣,總之我喜歡這兒,但我不能流連在這。
從前都只是遠遠的看着,此刻卻身在其中,果然很不一樣。
那些商販的吆喝,孩童的哭鬧聲,柔聲安慰的母親,人聲鼎沸,喧鬧不休。
還有那些街頭賣藝的,唱戲的,我湊過去圍觀,不知不覺被吸引住了,跟着後面鼓掌鼓的最有勁。
怪不得當初大師兄那麽留戀人間,明明是早就已經死去的人了,卻總往人間跑。
我恍惚了片刻,轉身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随後快步追了上去,那人一襲青衣左擁右抱,風流倜傥的搖着紙扇,狂放不羁的笑着。
想看清那人的臉,可惜偏偏總是差一點。
沒追上,還把人給弄丢了,或許只是巧合,是我看錯了。
我用力捂住心口,穩住心神,不停地安慰自己不是師兄,都是幻覺罷了。
鬼修的大師兄命有些苦,前後死了兩次,一次是他還是人的時候,被人迫害憤恨而死,一次是他修成鬼仙之後,為了守護天下蒼生。
師兄師姐都在抵禦神劫中喪生了,只是覺得惋惜,從前沒有和他們好好相處。
有些人明明活着的時候那麽讨厭,死了卻在心裏紮了刺。
算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現在也自身難保了。
坐在街角,點了一份最簡單的馄饨,吃的有滋有味。
一份不夠,便又來了一碗。
“小二,萬花樓藥鋪怎麽走?”
“喽,就在隔壁,聞着味也知道了,這家的藥最好也是最便宜的。”小二指了前面,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孫大夫昨晚又留戀花叢去了,今日得晌午才開門了。”
我笑着點頭,原來就在眼皮子底下,不過居然真的有藥鋪叫萬花樓的,果然不是什麽正經大夫,嘗了一口馄饨,卻被燙了嘴皮子。
“您慢點,哪家的姑娘沒見過,憨實得緊。”
我嗤笑,還是頭一回有人說我憨的。
算了,我是個大度的神仙,就不同一個凡人多計較了。
那藥鋪的老板生的俊俏,就借故和他多說了兩句,他說與我聊的投機,就闊氣的多抓了一份藥,讓我多照顧着他點生意。
“這藥方,我記得從前都是一位公子來抓藥的,有幾味藥材極為特殊。”
“是家父。”
“沒想到端木公子的女兒都已經這麽大了,若是我有兒子......”
他嘀嘀咕咕,我內心一陣腹诽,還是好好治治自己不舉的病症吧。
“藥拿好了,您慢走啊。”
買完了藥和松餅,我便準備回去了。
花堡的傍晚,落日餘晖,晚霞映照的整片山上都是通紅的,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快入山門的時候,隐約聽見了馬蹄聲,遠遠看見一男一女快馬加鞭往花堡而來。
花堡這樣的隐世之地,入口皆有屏障,怎麽忽然就有外人前來。
我覺得奇怪,便在門口等着,爹爹們喜歡清靜,我若是能打發便打發了。
那二人停在了我面前,翻身下馬。
“在下顧程,東聖朝的二皇子,前來求見尊主大人。”
來頭似乎還不小,不過東聖朝的二皇子怎麽會來找魔教尊主?
“因何事來?”
我心中滿是戒備,和皇族中人扯上關系,肯定沒好事。
“你就是尊主家的小丫頭吧,我應當是你的未婚夫婿了,稱我啓文便好。”
他蹲下身子,眯眼笑着,身着紅衣,如紅蓮一樣的妖豔絕塵。
我勾唇笑了:“誰和你有婚約啊,老爺爺~”
自戀中帶着輕浮,上來就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東聖朝的二皇子原來是這副德行的。
顧程也不惱怒,雖然他的年紀确實挺大,已經三十,但也不至于讓一個丫頭稱之為爺爺吧。
“啓文的确是大了小姐些許,但是我對小姐是真心的,以後我們好好相處。”
切~,哪裏是大了些許,明明是很多。
而且今日才是我們初次相見,鬼扯的真心。
難道我長了一副很好糊弄的模樣嗎?
