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怎麽就不信呢? 兩百米的樹林裏,站……
俗話說哪裏的黃土不埋人, 農村的房子往往是父子相傳,死個把人更是常事。
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尚清說的肯定不是這種“常事”。
小平頭心驚膽戰給老大發了信息, 轉頭問道:“尚大師,您能看出死的是誰嗎?死了幾個?”
尚清皺皺眉,沒有回答,而是徑直走向旁邊樹底下一個抽煙乘涼的老頭。
“大爺,我們想找孟老師買點瓷器, 怕找錯了地方,是這家嗎?”
大爺笑呵呵磕了磕煙袋,“找孟小子啊, 沒錯,就是那個屋,不過你們來的不巧啊!”
衆人剛想追問到底哪裏不巧,就聽那邊房門動了動, 一個男人推開院門走了出來。
那人看上去三十多歲,身形十分瘦削,頭發梳得很熨帖, 但是低着頭看不見臉。他穿着一件燙得十分平整的白色襯衫, 顯得和這土黃色的農村格格不入。
尚清和游子鳴對視一眼, 游子鳴前跨一步,攔住對方去路, 揚起一個纨绔子弟特有的笑容,“孟老師,您可讓我找的好苦啊!”
他湊過去,眨眨眼,“聽說風華拍賣場那幾只碗是你燒的?譚風言那小子買了一只, 嘚瑟的不輕。我不少給錢,你也給我燒一只,不,三只,怎麽樣?”
姓孟的男人悚然一驚,聽到他的來意才慢慢放松下來,蒼白陰郁的臉上浮現一絲得色,又故作謙虛道:“很榮幸得到您的喜愛,不過我現在要去山上采料,等我回來咱們再好好聊聊。”
游子鳴遺憾嘆氣,“那行,你可不能放我鴿子。”
男人點頭,“一定。”他對一旁的尚清等人微微致意,拎着手上的竹筐向山上走去。
他走得很慢,後背挺得很直,姿态有種被刻意訓練出來的筆挺,越發顯得和周圍人不一樣。
游子鳴撇撇嘴,回到尚清幾人身邊,“裝模作樣。”
曹木星難得沒有嗆聲,贊同道:“确實有點做作,我十三歲的時候就不這麽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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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清低頭沉思片刻,又問那老大爺,“您對他熟悉嗎?”
老大爺抽了幾口煙,慢慢說道:“鄰裏鄰居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好幾年,怎麽可能不熟悉。”
“他叫孟建民,是隔壁孟家村的人。這孩子從小就沒有媽,和他爸相依為命,就是聽說以前讀書很好。後來他爸生了一場大病,把家裏的錢都花光了,人也沒留住。”
“他一個半大小子,賺不出學費,就退學打零工。再後來他被秀華那丫頭看上了,秀華他爹就跟他說了說,他就入贅秀華家裏了。”
游子鳴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是入贅的?怪不得他姓孟呢,那他妻子呢?”
大爺:“秀華和他成親不久就有娃了,兩個小年輕帶娃不容易,一個人賺不出吃食。孟小子在家裏燒窯,秀華就出去打工了。剛開始幾年,經常看見那丫頭寄錢回來,後來錢少了,人也不回來。聽說是外面有人了?唉,年輕人在外面,真是容易學壞啊!”
尚清愣了下,“那他們的孩子呢?”
大爺說道:“剛開始是秀華她爹給帶的,後來她爹病死了,秀華就把孩子帶走了。大概是從那時候起,那丫頭就不打算回來了吧。”
老大爺說的無奈,帶着對晚生後輩的一絲譴責,但聽得人卻硬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小平頭抹了把臉,低聲道:“尚大師,我們要不要跟蹤?萬一他跑了……”
尚清唇角一勾,笑意森冷,“不用,就在這兒等着吧。主人家總會回來的。”
孟建民對這附近的山比對自家後院還熟悉,用了一個多小時就來到一片人跡罕至的地方。
他這輩子唯一的愛好就是燒制瓷器,以前他沒辦法用這個愛好賺錢。現在他可以了,他可以賺好多好多錢!只可惜,那些曾經鄙視他、唾棄他的人已經看不到了。
孟建民來到一個深坑旁。
這個坑是他從無到有一點點挖出來的,這裏的土顏色與別處不同,土質十分細膩,燒制出來的胚胎很輕薄,上色也好看。
他将竹筐放到一旁,小心翼翼捧了一捧土放進去。然後又仔細的從裏面挑出石子、枯葉。那輕手輕腳、又帶着點天真快樂的模樣,像極了玩泥巴的小孩兒。他動作有些大,脖子裏滑出個什麽東西,但是卻毫不在意,随意把這玩意兒往裏一塞,又繼續工作起來。
他享受燒制瓷器的每一個過程,将一把爛泥變成一件藝術品,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新生一樣……他願意為這樣美妙的過程付出一切。
因此,哪怕只是挖一筐土,他也願意花上一天的時間細細篩選。
太陽慢慢滑向山腰,天色開始變暗。
孟建民毫不在意,只是仔細周祥的篩選着土裏的落葉草籽。
然而,就在離他不到兩百米的樹林裏,站着一個表情陰郁的女人。
女人手裏牽着一個面無表情的小孩,母子兩人對着孟建民的方向,死死的、死死的盯着……
尚清幾人在熱情的老鄉家裏吃了頓地道農家菜,等聽見孟建民家動靜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孟建民完全忘了還有顧客在等他,他抱着滿滿一筐土,像個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想要找地方細細把玩。
尚清他們眼睜睜看着對方興奮的打開門,進去後又哐當關上,門後傳來落鎖的聲音。
游子鳴啧啧兩聲,剛想說話,倏然住嘴。
綠色的大門前,映着月光,忽然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兩人在門前對視一眼,就要穿門而過。
就在這時,一道黃色符箓悄無聲息飛過來,在門前轉了一個圈,又兜頭飛了過去。
這一來一回的功夫,兩道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尚清擡手接住紙符,左右一看,低聲道:“上車。”
在場人都可聽他的話,幾人就像是綁架犯一樣,鬼鬼祟祟的爬到車上,然後一齊盯着尚清手裏的紙符。
他們追着孟建民遛狗一樣跑了好幾天,現在終于要知道真相了!
