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舞弊 沸沸揚揚
科舉考試, 唯有舞弊,不被容忍。
大印自推行科舉,一向對此嚴懲不待, 幾乎人人聞舞弊而色變,無人敢打其主意。是以,全國上上下下, 向學之風尤甚,多與不敢動歪腦筋有關。
這回, 難道有人铤而走險?
其他批卷官瞬時心裏一個咯噔。
徐振明似有猜測,閱完一份卷後, 對方又另遞給他一份卷子查閱。
看完後,他臉色黑沉如烏雲。
這兩份卷子, 所答措辭無甚差別,明明白白昭示着舞弊之事實。
他神色一凜:“事關重大, 現在查,看有多少學子如此。”
猜測做實, 其他批卷官有苦難言,唯有先比照兩份卷子,緊急翻閱數千份考卷, 尋找相同項。
沒一會兒,就有人疑惑道:“咦?這份瞧着一樣, 又不太一樣?”
其他人忙湊過去,一看确實如此。
論述的格式是一樣的,但是具體內容又有不同。
徐振明:“這份也先另放出來。”
只沒想到, 相似答卷他們找出了千份之餘。其中,如剛才一模一樣的算少數,僅有十多份, 結構體系相同的占大多數。
徐振明望着一摞試卷,手指敲着桌面,下面人一時揣摩不透他的情緒,卻也惶惶不安。
不管如何,這次考試漏題了。
Advertisement
屋內彌漫着沉默壓抑的氣息,閉塞得讓人胸口發悶。
批卷官嘴上未說,心裏皆嘆倒黴。
好好批個卷子,遇上舞弊了,萬一說不清呢?
良久,有人試探道:“大人,下官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振明:“講。”
那人道:“依下官拙見,格式相似者,應不算舞弊。”
徐振明:“錢大人,為何?”
“怎麽不算舞弊,他們答得一模一樣!”
趙偉全搶白道。
他是第一個發現卷子相同的那個人。
錢卿年被駁斥,也沒着急。他不是随口說,自有理由。
“趙大人,那些卷子結構相似,如設定好的統一框架,內裏各有不同。乍看上去很像,你我讀過,皆知內容全不一樣,算不得您說的一模一樣。”
趙偉全冷笑:“哼,那內容一模一樣的答卷,錢大人又怎麽說?”
一模一樣的,或是內容八成相似的,錢卿年無話可說,也沒打算為之辯解。
徐振明問其他幾個人:“你們怎麽看?”
他們想從表情揣度他的想法,一無所獲,只好戰戰兢兢抒發己見。
有人和趙偉全看法一樣,覺應算舞弊;有人贊同錢卿年,認為這只是種形式,閱卷更一目了然。
徐振明取走幾份試卷,道:“勞煩幾位接着閱卷,徐某進宮一趟。”
他一走,幾個人神經微松,又立即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進行極細致地批卷。他們知道,無論那千餘份的卷子如何判,府試舞弊一事,已成定局。
宮裏,徐振明向溫宏毅彙報此事。
溫宏毅忍着怒氣,問:“愛卿覺得呢?”
徐振明:“微臣認為,結構相似并不算舞弊,可能師出同門,另外十餘份,得查過才知。”
溫宏毅怒道:“好好查,絕不姑息!”
小小府試,就敢大膽挑釁朝廷律法,不給個教訓,怕是會助長歪風邪氣。
徐振明邊領命去查源頭,邊井然有序地安排閱卷一事進行。
府試期間,溫知著去國子監上課,搬出與京兆尹的合作案例,并用能為國子監創收為誘惑條件,成功說服祭酒與她合作。她順利拿到國子監歷年考試真題,為院試教材添磚加瓦。
她本還想找監內夫子撰寫教材詳解,奈何院試出題人涉及夫子,現命題人不能做解題人,為了避嫌,忍痛作罷。
她這邊斬獲大捷,分頭行動的溫烨霖卻出師不利。
原以為搞定青山、南山兩大學院不在話下,當初溫知著和他說時,他拍着胸脯保證沒問題。
這會兒,饒是他費盡三寸不爛之舌,青山院長仍是無動于衷,态度和藹客氣,笑眯眯說着婉拒的話。
溫烨霖趁興而來,敗興而歸。
再去南山學院,便有幾分打鼓。只因年少氣盛,狠話已放出去,心中再無底氣,也要咬牙去試試,否則不是別人看不起,自己想想就極為唾棄。
好在,南山院長不似青文那般油鹽不進,但對他所提稿酬不甚滿意。兩者互相拉扯,暫丢讀書人之斯文,行菜市場砍價之舉,你進我退,一來二去,他差點沒守住差價,讓南山占七個點,自己餘一個點。
讀書人還起價,真一點沒含糊。
他差點沒占到好處,萬萬沒想到啊。想想當初的京兆尹,甚好忽悠,一出手他便能和對方一半一半,對方還很高興。不過因着青文的失利,他對南山本不抱期望,能拿下它并從中獲差價,已屬意料之外。
他回去後,頹喪告知溫知著事實。
溫知著瞧他宛如蔫了的小白菜,給予稍許安慰,再和他一起二次登門,仍是無濟于事。
如此三次,還是不行。
溫知著便不再做無用功。
溫烨霖難遭挫折,想想還是氣不過:“三姐,你說青文怎麽就那麽迂腐?他們賺錢又得名,為什麽就是不同意?”