“花言巧語,虛情假意。”
這二皇子,我瞧着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對他有很大的敵意,大抵是因為他一上來就同我攀關系,婚約的事基本上是他胡扯。
瞥了眼後面那位獨自神傷、自始都未擡頭的姑娘,幽幽的笑了。
“那你身後的那位姐姐呢?你就不顧及人家的想法。”
這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來花堡也只帶了她一人。
那漂亮姑娘看着他的眼神顯然是不一樣的,這種感覺我實在太懂了,自是愛的深入骨髓,全心全意抛棄自我,甘之如素。即便沒有任何回應,也義無反顧。
我憐她是個癡人。
“仇練只是我的屬下,我同她是清白的。”
顧程回頭看了眼仇練,她一直都是那麽懂事知分寸,應該明白他的難處。
“仇練會一直做好一個侍從的本分,保護好二皇子和…和未來王妃。”仇練咬着嘴唇,說着違心的話。
過分的癡情有時候就是愚蠢,付出的真心也要看在誰身上。
我極不自然的裝出一副笑臉,眼神流轉在這二人身上打量試探。
顧程很滿意的笑了,挺直了腰背,似乎在向我表達他的誠意。
他可能真的以為我是那種很好哄騙的小姑娘吧。
我甩着系在手腕上的緞帶,咯咯的笑着。
“可是啊,本姑娘才看不上你,就算你是什麽東聖朝的二皇子又如何。只是心疼這位姐姐,将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給你,而你卻只是在利用她。”
這個二皇子,只有權勢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為此他可以不擇手段,我想說予仇練聽,也許是我多管閑事,我也明白自己根本改變不了什麽。
明明是那麽純真美好的姑娘,為了一個男人毀了自己,往後她還要經歷更多的苦難。
顧程淺笑着搖頭:“啓文教她讀書認字,撫育她長大成人,供她吃穿,教她功法本事,何來利用一說呢。”
順便替他暖床,幫他殺人?真是夠惡心的。
“櫻兒,過來。”
大爹爹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我身後,我小跑過去老實巴交的躲到他身後,一副委屈模樣。
“爹爹,這個怪大叔好輕浮,明明容貌看起來比爹爹年紀還要大,卻說是我的未婚夫婿,他騙人的,對不對?”
一雙無辜的眸子眨巴着看着大爹爹,他們一向是最疼我的。
“放心,爹爹來解決。”
大爹爹溫柔的撫摸了我的腦袋,示意我回花堡找二爹爹。
我回頭對那個二皇子冷哼了一聲,屁颠颠的跑了。
二爹爹身子未見好轉,還躺在軟塌上安靜的睡覺,雙手搭在腹部,随呼吸起伏,我趴在床邊,輕輕搭上他的手,最近他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他是個極溫柔的好人,要是就這麽死了怪可惜的,而且大爹爹一定會很傷心的。
想二爹爹一直半會也不會醒了,就偷偷去前院張望。
大爹爹已經将人引進了莊中,那個小氣的男人對着我做了個鬼臉,氣的我牙癢癢。
不情不願的陪着他們吃了頓晚飯,大爹爹打發我去煎藥,我知他是尋個借口想要支開我,去而折返,偷偷跑去聽爹爹和那二皇子的牆角。
“啓文拜見端木先生,年幼時有幸見過先生,先生果然還同當初那般容顏依舊,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窗戶角有個細小的縫隙,可以透過看到裏面,裏面人卻看不到外面。
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二皇子的側顏,雖然這二皇子生的還不錯,但是偏偏讓人覺得厭惡惡心。
“依舊和當初一般,身子弱,不能見光,勞煩二皇子挂念了。”
一番假模假式的客套,我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
“先生去王城求藥時所說的還作數?先生的孩子,無論男女都許給我做妻子。”
噗!我吃驚的雙手捂着嘴。
大爹爹這個大壞蛋,只想着和二爹爹過二人世界,早早就準備将我打發了。
不行!不可以!
