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梁易舟帶許培樟去了一個很老的小區,水泥的外牆顯得樓都很舊。他給他介紹道:“這裏有個嬢嬢家裏是做江湖菜的,豆花鲫魚是招牌,很好吃。”
許培樟在心裏學了一下梁易舟講話,他語氣平,只有說到嬢嬢這兩個字的時候有了起伏,聽起來有些可愛。
許培樟跟着梁易舟在小區裏轉,這種老小區生活氣息濃郁,有只土狗甚至賴上了許培樟,在他筆挺的褲子上撲了兩朵爪印。許培樟倒是不惱,他這會很放松,遠遠地點了點狗子的鼻尖故作兇狠地說:“膽大包天。”
店開在居民樓的最底下,外面也擺桌子,已經快要入夏,空氣裏漫着一點山城特有的悶熱潮濕。
他們挑了靠裏角落的位置。
嬢嬢很熱情,梁易舟跟她閑聊了幾句。梁易舟點菜很幹脆,豆花鲫魚,尖椒兔,豆角悶茄條加一個紅糖粑粑。
“你常來?”許培樟問他。
“以前讀書的時候會和朋友一起來吃。”梁易舟的眼睛往外看,神情淡淡的,“很久沒來了。”
許培樟想象不出來梁易舟年紀小的時候是什麽樣子,許培樟的高中,整天和賀涵混在一起招貓逗狗,他媽媽經常要過來撈人,不過犯的都是小事情,撒個嬌,宛婷就拿他沒辦法。
“你小時候也這麽……”許培樟停了停,似乎在措辭,“冷冰冰的?”
梁易舟拿杯子的手一頓,就這麽笑起來:“是啊,我一直這樣,很無趣的。”
許培樟覺得他沒說實話。
菜很快上齊了,豆花鲫魚滿滿當當的一大鍋,豆花潔白鮮嫩,藏在紅油裏,許培樟已經可以想象到豆花入口的那種順滑的口感了。梁易舟拿了許培樟面前的碟子,問他:“許總很能吃辣的吧,那就吃原湯碟。”
梁易舟說着就從鍋裏舀了一勺紅油,滾燙的紅油澆在下面的佐料上,香麻滋味四溢。許培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梁易舟這人好像什麽都不愛吃,他雨露均沾地吃面前的菜,跟他在劇組吃盒飯的時候沒什麽區別。
許培樟看他,鲫魚有刺,梁易舟懶得挑,每次就夾一點點,許培樟看得無奈,掀了半條魚肉下來,很麻利地把刺全揀了出來,然後放到梁易舟的碗裏。
“看你吃魚,魚都要急死。”許培樟又夾一塊魚,蘸原湯碟,吃得很香。
梁易舟慢吞吞地把魚吃了,禮尚往來地給許培樟夾了一筷子茄子。
“我還以為你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梁易舟神情淡淡的。
許培樟又往梁易舟碗裏放了塊魚,這個魚的滋味極好,鮮而嫩,也是梁易舟夾的最多的菜,許培樟說:"我媽也愛吃魚,我爸不在,就我給她挑魚刺。"
梁易舟點了點頭。許培樟又撈了鍋裏最後一勺豆花給梁易舟:"戲都拍完了,可以多吃一點。"
梁易舟在吃東西的間隙看許培樟,他覺得這會兒許培樟和他一開始的印象大相徑庭,他本來以為許培樟就是個纨绔,幼稚又好勝,但現在看來是他偏頗了。許培樟沒架子,也很會照顧人,高興來得容易,像一只很好哄的小狗。
梁易舟喝一口豆奶,他想,許培樟一定有很好的家庭。
關于許培樟的母親,梁易舟也是知道的,宛婷在風頭最盛的那一年息影,嫁給了許凱全,宛婷認識他的時候,她已經是影後,許凱全那會兒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大家都替宛婷惋惜,當時她僅有三部作品,最苛刻的影評人也說她未來無限可能。但是宛婷自己結束了這個可能。
也是因為這件事,宛婷成了影壇的傳奇,在生了許培樟之後,宛婷幫老友的忙,上過一次訪談節目,她已經七年沒有公開露面,出落得愈發美麗,坐在那裏就像一幅畫。她笑談自己的作弊,她說她的青春不死,永遠留在那三部片子裏了。
梁易舟覺得宛婷很聰明,在頂峰功成身退,她不會變老,不會褪色,她在人們的想象和追捧裏得以永生。
許培樟的眼睛像宛婷。
漂亮又深情。
梁易舟低頭吃菜,這才發現自己碗裏的魚疊得滿滿的,許培樟把嘴裏的菜咽下去,才說:“吃飯你還發呆,我順手剔的,不要吃還我。”
梁易舟心一動,把碗往自己身邊一攏,或許是被許培樟感染了,他有點孩子氣地說:“這是我的。”
許培樟就笑了,他笑起來少了點宛婷的影子,宛婷的卧蠶要比他的薄,所以更風情,許培樟笑起來會顯得乖,像許凱全年輕的時候。
“喜歡吃魚嗎?”許培樟問他。
“還行。”梁易舟筷子一頓,繞了個圈,夾了一筷子茄子。
許培樟很無語地看他那個欲蓋彌彰的筷子尖:“梁易舟,你很不坦誠。”
梁易舟很無辜地看他。
梁易舟這會已經摸清了許培樟一點,只要順着他,賣個乖,許培樟就拿他沒有辦法。
“喜歡就要說,我們下次再來吃。”許培樟把最後一塊魚肉夾進梁易舟的碗裏。魚肉白嫩鮮香,浸潤了湯汁,刺剔得幹幹淨淨。
兩個人聊了點無關緊要的東西,圈內的八卦,許培樟知道很多。兩個人都很默契地不談自己。快要吃完飯的時候梁易舟接了個電話,沒避着許培樟,但許培樟還是善解人意地低頭盯手機。
“我吃過了……”梁易舟的聲音很平靜,“……嗯知道了……那我一會回去。”
許培樟繼續盯手機,梁易舟挂了電話,對許培樟說:“我有點事,許總要不你開那輛車回去。”
許培樟擡頭:“那你呢?打車?”
