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婆子愣了一會兒,接過碗頗婉轉的道:“姑娘身上不好,又是這般時候,不宜多吃。”周青若心話兒,那得是肚子裏有食兒才行,她現在肚子裏空空如也,就吃一碗粥頂什麽用,別說飽了,底兒都沒有,琢磨這柳婆子什麽意思,莫非是看自己不順眼,想餓着自己,自己要是聽她的,就得挨餓,她可扛不住。
想到此,周青若眨眨眼,當沒聽見她的話,又加了一句:“那個,要是有什麽幹糧,一起拿過來點兒。”然後就不看倆婆子了,拿筷子夾着桌上的小鹹菜兒吃,人餓的時候,鹹菜也是好的,更何況,也不知怎麽做的,蠻好吃,不一會兒兩碟小鹹菜就給她吃下去了一半。
柳婆子沒轍,回頭使了趙婆子去竈上再盛一碗粥,順便拿幾個素包子過來,趙婆子剛要去,只見床上那位扭過腦袋來插了一句:“不要素的,要肉的來一籠。”
趙婆子瞅了柳婆子一眼,心說這位到是真好胃口,見柳婆子沒吱聲,這才下去了,兩人這番眉眼官司落在周青若眼裏,青若暗暗點頭,雖然都說是伺候自己的,可真格在這屋做主的還是這個柳婆子,自己到底穿成了什麽人,越想越想不明白了。
卻說趙婆子,出了屋到了外頭竈房,未進竈房院呢,先有些怵頭,外竈房的婆子可是一個比一個刁,都跟姑奶奶一樣,等閑使喚不動,卻也只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武三娘這一覺睡到如今,都快起更了,雖還在十月裏,入了夜也是涼意沁骨,外頭竈上早封了火,只留下一個小竈預備着燒熱水,管事婆子早早回了自己屋子去了,只留下一個燒火的婆子在竈下靠着打盹。
趙婆子一進來她就醒了,卻只擡了擡眼皮:“呦,這麽晚了,還來竈房做什麽?”趙婆子道:“小院那位要吃肉包子,柳姐姐使我來問問有沒有”
那婆子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沒什麽好氣的道:“倒是真能折騰,都起更了,還要吃什麽肉包兒,真當自己是娘娘了。”扭臉進去裏頭,在上頭的架子上拿下一個籠屜來道:“肉的沒了,素的還有半籠,讓她湊乎吃吧,大晚上的,也沒為她一個還剁餡兒包包子的理兒。”說着把半籠包子塞在她手裏,蹲在竈下,用火鉗在灰裏撥了撥,撥出個烤的焦香的地瓜,捏着吃起來。
趙婆子心裏氣的不行,這外院的竈房養的都是奶奶,上房有自己的小廚房,夫人平日輕易也不指使外頭,夫人下頭只兩個妾,在西邊小院裏住着,一個是丫頭收的房,另一個是外頭納進來的,身份不高也不算得寵,一月裏也不見老爺去一兩趟,老爺大多時候也在上房用飯,少爺如今在外游歷,便在府裏,夫人處處精心,讓自己的小竈上伺候少爺的飯食茶水,也不用外頭費事兒。
外頭的竈房裏頭配兩個廚娘,除了管着前頭宴客的席面,府裏兩房妾氏的吃食茶水,剩下的就是給下人們做一日三餐,使喚的人倒不少,活兒不多,卻因管着宴客所需,每月的份例比哪裏都多,老爺統共也宴不幾回客,外頭竈房院倒成了實打實的好差事,又肥又清閑,兩個管事婆子不知道往家倒蹬了多少,肥的流油不說,眼皮子也高了,等閑想指使外頭竈房一回,難呢。
今兒不是柳婆子特意交代了一句,估計武三娘那粥都喝不上,便武三娘的事兒滿府傳了個遍,這些人也沒拿武三娘當回事,主不主仆不仆的,瞧不進她們的眼去,估計這半籠素餡兒包子還是看在柳婆子面兒上,便自己再氣也沒法兒,這外頭竈上的婆子一貫如此,除非主子跟前,旁人指使不動。
趙婆子伸手摸了摸那籠屜,冰涼冰涼的,這麽拿回去那位如今餓急了眼,哪還管涼熱,估計帶着冰碴也一樣吃,她那身子若吃壞了,夫人責問下來,自己如何擔待,這還是好的,夫人慈心,便降罪下來,大不了打幾下板子,罰半月月錢銀子了事,就怕萬歲爺回頭想起那位來,自己這條老命可不就交代了。
想到此,趙婆子從懷裏摸出幾個錢來塞在那婆子手裏道:“這幾個錢孫姐姐吃杯酒暖暖身子,還得勞煩老姐姐把這包子熱一熱,雖說是素餡兒的,也怕吃了積在心裏成了病。”
那婆子這才有了點兒笑模樣兒:“倒是你心眼好,一個罪奴罷了,就算有些運道,想也成不了事,虧得你這麽精心的伺候着,得了,我給你放在竈上熱熱。”
等趙婆子把那半籠包子拿回來的時候,都過了半個時辰了,一進來就見桌上兩個空空的碟子,鹹菜一根兒都沒剩下,武三娘正在哪兒一杯一杯的往下灌茶水呢。
