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天晚上許培樟沒讓司機來接他,陳港跟他談完,他就直接買了單,今天的飯局都是些老朋友,許培樟說有事,幹了一杯酒,大家就放過了他。
許培樟讓陳港送他回家,他酒量其實一般,但不上臉,只是喝完之後會特別累,于是他上了車就閉上了眼睛。
陳港把保溫杯遞給他:“先喝點熱水吧,不能喝就少喝。”
“哎喲,港媽媽,別操心了,我應酬怎麽可能不喝酒。”許培樟喝醉了就沒什麽耐心,像炸毛的小狗,下意識地頂嘴。
陳港脾氣好,只是把保溫杯頂到他胸口讓他喝水,然後就專心開車了。
“明天那個試鏡是什麽時候?”許培樟喝了一口水,然後問道。
“下午兩點,你要去啊?”陳港覺得稀奇,許培樟雖然是投資人,但他在演員這一塊相當随意,除了會在不影響拍攝的情況下安排個角色給他的情人或者人情之外,別的都是導演安排,他從來不去看試鏡。
許培樟閉着眼睛,好像已經睡着了,所以沒有回答陳港的話。
他其實在想梁易舟的那張臉。
陳栾,《零點到站》裏戲份不算多,但是會讓人印象深刻的角色,許培樟看過劇本很多次,公路片,兒子溫天天和父親溫炤開車去西藏,兩個人互相隐瞞了真實目的,父親為了參加自己小學初戀的第三次婚禮,兒子則是想去自殺。而陳栾,就是他們途中經過的一個站點。
電影裏的陳栾是個同性戀,他是颉城的夜行動物,也是溫天天的性|啓蒙者。有一幕場景是陳栾靠在酒吧後面抽煙,他從不像那些男人那樣蹲着抽煙,他覺得那樣不夠漂亮,他斜倚着牆,微微仰起頭,一口一口地抽。酒吧後巷雜亂,下午剛剛下過雨,地上都是水窪,廉價的霓虹燈光打下來,被水珠折射進過路人的眼睛裏,讓整條街看起來豔麗又詭異。
那就是溫天天第一次看見陳栾的場景。
許培樟把那一天看到的梁易舟想像進這個場景裏,梁易舟看見了溫天天,這個剛剛滿十八歲的少年,一身的稚氣和青澀,于是他緩慢地笑起來,表演節目似的,把快要燃盡的煙放到嘴邊吸了一口,他故意做得很慢,溫天天能看見他殷紅的舌尖,潮濕柔軟的。
讓他想到蛇。
許培樟昏昏沉沉地倒在自己家沙發裏的時候還在想這件事,他想到百度百科裏梁易舟那張公式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下巴上有一顆小痣,靠左邊。
于是這一天許培樟的夢裏,昏暗的酒吧後巷裏,梁易舟站在那裏抽煙,許培樟走過去不小心撞倒了杆子,聲音讓梁易舟回過頭,他皺着眉,似乎有點嗔怪,許培樟看見他下巴上殷紅的一點,原來痣的位置變成了故意點上去的朱砂,再湊近看,朱砂融化下來,成了一滴醉人的紅酒。
第二天許培樟很早就醒了,沖了澡出來就看見陳港給他發了微信,是一個地址。
“陳港:下午兩點,這裏試鏡。”
許培樟盯着短信看了幾秒,又覺得自己确實沒必要去,他出了門,開車去公司。
今天許培樟戴了一副細邊眼鏡,配上一身剪裁合身的灰色西服,看起來十分衣冠楚楚。他進了門,照例對大家放送了來自boss的親切笑容,跟他對上眼睛的女員工臉一紅,忍不住壓低聲音對旁邊的人說:“許總今天好帥啊。”
“許總今天穿這麽好看,要去相親啊?”一個胳膊搭上了許培樟的肩膀,聲音滿是笑意。
許培樟擡眼一看,是賀涵,他也是《零點到站》的投資人之一,許培樟的發小,于是許培樟很嫌棄地把他的手推開:“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我聽說來了個美人演員,這不是來湊湊熱鬧?”賀涵比許培樟還大一歲,但總一副長不大的樣子。
許培樟礙着自己的臉皮,沒在衆人面前呸他:“那你來我公司幹嘛?這裏可沒有你的美人。”
賀涵吐了吐舌,這才正經起來:“我是來跟你談之前那片子排片的事兒的,你知道的,和凱集團是個大頭,但馬成宇這人不好應付,想找你牽牽線,談個好點的條件。”
“我和馬成宇八竿子打不着。”許培樟突然有點煩躁,“是不是陳港跟你說的?”
“啊?”賀涵臉上是很茫然的神色,“說什麽?”