“我回趟家,不遠,走過去就行。”梁易舟沖他有點抱歉地笑了下。
“你今天在家裏住?”許培樟覺得梁易舟神色不太對。
梁易舟搖搖頭,很沒必要地解釋了一下:“東西放酒店了,我辦完事還是回酒店。”
許培樟皺起眉,他很快接道:“那我跟你一起過去呗,我正好吃太飽了,走走也消食,我在附近逛逛,等你好了我們再一起回去。”
梁易舟看了他一會兒,才說了一句“好吧”。
梁易舟的家不遠,就在旁邊的小區,許培樟把他送到小區門口:“我就在附近,你好了發我微信。”
梁易舟點點頭,眉頭輕輕皺着,轉身上去了。這種老小區沒電梯,梁易舟走得不快,這是他非常熟悉的路,上學的時候有段時間三樓的燈壞了,他被絆倒過一次,四樓的小廣告貼了撕,撕了又貼,整面牆像生了爛瘡。梁易舟讨厭這個地方。
上到五樓,門沒有鎖,梁易舟推開門,果然看到屋裏是一片狼藉,梁蕊坐在桌邊,模樣十分憔悴。她看到梁易舟,趕緊站了起來:“易舟回來了啊,媽媽給你熱了牛奶。”
梁易舟撥開腳邊的半個花瓶,他環視了一圈,語氣十分漠然:“李建林呢?”
梁蕊愣愣的,她把杯子放下,很輕地說:“出去了。”
“讨債的上門,他倒是躲出去了?”梁易舟露出一點厭惡的神色。
“你爸爸他也有難處......”梁蕊聲音越來越低,她自己都不相信這拙劣的解釋,梁蕊長嘆一口氣,不再開口。
梁易舟沒有坐下的意思,也不想回答梁蕊的話。當年他把姓從李改成梁,就不想再和李建林有什麽瓜葛。
李建林是左鄰右舍都熟知的混蛋,沒有正經工作,又好賭,欠債是常有的事情。梁易舟因為梁蕊,這些年替他還了不少債。但李建林不知悔改,反而想把兒子當成搖錢樹。梁易舟手攥緊了,他勸過梁蕊很多次,可梁蕊就是不願意離婚。他還記得那年李建林喝醉之後把梁蕊的手腕打骨折了,梁易舟趕回來要帶她走。梁蕊淚流滿面地拉着他的手說,“我不能離開他。”
梁易舟幾乎不回家,錢按月打到梁蕊的卡上,雖然他知道這些錢一定會被李建林拿去賭掉。但他做不到放棄自己的母親。
梁易舟慢慢地開口:“這次他又欠了多少?”
梁蕊猛地擡頭,看梁易舟的眼神像看救命稻草,話還沒說出口,她的眼淚先掉了下來:“兒子,我,對不起你啊.....”
梁易舟覺得此情此景很可笑,明明只要離開他就好了,他覺得梁蕊咎由自取,偏偏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可能真的放棄自己的母親。
“兩......兩百萬......”梁蕊的聲音輕得幾乎消失在空氣裏。
梁易舟的腳踩到了玻璃碎片,就聽到“咔嗒”一聲,他控制不住地擡高了音量:“他他媽的瘋了嗎?”
梁蕊說不出話來,她捂着臉,眼淚從指縫中滑出來。
梁易舟走到梁蕊面前,他的聲音裏透着不可置信:“是李建林讓你來求我的,是不是?”
自從梁易舟去了北城,梁蕊很少會聯系他,都是李建林恬不知恥地來跟他要錢,這一次卻是梁蕊讓他回家看看。梁易舟覺得這件事很可笑,連李建林都知道這次的數目太誇張,所以只能推梁蕊出來跟梁易舟打感情牌。
“我沒那麽多錢。”梁易舟氣得聲音都有點發抖。
梁蕊說不出話來,她想起李建林跟他說的話,“你兒子可是明星,這一點錢不是毛毛雨嗎?蕊啊,你忍心看我被逼債的打死嗎?最後一次了,這次還清我再也不賭了,真的。”
不知道隔了多久,梁蕊才慢慢地把眼淚擦幹了,她擺擺手:“易舟,對不起,媽媽會自己再想辦法的。”
這句話卻刺痛了梁易舟,他眼中戾氣一閃而過,梁蕊不敢說話了。
“你能有什麽辦法。”梁易舟的聲音很疲憊,“你給我點時間,但這是最後一次。”
梁蕊露出驚喜的神情,然後又頹然地坐了回去:“是媽媽對不起你。”
梁易舟對這句話已經聽煩了,他打斷了梁蕊要他留下來吃個夜宵的提議,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