溫知著揣摩了下原因,道:“可能,因為人家都有?不需要咱們錦上添花。”
她也是最近才知,雖說三家學院并立,卻是青文為首,學子衆多,名聲遠播。對方一不需要他們宣傳,二不需要外來銀錢,光是學子每年的學費,已是很大一筆。而另外兩家,國子監窮得很,南山則想靠此賺錢又博名。
溫知著一解釋,溫烨霖也懂了,仍是有些孩子氣的不服氣:“哼,他們這樣不思進取,早晚被取代。”
溫知著一挑眉:“霖弟,這項艱巨任務就交給你了。”
溫烨霖不服輸:“我一定要讓青文那個老家夥後悔。”
溫知著拍拍他的肩,沉聲道:“年輕人,有志氣、有拼勁是好事,但也要落到實處才行,放大話要不得的。”
溫烨霖:“……”他哪有說大話?
溫知著似猜到他所想,問:“你說說,院試教材你可有思路?兩家考試皆有不同,你有何規劃?”
溫烨霖:“……”我暫時還沒有……所以真是放大話?
溫知著不知歷史真實院試如何,但知這三家院試跟考研自命題院校似的,用的是自命題卷,而非統一卷子,操作起來便有難度。
現在四月份,院試在七月,之前他們做府試書,一個半月成書,這回也是如此?三個月時間,各分一個半月?
顯然不太行。
溫知著也不想這樣做。
他們人手有限,趕時間做太多,廣而不精,質量可能會下降,易敗壞口碑。而且,她想做的是教輔産業鏈,單本不足以成體系。
溫烨霖凝眉思忖,未有回答。
溫知著見他為難,給他指一條明路:“霖弟,你不妨先研究下兩院真題,越快越好。我改日問問趙同學,看她是否願意與你一起。然後,再做出一個明确規劃,最好覆蓋整個科舉考試,而非這一年、這一場。”
“我的想法是,如果可能,看能否推動兩院實現聯考制。如果聯考不行,也無妨,通過真題找到其共通性,推出一本普适教材,即基礎教材。之後,再繼續推出真題詳解、日常練習冊,以及模拟預測。你想想怎麽做,如果這件事做好了,大印書局歡迎你。”
溫烨霖一陣無語。
感情他現在還不是編內人員?
但他不得不承認,溫知著所講确實打開他的思路。他之前只想仿照府試來做,那樣會很吃力,編撰難度也遞增。
他似有所悟。
正當此時,他們二人得到宮內緊急傳召,立刻回宮。
一進禦書房,一股風雨欲來的壓力撲面而來。
屋內,已有不少人,有熟知的京兆尹、同知,也有不熟悉的。他們二人一進來,瞬間接受了衆人的注目禮,溫知著瞥見同知嘴角的苦澀,恍惚猜到可能因為什麽。
他們押中題了。
果不其然,溫宏毅忍着摔書的沖動,沉聲問:“著兒,你來解釋怎麽回事。”
全海把他們的書遞給她,露出上面的模拟題和參考答案,同時遞給她一份卷子,上面的題面略有不同,核心觀點卻是相似,用上模拟答案,恰好切中要點。
溫知著一邊暗嘆溫烨霖和趙婉儀的厲害,一邊也曉得為何攤上麻煩。相似的是策論,但貼經他們定是完整猜到,沒有失誤。
唉,該不會有學子把模拟答案寫上了吧?
她心中嘆氣。
她的沉默,做實部分人猜想。
立馬有人拱手而出,一臉嚴肅又悲憤:“科考舞弊一事,還請皇上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溫知著皺眉。
她和霖弟已站在這裏,明擺着這事和他們有關,此人這時跳出來說嚴肅處理,這得是和他們多大仇多大怨。
溫宏毅本就氣憤不已,看到那本書便覺他們二人當真大膽,又不得不給出教訓,以平息悠悠之口。只他自己主動做是一回事,被人逼迫又是一回事。
他沉着臉,指節叩着桌面,顯露出帝王的威壓,問:“你是在教朕做事?”
“皇上恕罪,微臣不敢。”
那人受不住這份威壓,膝蓋一彎,跪在地上。
溫宏毅瞥他一眼,挪開目光,問溫知著:“著兒,你可有話要講?”
溫知著大體猜到原委,回道:“兒臣想問問父皇,不知您可有看完整本書?”
自然沒有。
徐振明把這本書給到他,他便将人召了過來。
溫宏毅:“朕還未看過。”
溫知著松口氣,沒看過便意味着不知他們思路,還有可商量餘地,就怕知曉他們真是猜到,也要硬安罪名。
溫知著接道:“兒臣鬥膽,建議父皇看看此書。這是兒臣所想,而後由霖弟、趙同學共同編撰而成。其中,我們總結了歷年複試真題規律,依其規律,大膽猜測,做出三套模拟題,如果真的命中,也是我們潛心鑽研所得,并無其他不妥行為。至于真題,我們與京兆尹合作而出,也非來歷不明,請父皇明鑒。”
溫宏毅臉色稍霁:“這麽說,你們并非找考官透題?”