“梁易舟啊。”許培樟被他問得一愣。
“哦哦哦。”賀涵一把勾過許培樟的脖子,拉着他進了辦公室,樣子神神秘秘的,“我以為你知道呢,馬成斌為了梁易舟甩了Chris啊,就那個前段時間一直上熱搜的,雖然不是你喜歡的那類,但确實挺漂亮的。之前崔洋那個品酒會,Chris跟他吵了一架,啧。”
許培樟看賀涵那一臉看熱鬧的表情,自己卻沒什麽興致,他聽見賀涵繼續說:“要我說,馬成斌對自己這個新養的金絲雀也真夠大方的,我聽說,他為了給梁易舟出氣,截胡了Chris兩個資源呢。你知道Chris這個人公主病又小氣……”
後面賀涵說了什麽,許培樟也沒仔細聽,他回了兩個工作上的信息,突然又想起那天梁易舟抽煙的樣子,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狼狽,也不在乎自己被許培樟撞破了這份狼狽。
怪人。
“喂,許培樟,你有沒有在聽。”賀涵看出了他的走神,忍不住錘了他一把。
“沒有。”許培樟看他一眼,很誠實地回答他。
賀涵聽了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故意一副悲痛萬分的樣子:“你他媽又在走神想哪個妞?金臨嗎?”
許培樟一聽雞皮疙瘩都要起了:“一邊兒去,你再多嘴,以後有事別求我。”
賀涵趕緊雙手合十開始賣乖。
被賀涵這麽一攪和,許培樟在下午一點半的時候還是開車出去了,試鏡在北城一處影視基地,許培樟去過不少次。他剛剛走到那個攝影棚,就看見《零點到站》的制片人,尚鵬飛,站在門口。
尚鵬飛好像知道許培樟會來,看見他就笑了:“許總,大駕光臨。”
許培樟沒透露自己過來是幹嘛的,只是拍拍尚鵬飛的肩膀:“我就過來看看。”
尚鵬飛領着他往裏走:“陳港和我說了,我帶你去看試鏡。”
許培樟被噎了一下:“陳港這人嘴怎麽這麽碎呢?我沒跟他說我要來啊。”
尚鵬飛又看他一眼,他跟許培樟也是朋友,笑着損了他一句:“許總,那您這會兒不已經在這兒了嗎?”
許培樟:“……”
尚鵬飛帶他進了攝影棚,試鏡已經開始,許培樟也沒過去,就跟尚鵬飛站在一邊看。
梁易舟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破洞牛仔褲,腳上踩着一雙帆布鞋。許培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應該是為了陳栾這個角色特地這樣穿的。他的劉海蓄得長,看起來有點落拓。
“那我們開始吧。”卞鑫哲的聲音響起來。
梁易舟點了點頭,幅度并不明顯。
試的這一段,是陳栾和溫天天最後一次見面,梁易舟一開始動作許培樟就記起來了。溫天天來之前,陳栾在自己的出租屋裏找東西的那一段。
梁易舟嘴裏咬着煙,一開始還用手舉着電話在聽,隔一會就敷衍地回一個“嗯”字過去,但随着他的動作越來越急,他開始變得很不耐煩,許培樟看見他的下巴繃緊了,似乎放棄了尋找,煙也拿下來,他直起腰,有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他的下巴松下來,唇角勾起,稍稍偏過臉,輕飄飄地對着手機說了一句。
“草|你大爺。”
許培樟感覺耳朵癢癢的,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婊|子接客也不是随便接的,滾蛋。”梁易舟的語氣不徐不疾的,光聽聲音簡直像情人之間的密語,最後兩個字也被他拖長了調子。許培樟看得有點入迷,這段梁易舟的處理實在是特別,他的表情是木的,語氣帶着習慣性的輕佻,但手裏的煙已經被他掐得變了形,像株被腰斬了的植物。
故事裏的陳栾對于溫天天來說是自由的象征,他不在乎世俗,也不在乎別人的眼睛,他對溫天天說,是啊,我就是喜歡男人。說得坦蕩又漂亮。他就是溫天天夢裏那只自由的鳥兒。
但這會兒梁易舟掐斷了煙的手指卻在訴說陳栾藏起來的痛苦和忍耐。
卞鑫哲喊了“cut”,他很滿意,忍不住站起來:“對味兒了啊易舟。”
梁易舟沒帶助理來,所以手裏那只煙沒地方丢就繼續捏着,他沖導演很禮貌地笑了一下。
然後卞鑫哲就拿着劇本湊過去和梁易舟說話了,兩個人都背對着許培樟。尚鵬飛拉了他一下:“要不要過去?你別說,梁易舟真的不錯啊,本來馬少塞過來,我以為只是個花瓶呢。”
許培樟很能理解卞鑫哲這會兒的興奮,陳栾這個角色比較特殊,之前挑很久卞鑫哲也不算滿意,董暢只能說是占了皮相的便宜。那天卞鑫哲跟許培樟說,董暢不懂陳栾。
那梁易舟呢?
許培樟盯着梁易舟手裏還捏着的那只煙,覺得意猶未盡,他知道後面要發生什麽,陳栾給溫天天打開門,見是他,馬上就笑起來。
他突然好奇,那張漂亮的臉,真心實意地笑起來會是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