尚清揭開紙符,衆人看着那一大一小,總算是明白了他之前說的“主人家總會回來的”是什麽意思,合着他說的壓根不是孟建民。
女人當先反應過來,一把将兒子護在身後,“你們是誰?”
尚清道:“董秀華?”
女人一愣,“你認識我?”
尚清搖頭,“我是追着孟建民來的。你是他殺的是嗎?能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嗎?”
董秀華先是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追着孟建民?怎麽,那畜生還沒學好嗎?在外面也沒幹好事?”
幾個大師都沉默,他們在董秀華身上看到了一種女鬼特有的、針紮一樣的戾氣。
尚清嘆口氣,“孟建民不是個好東西,你想報仇也無可厚非。但總該讓活着的人知道真相,你自己背一個出軌的名聲無所謂,難道還不為孩子想想嗎?”
董秀華愣了愣,低頭看護在身後的小鬼,沉默了許久,才說道:“你說得對。”
緊接着她又輕描淡寫道:“我的故事其實沒什麽好說的,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蠢女人所犯十大錯誤之一。曾經我以為,我只是運氣不好。學會用智能機之後,才發現原來像我這樣的人,到處都是。”
“我是十七歲和孟建民認識的。那個時候他爸還沒生病,他還在學校念書。因為成績好、又愛幹淨,我們這群老土的學生妹就悄悄把他當成幻想對象,我暗戀他。”
董秀華這句話說得十分冷漠。
“我雖然暗戀他,但畢竟年紀小,也沒想到結婚什麽的,甚至沒想要和他談戀愛。再後來,就是聽說他爸病了,他沒錢念書退學了。”
“而我家雖然能供我上學,但我成績不行,沒考上大學,幹脆也不上了。我爸那時候生意做得不錯,說要養我一輩子。就這樣傻裏傻氣的過了三年,我二十歲的時候,再次遇到了孟建民,他開始追我。”
“讓我想想他是怎麽追我的呢?哦,就是送一些路邊采的花花草草、自己寫的情書情信,總之是一些不用花錢的玩意兒。”董秀華又是一聲嗤笑,“那時候我可真蠢。”
“後來就很俗套,我愛上了他,非他不嫁。我爸剛開始不同意,但又拗不過我,去找孟建民談了一次,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就同意入贅了。”
“結婚後……結婚後我們過了兩三年還不錯的日子,有了孩子。但孟建民開始沉迷燒瓷。為了學燒瓷,他買了很多工具,還自己建了一個土窯,連我爸給他找的代課老師的工作都辭了。”
“我爸本來就不喜歡他,這下子更看不上他,開始天天罵他,說他垃圾、沒擔當、吃軟飯。後來有一次,他倆吵架,我爸心髒病犯了,人沒救過來。”
董秀華沉默着,臉上終于閃過嘲諷之外的表情,那是悲傷與恨意。
“我爸死了之後,他好像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了?他不再小心翼翼、唯唯諾諾,開始變本加厲追求那所謂的愛好,連孩子要上幼兒園的錢都拿去不知做什麽用。”
“我這輩子沒受過什麽委屈,就打算和他離婚。”
董秀華說到這裏停住了。
衆人面面相觑片刻,劉浮小心翼翼問道:“所以、所以他就殺了你?”
董秀華忽然又笑了,她可能前半輩子笑得太多,因此即便後半生被攔腰截斷了,也總得笑兩聲。
“上門媳婦一枝花,上門女婿殺全家,我當時怎麽就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