溫知著堅定搖頭:“絕無此事。不過父皇,兒臣想向您谏言,府試命題人着實會偷懶。”
一旁的命題人猛地抹了把汗,瞪着眼睛看她。
溫知著無懼他的目光,說道:“因為真題從無洩漏,幾年來經常出相似的題目。這不,被我們稍稍一琢磨,就猜透了規律,才給父皇帶來了煩心事。”
溫宏毅簡直要被她的無賴說辭氣笑了,問:“這麽說,朕得謝謝你幫朕監工了?”
溫知著毫不謙讓:“能為父皇分憂解難,是兒臣之幸。不若父皇先看看書,此事再做定奪如何?倘若兒臣要做了不法之事,甘願受任何懲罰。”
溫烨霖也跟着道:“父皇,您當知兒臣所學,兒臣接連半月與三姐做此事,方才有所成果。如果有和不妥,兒臣願與三姐共受懲罰。”
溫宏毅若有所思:“你們姐弟二人,倒是關系好了。”
徐振明呈上來的共有五本書,他自看一本,其他分給徐振明等人。
“都看看吧,看看是否如著兒所說。”
禦書房內,響起不間斷翻書頁的聲音。
上京城內,有小道消息傳出去。
“你們聽說了嗎?這回府試好像有人舞弊,好幾千人一起哪!”
“太大膽了吧,舞弊是要坐牢發配的啊,他們就不怕嗎?”
“聽說犯事兒的人背景了得,根本不怕,就算皇上查出來也沒事。”
“什麽樣的人能查出來也沒事?之前有人舞弊,不連着死了好些人?”
“這回不一樣啊,好像是皇子、公主,皇上能怒極殺兒殺女嗎?”
“你一說,我多半知道誰了。前幾天還有學子說,這回必中呢!”
“唉,本以為是有書館押中題了,原來是舞弊啊。”
消息以極快的速度流傳,因為未出定論,只敢小聲議論。墨軒書鋪的掌櫃得知此事,嘴角幾乎咧到耳朵根。
他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要是人人都能随意押中題,往後學子不學習,只盼着押題就好了。
自府試結束,他向學子打聽,得知對方好像有押中題,而他們別說中了,打擦邊球都沒有。他便一直惴惴不安,害怕被人找上門,這會兒聽聞這個消息,莫名地就希望是真的。
他想了想,喚來夥計,決定對此事推波助瀾。
這事傳到很多學子耳中,尤其是那些用了模拟答案的人,頓時更慌。一時間,不少學子自發找上門,想要有書館給個交代。
學子甲:我們看了你們的書,就要背上舞弊之名,怎麽辦?
學子乙:退錢,必須退錢!
學子丙:我們是無辜的,必須給我們正名。
學子丁:有書館害人不淺,賠錢也不能算了,必須給個交代。
徐春霞并未接到這件事通知,她當然不會承認書館參與舞弊,這可是重罪。
她怒斥學子:“誰要是再污蔑有書館舞弊,我們就官府見!”
學子甲氣不過:“大街小巷都在傳你們舞弊,方才能押中題!”
徐春霞:“放屁,根本沒有的事!我們要是舞弊,還用吆喝地全上京都知道?那我們怎麽不被抓起來,還能等着你們來鬧事?我等下便禀告東家,看看是誰在背後敗壞書館名聲,定要找京兆尹伸冤去!”
學子們一時被她的态度震懾,也搞不清真假。
外面傳得沸沸揚揚,她卻拒不承認,讓人有些捉摸不定,只好先行離開,恐怕她下一秒便去京兆尹評理。
學子們暫時離開,但不意味着謠言就此散去。徐春霞的強勢,暫時解決了圍堵的人,但舞弊一事跟長了腿似的,呼一下傳遍大街小巷。
大家不敢明着大肆議論,私下裏卻是指指點點,尤其是對當初買了有書館一書的學子。
之前退貨的人原本心有後悔,現在卻安慰慶幸。
還好還好,退了。
考不中,也比沾上舞弊強啊。
那些看了書的學子本來慶幸有題押中,盼着算着考中之日,這下誰也不敢再多言,甚至很多堅決不承認自己買過書。不少人偷偷把書找出來,或燒了或別的,以求脫離幹系。
有書館以後絕不會再去了。
真是害死人。
他們恨恨想,想把有書館打砸的心都有,又不敢自個兒前去,暴露身份。
不過有的人有錢,雇了些人撒氣。
于是,近日備受歡迎的有書館門前,多了一堆臭雞蛋和爛菜葉子,辦公室門口也未能幸免。有過路人,看見其慘狀,“呸”一聲方離開。
徐春霞自知事大,忙于去找溫知著,到了辦公室方知,溫知著和溫烨霖被緊急召回宮。
她心裏一慌,臉色發白,手心直冒冷汗。
難道,這是真的不成?
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