周青若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體會餓肚子的滋味兒,而且越來越餓,要是不吃那碗粥,沒準還勾不起這餓勁兒,吃了粥後頭接不上,她的肚子一個勁兒直咕咕,她真想問問有沒有點心什麽,可略瞧了瞧四周,也知道自己問了也白問,自己穿的這位也不知是幹什麽的,看着是有人伺候,可真格的,連跟前這個姓柳的婆子還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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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若這會兒真沒把自己跟武三娘聯系在一塊兒,在她心裏還覺得自己是周青若呢,眼前唯一能吃的就是鹹菜,所以她只能吃鹹菜,吃了鹹菜就拼命灌茶水,灌得肚皮發脹才看見趙婆子拿着包子進來,還是素的。
周青若吃了兩個就吃不下去了,剛喝的水這會兒消化下去,她想去廁所,放下包子想下地,一動就覺渾身疼起來,忍不住哼了一聲,在心裏把那混蛋又卸了一遍。
柳婆子忙扶着她道:“姑娘想做什麽?吩咐老奴就是了。”
周青若強忍着尿意歪頭想了想,去廁所在古代怎麽說,是直接說去廁所呢,還是有什麽專用名詞兒,她要是說錯了,會不會被當妖怪燒了,她覺得從她睜眼開始柳婆子瞧她的眼神就不大對了,雖然不知道穿的是什麽人,周青若還是挺惜命的,她可不想死,尤其燒死得多疼啊,俗話說,好死還不如賴活着呢,再說她還沒報仇呢,這麽死了豈不冤枉,所以她得小心點兒了。
可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去廁所該怎麽說,看着柳婆子的眼神越來越糾結,好在柳婆子是個善解人意的,她沒說也猜了出來,跟趙婆子兩人扶着她下來,去了側面簾後的小間,這個小間就是剛她洗澡的地兒,這會兒木桶不見了,卻放着一個恭桶,瞧意思是讓她坐在上面尿。
周青若領會了功用,擡頭見兩個婆子不像出去的樣兒,皺了皺眉,她可不想尿個尿都有人圍觀,揮揮手:“你們出去吧,我自己來就行了。”
柳婆子只當她害臊,跟趙婆子兩人出去了,周青若松了口氣,解決完了肚子裏的多餘水份,洗了手爬上床,就覺得肚子又空了,把剩下幾個包子都吃了,也就半飽。
周青若擡頭眼巴巴看了看柳婆子,柳婆子那張老臉抽的都有些扭曲了,生怕她又要吃的,忙道:“姑娘還病着呢,又是晚上,不好吃太多,克化不動,積在心裏可就壞了。”
周青若在心裏嘆了口氣,從自己要了肉包子,趙婆子去了大半天,就拿來半籠素包子就知道,自己這地位不咋滴,再要吃的,就是難為人了,初來乍到的,也不好就把人都得罪了,先這麽着吧,好在有半籠素包子墊底,今兒晚上應該能熬過去。
想到此,勉強點點頭,柳婆子忙使趙婆子去打了水伺候她梳洗後躺下,放下帳子,剛要松口氣,就聽武三娘又說了一句:“明兒早些叫我,別錯過了早上的飯點兒。”
柳婆子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以往瞧着三娘吃飯着急,跟數飯粒一樣,如今這能吃了也着急,這也太能吃了,不過這般性情倒是惹人疼。
柳婆子不禁想起了她家短命的大丫頭,生的時候不足月,瘦的皮包骨,喘氣都一會兒有,一會兒沒的,都說養不活了,可大丫頭嘴壯,奶,頭塞進她小嘴裏拼命的吸,吸兩口,喘兩口又接着吸,好一陣歹一陣的倒養活了,到大也能吃,十四的時候養的跟人十五六的丫頭似的,身子骨瞅着就結實。
有人家瞧上了托媒來說親,自己原說不應,她婆婆卻不樂意,說下頭好幾個弟弟呢,留到什麽時候是個頭,早晚是個賠錢貨,早出門子早好,就這麽着,十四就出門子了,沒多少日子就懷了身子,只她前頭命大,後頭的命卻不濟,生孩子那關終未熬過去,柳婆子現在還記得大丫頭臨沒的樣子,生不出來活活憋死的。
她總覺着自己對不住大丫頭,要是不聽婆婆的,再留兩年,等她跟三娘這般大,身子也長成了,再出門子,說不定就死不了了。
想起大丫頭,瞧瞧三娘,柳婆子這心啊就軟了,撥了撥炭火盆子,到外間屋從頭上拔下支銀簪子來遞在趙婆子手裏道:“明兒一早你去竈房尋了管事的婆子,把這簪子與了她,叫她給姑娘掂量幾個順口的飯菜。”
趙婆子忙道:“這可怎麽話兒說的,把您老的體己都搭進去了。”
柳婆子嘆口氣道:“姑娘也是個苦命人,雖說讓皇上幸了一回,還不知是福是禍呢,家裏又壞了事兒,連個依仗都沒有,若是身子再不濟,以後的日子怎麽熬。”
趙婆子恨聲道:“外頭竈房那幾個越發不像話兒,如今連您老的話都不頂用。”
柳婆子一邊兒邁腳往外走,一邊兒道:“那管事婆子跟咱們老爺沾着親呢,能把誰看在眼裏,只她這般下去,早晚沒她的好兒,夫人縱慈心,也有個度,回頭惹惱了夫人,有她後悔的一天兒,如今且讓她得意去。”
周青若并未睡着,在裏頭聽了個滿耳,把自己跟她們嘴裏武三娘重疊在一起,繼而想起洗澡時聽她們說的那番話,周青若心忽悠一下就涼了半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