暗暗捏緊拳頭,耐着性子繼續往下看。
“從前你爺爺對你最是喜愛,那我的秘密他想必是同你講過的,我的夫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男人。”
那二皇子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詫異,好像一早便知道了。
“夫人的血脈特殊,就算是男人也是可以生育的。”
大爹爹的苦笑着搖頭道:“那你爺爺可同你說過,我夫人是借用了別人的身體,早就喪失了清汝之血,而且櫻兒并不是我們的親生孩子,她并不能助你完成宏圖偉業。”
掌控了我就等于魔教,掌控了爹爹,他這是想要借助爹爹的力量謀反啊,我是斷不能讓他們卷入這種是非中的。
二皇子邪魅的笑着:“啓文知道了,但是啓文這趟也不能白來的。”
呸呸呸,這狗皇子真不是什麽好東西,有這麽逼着人償還人恩情的嗎?
爹爹承的他祖宗的情,這龜孫還舔着臉來繼承恩德了。
這牆角聽的我拳頭都硬了。
“二皇子殿下,我兒尚且年幼,我和夫人商議過,到她成年都不會放她離開花堡。本尊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可以借你一支奇兵,憾越閣的頂級殺手團,這可是天下人都聞風喪膽談虎色變的存在。”
“櫻兒現在還小,但她不可能永遠留在花堡,總歸要嫁人的。憑尊主和我爺爺的交情,啓文會一輩子善待她的。”
我心頭一緊,他還不死心,爹爹可不要被他的鬼話糊弄。
臭二皇子,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何時人頭落地吧。
我讨厭他,滿口的謊言!
“本尊會護她一輩子,二皇子不必替我們操心了。”
聽了爹爹說的,我頓時松了一口氣,還好爹爹沒有昏了頭答應他。
“啓文對小姐是真心的。”
端木尊主擡手阻止他再說下去,輕擡手指将羽令扔給他。
“二皇子拿着這羽令去明月坊,他們都會聽命于你。”
“謝...尊主大人。”
雖然心有不甘,但是尊主不同意,二皇子也只能作罷。
月色撩人,陰風瑟瑟。
顧程和仇練騎上馬匹,這二人今夜就要走,皇城時局變換莫測,已經等不得了。
“小櫻兒,等我回來,江山為聘,萬裏山河,十裏紅妝,一定會給你留下刻骨銘心的回憶,到時候,你會心甘情願和我走的。”
二皇子拉着缰繩,肆意笑着。
我厭惡的白了他一眼,這人腦子指定有點毛病,他是哪裏來的這莫名其妙的自信,讨厭你就是讨厭你。
“誰和你走,我還是喜歡仇練姐姐。”
我拉了拉仇練的護腕,一臉的天真爛漫,可憐巴巴望着她。
“姐姐要走了嗎?”
仇練回頭看了眼主上,點了頭,眼神堅定又認真。
“可是,和他走你會...死的,姐姐還不如跟着我呢,我們花堡也養的起你。”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只是默默的搖了搖頭。
早就已經愛慘了這個人,離不開他也不想走,哪怕心裏清楚的明白二皇子只是利用她,她只是一顆可以被随意丢棄的棋子,也心甘情願。
她想做的也只是留在他身邊好好的保護他,他所要謀劃的事太危險,心中始終是放心不下。
無論怎樣,陪他一起走這黃泉路。
“謝謝小姐,二皇子永遠都是我的主上,我不會留在花堡的。”
二皇子滿意的笑了。
“仇練,走吧。”
“是,主上!”
