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之二十三
? 之二十三
雙向真空玻璃鏡的後面,談無欲正戴着耳機,抱着胳膊專心致志地看另一邊的進展,誰知卻突然聽見了一個很突兀的電波幹擾聲。
猛地把耳機摘下,這才發現是素還真先前調成震動模式放在桌上的手機在震,談無欲走過去,拿起來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想了想,于是決定既不幫忙接聽也不直接挂斷,就那麽任它響着。
等過了一會兒,手機終于恢複平靜,又突然彈出了一條短消息。
短消息在鎖屏界面有預覽,但并不打算偷窺他人隐私的談無欲看也沒看,就直接把手機放回桌上,轉身又走回玻璃鏡前,繼續觀察。
下行的樓梯極其昏暗而漫長。
長到天踦爵差點以為這輩子都要用來走樓梯的時候,隐約在不遠的前方看見了一扇門,門僅僅開了一條縫,透着微弱的白光。
沒等再多走幾步,轉瞬間已是到了門前,天踦爵擡頭看了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門把手,很自然地開了門——
——“現在你是在孤兒院的一樓,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呢?”
天踦爵用小手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正在玩堆積木的小朋友們。
——“現在你去跟他們一起玩積木好嗎?帶上你最要好的朋友如何?”
最要好的朋友?
天踦爵皺了皺眉,淡淡地嗫嚅道,“好像,沒最要好的朋友……”語罷,天踦爵緊皺着眉,晃了晃腦袋,像是要醒過來。
素還真見狀,緩緩将手覆上天踦爵額頭,“睜開眼睛。”
天踦爵依言睜開,渙散的瞳孔根本沒有聚焦在任何一點。
“沒關系,”素還真柔聲道,“等你再閉上眼睛,我會把手拿開,這樣你又會回到孤兒院,還有個一直一直都跟你在一起的好朋友在你身邊,你們像孿生兄弟一樣要好,好了,現在閉上眼睛——”
聽素還真這麽誘導,玻璃鏡這邊的談無欲挑起了一邊眉毛。
他知道素還真說的是無夢生,但是這麽做,不會對天踦爵造成影響嗎?
“好了,你喜歡你的這個好朋友嗎?”
聞言,天踦爵臉上浮現出一種只有小孩子才會有的天真笑容來,與他一貫的玩味不同,那是一種煦暖的笑容,帶着十足的保護欲和自豪感的笑容,只見他帶着這樣的笑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
“為了方便我們一會兒稱呼他,可以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嗎?”
“……無夢生。”
“嗯,好的,”話說的很溫和,素還真看着天踦爵的目光裏卻滿是銳利,人依舊保持着剛才的語調,毫無波瀾地緩緩說道,“這麽喜歡的朋友,是在什麽地方第一次見到的呢?”
是在什麽地方呢……?
天踦爵轉頭,看到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但是小小的人。
而另一個小小的自己蹲在角落裏,哭得很傷心。
天踦爵不知道為什麽那個自己哭的如此難過,只似乎有那麽一種與生俱來的共情,讓他覺得這種難過噎得自己也喘不上氣。
然後他看到身邊的這個小了好幾號的自己搖搖晃晃地走過去,蹲下來要看哭的那個自己的臉,結果哭的那個孩子轉了轉身子,不想給別人看。
于是走過去的這個孩子只好坐在哭泣的那個孩子身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然後又伸手抱住了他安慰。
随即,兩個孩子的身影微妙地漸漸融合重疊,像是流沙慢慢吹聚到一起,重疊到最後,就變成了走過去的這個孩子一個人蹲在牆角,手臂緊緊環住了膝蓋抱緊自己,頭埋在膝蓋之間,蜷成盡量小的一小團。
孩子的聲音聽得有如峽谷空響,清晰又飄渺。
——沒關系的,沒有其他人喜歡你,我來喜歡你啊。沒有其他人照顧你,我來照顧你呀。但是你要叫我哥哥喲,要叫我天踦爵哥哥,來來,我們拉勾勾,說好一百年不許變哦。
——不一樣的……嗚嗚……
——嗯?為什麽不一樣?
——他們說,我這種性格肯定沒人喜歡,将來也沒女朋友愛的,嗚嗚嗚……
——诶?女朋友是什麽,好吃嗎?不好吃你是在怕什麽嘛,哥哥照樣很愛你呀,要女朋友幹嘛啦!
——那、那一百零一天的時候怎麽辦,哥哥就也不愛我了嗎,嗚嗚……
——笨蛋弟弟,一百年是虛數啊,虛數知道是什麽意思嗎?就是“很多很多”的意思啦,哥哥會一直一直愛你的,好不好?
……
像是耳鳴似的聲音漸漸消失,天踦爵只覺得心口揪疼喘不上氣,腦袋也很疼,然後隐隐約約,聽見一個房間的孩子都在哭鬧,吵着說不要打針。
孩子怕打針嘛,倒是也正常,其實自己也挺怕的。
最勇敢的那個孩子被紮針的時候都疼得直哭,也難怪呢,以往打針都打在胳膊上或者手上屁股上,這次居然紮在背上,呃,看起來就很疼哦……
而且給孩子打針的護士旁邊,還站着一個長相兇神惡煞的人,跟童話畫書上的惡魔一樣,幹癟的臉頰看起來活像個幹屍……
“唔——不要打針——”現實中的天踦爵開始胡亂揮着并沒什麽力氣的手臂,像是在抗拒着回憶,想要醒過來,“不要打——”
方才一直在給天踦爵擦眼角淚水的素還真被吓了一小跳,扔掉手中浸濕的紙巾,又用手撫上天踦爵的額頭,果斷而堅定地道,“聽我的話,現在睜開眼睛。”
但是天踦爵顯然還沉浸在催眠裏,根本無法脫出,抗拒得比方才還劇烈,素還真只好換了種方法,“我們不打針,你悄悄地離開那個房間,沒有人會發現你,慢慢地走出來……”
素還真嘆了口氣,轉頭看了旁邊一地的潮濕紙巾,又看了看滿臉淚痕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些的天踦爵,“現在沒有人可以打擾你了,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覺,醒來以後你會覺得很舒适,剛才看見的那些你也不會記得了,好了,睡吧,睡吧……”
随着素還真聲音漸漸低到歸于無聲,天踦爵的呼吸也開始變得綿長,經過方才一陣吵鬧的房間霎時安靜得可怕。
旁邊的門突然開了,談無欲走過來遞給素還真一支裝好藥水的注射器和蘸了碘伏的醫用棉簽。
“多謝。”
素還真接過,熟練地在天踦爵胳膊上找準血管,抹上碘伏,給天踦爵打了一針後,又繼續拿起旁邊的紙巾,去擦天踦爵掙紮中流下的淚水。
“這一針下去,他會睡到明天早上。”看素還真似乎有些心情不佳,談無欲出聲勸道。
素還真聽了,倒是轉過頭來對着他笑,“我知道。”
“你膽子夠大,直接用無夢生人格出現的節點作引子讓他倒敘回憶,不怕萬一情勢沒法控制麽。”
“要聽實話?”素還真看着自家師弟,笑得有點狡詐。
談無欲沒做聲,只是挑了挑眉毛等他回答。
“怕,不過對自己學生,我還是有點自信能控制得住的。”
聞言,談無欲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直接說自大就行了。”
素還真也不反駁,收拾了地上的紙巾扔到垃圾桶裏,轉過身去找了薄毯過來給天踦爵蓋上,兩人這才面對面坐到一旁的茶幾邊聊起來。
“所以你怎麽看?要用這個提告?”
“證據不足,再說當年沒扳倒那個人,說明他也不是吃素的。”素還真摁了桌上的自動上水器,往不鏽鋼的茶壺裏灌了水,放在小電磁爐上燒,“而且,以催眠內容作證據,根本沒有說服力吧,我們沒有任何理由說,天踦爵描述的那個人就是血傀師。”
“嗯,那你打算怎麽辦?繼續放任他以各種手段逼你跟他合作試驗新藥?”談無欲的口氣聽起來就像是在說天方夜譚,“而且我敢打賭,這批藥品肯定有問題,八成就和他當初的分離性障礙研究有關。”
“師弟覺得,我是那種任人威脅的人?”素還真眨了眨眼睛,“證據不足不代表沒有證據,而證據就是要看怎麽用嘛,我會想辦法的,比如去找個移動人形浴球問問。”
“哦,所以你淩晨五點,接到一個電話,就出門蹲點,抓了天踦爵過來費了一番功夫催眠,不是為了取證,那是為了什麽?”
“為了确定我是不是冤枉人了啊,還有這人到底有多麽罪大惡極,你不想知道?我想看看适合采取什麽手段嘛。”素還真就像是随便聊家常一樣說了這番話,然後拿了燒好水的茶壺,開始燙杯子。
“哼。”談無欲又冷哼一聲,表示他一點都不想知道。
反正在談無欲看來,這樣的人當然是能整多慘就整多慘得好,死個幾百次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這還要多虧前輩住在他們隔壁,外加前輩有晨練的好習慣,不然也看不到五點就從家裏跑出來的天踦爵啊。”素還真說着無奈地笑笑。想來那本應該是自己住的房子來着,當年鷇音子和無夢生剛畢業到處找房子住,眼看就要到搬出宿舍的最後期限,還是一房難求,于是素還真這才自告奮勇地把自己剛裝修好的房子租給了他們,自己則跑去醫院住隔間去了。
誰知這一住就是好幾年。
不過聽素還真這麽說,談無欲突然想起了什麽,就見他從口袋掏出素還真的手機遞到他面前,“差點忘了,剛才有人打電話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