二皇子的眼中沒有仇練,而仇練的眼中只有二皇子。
看着兩人絕塵而去的身影,覺得有些惋惜,這個女人可真是夠執迷不悟啊,值得嗎?他們始終是沒有未來的。
“櫻兒去霁雨臺看看,人走遠了沒有?”
聽了大爹爹的吩咐,我點頭爬上了霁雨臺,直到看着他們消失成了一個點,才放心去回禀。
大爹爹摸了我的頭又捏了捏我的臉,讓我回屋子收拾東西。
嗯...,其實應該說是收拾東西跑路了。
“爹爹是不是騙人了?”
“櫻兒,他們是壞人,爹爹是騙了他們,但是爹爹這麽做都是為了保護你們,也是為了保護百姓,爹爹沒有做錯。花堡已經不是個安穩之地了,等那二皇子醒悟過來,知道我诓騙了他,一定會折返回來将這裏踏為平地。”
“櫻兒知道。”我乖巧的點了點頭。
爹爹不舍的看着花堡四處,凄清苦笑,他當初坐上魔教尊主只是為了保護二爹爹,他一直都是個儒雅随性的性子啊。
收拾完一切,爹爹帶着我去到了花堡的暗室,這裏存放着許多爹爹的寶貝。
打開暗格,我看到一顆紅色如血的石頭,眼中放光。
“好漂亮的石頭,晶瑩剔透,潤澤透明,毫無雜質。”
“這是魔教聖物赤血珠。”
大爹爹小心的托着這寶貝,讓我湊近了觀察。
在神族這東西叫做赤月命珠,原來他一直放在這兒,終于被我找到了!
“漂亮的不似凡物。”我忍不住誇贊道。
“的确不是凡物。”
大爹爹将赤血珠從暗室中取出,放在了我手中。
“這是你二爹爹的東西,是她妹妹留給他的寶貝。把它交給你二爹爹,我們今晚就要走了。”
我點頭,暗暗捏緊了手中的赤月命珠。
二爹爹的妹妹,是已經成仙走了,我在天上的時候曾經見過他的那位妹妹,說起來我們也是有淵源的。
花堡變成了一片火紅之色,我的臉上都是紅彤彤的灼熱之感,這裏的一磚一瓦都是爹爹親手搭建的。
“這麽美的景色,真是可惜了。”
大爹爹溫柔的說道:“憾越閣的秘密将會掩埋于此,我會重新找個地方,種下樹木花草,重建花堡。小櫻兒,該走了,這兒已經不安全了。”
“好的,爹爹。”我側身擡頭,對着大爹爹嫣然一笑。
爹爹捂着腦門搖了搖頭,又捏了捏眉心,忽感身體不适,我伸手扶住了他。
他的樣子有些奇怪,不會是想起什麽了吧?
低頭望着我的眼神充滿了疑惑,果然是法術快失效了,要重新施法了。
“櫻兒?櫻兒是誰的名字?是太累的緣故嗎?過往的記憶怎麽有些模糊了?”
我捏緊了他的手:“爹爹,看着我的眼睛。”
......
爹爹帶着我們渡船離開,二爹爹剛醒,依舊疲憊,手中一直撫摸着赤月命珠,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們住在了一個被人遺棄的破荒村裏。
我睡在外面的床上,簾子裏面是爹爹和二爹爹。
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有睡着。
一直在等着,做一件事,就是偷走了赤月命珠。
我并不想對他們動手,所以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赤月命珠本就是我們神族的東西,是兄長遺留在凡間神物,我現在只是将它取回罷了。
命珠到手,我也應該走了,他們以後也不會記得我的存在。
尊主做夢喊到了我的名字,是櫻兒這個名字,讓我遲疑了半步。
“抱歉,我不是你們的櫻兒。”
看着他們依舊在睡夢中,我失魂的喃喃自語。
你們的櫻兒從頭到尾都不存在,我來這兒的目的只是來找赤月命珠。
看着手臂上的那條紅線快要到指間,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