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遲楓是真的自閉了。
他進門之後就随身靠着牆坐在房門口的地板上,腦中一遍又一遍的重現剛才的畫面,感覺自己如同一個用盡了罐子裏所有氧氣迷失在深海中的潛水者,心髒像是被悶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裏,不斷承受來自外界的巨大壓強。
難受得不行。
宋時有按摩儀。
六六有手辦。
小白有專輯。
就連教練和經理都收到了來自喻予澤的禮物,可唯獨他,什麽都沒有,還挨了揍。
長這麽大,他都從來沒被人打過……
如果是別人動的手就算了,偏偏是喻予澤,他連還手都舍不得。
他入圍賽打的真的有那麽菜嗎?
菜到當時還在北極星戰隊的喻予澤一口氣憋了這麽久,非得揍他一頓不可?
小瘋子越想越難受,抱着腦袋不行的撓頭。
‘咚咚’
旁邊突然響起兩下清脆的敲門聲,遲楓耳膜一震,第一個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過了幾秒鐘之後,旁邊的房門又響起三聲很有節奏的敲擊聲。
‘咚咚咚’
遲楓的心髒配合着這三聲響動同時猛然跳躍了幾下,他一個激靈直起身子,倏地轉過頭盯着房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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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其實很陌生,因為從他搬進FG以來,別人主動來房間找他的次數只有寥寥幾次,除了來打掃的孟阿姨之外,基本只有錢子明。
而且錢經理從不敲門,都是直接開門進來,很多時候甚至會直接把門踹開。
宋時他們三個更是根本沒有接近過他房門方圓三米之內。
那誰會敲他的門?
腦中浮現出一個名字之後,遲楓馬上用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發型,伸手飛快的把門打開。
喻予澤已經脫掉了厚重的羽絨服,此時只穿着深灰色修身的高領毛衣,擡着手保持着敲門的姿勢,漆黑柔軟的頭發被遲楓大力開門時卷起的氣流吹的飄了一下,好像湖邊的垂柳被春風拂過。
他額前的頭發被吹的有些淩亂,遲楓目不轉睛的望着,被他眉眼中格外迷人的光芒晃了一下。
基地裏面的溫度不比外面那麽冷,十分暖和,因為周圍溫差産生變化,遲楓剛才在外面腫的并沒有那麽明顯的傷出現了肉眼可見的變化,左顴骨上起了個大包,本來還算十分帥氣的臉在襯托之下顯得滑稽又搞笑。
“你……還好吧,疼不疼?”喻予澤為自己剛才的沖動感到十分自責,眉頭輕輕皺了皺。
疼肯定是疼的,火辣辣的疼。
遲楓的餘光甚至都能看見自己臉上腫起來的那一塊。
但他盯着喻予澤此時此刻的表情以及手裏的雲南白藥,剛才陰郁不定的心情瞬間陽光普照,煙消雲散。
他得好好答題!
不能成為網上那些不會做閱讀理解連女朋友的話都聽不懂惹人生氣的低情商煞筆直男!
怎麽辦,說疼還是說不疼?
要是喊疼好像顯得很沒有男子漢氣概,但要是說不疼就達不到讓喻予澤為此深深內疚坐立不安輾轉難眠恨不得以身相許的效果。
這一頓揍不能白挨啊!
得化被動為主動才行……
遲楓在幾秒鐘後福至心靈,眨了眨眼睛,對喻予澤勾起唇角。
“疼,特別疼。但一看見你就馬上好了。”
喻予澤凝望着他,有些無言以對。
話是人話,聽着也讓人覺得心裏很舒服。
如果小瘋子沒有被臉上腫起來的包擠得左右眼明顯大小不同,左眼皮還在抽動着跳動的話,喻予澤應該不會那麽想笑場。
“我能進去嗎?給你上藥。”喻予澤說。
那可太能了!
你直接住下得了!
房産證上寫你的名字!
遲楓心裏的小鹿差點撞死,二話不說側身讓開一條道讓他進來。
房間在走廊盡頭,有兩扇窗戶,飄窗朝北,落地窗朝都東,外面還有個花園一樣的小陽臺,正對着小區風景最優美的人工湖方向。
這是整棟別墅最好的房間,在喻予澤當年入隊之前擺放着投影儀和長桌,被當成戰隊複盤的二號會議室。
喻予澤來了之後,因為當時的FG有三名替補,并沒有多餘的卧室,這個房間就理所當然變成了他的。
喻予澤轉會之後,這裏莫名其妙變成了禁地一樣的存在,錢經理沒有安排給別人也沒有挪作它用,就一直放在那空着。
直到遲楓來了之後,在所有人無語的眼神中不識好歹的搬了進來。
還是那個熟悉的房間,床是他曾經睡過的那張,衣櫃也是他曾經使用的那個,連窗簾都是他當年選的花色。
小瘋子各方面看起來都不像是一個很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不提別的,出趟國分分鐘迷路就能證明這一點。
但喻予澤沒想到的是,遲楓的房間竟然十分整潔。
他想象中在椅子上堆滿的衣服,滿地散落的雜物,床頭櫃上的臭襪子竟然全都沒有出現。
遲楓關上門,十分殷勤的湊到他身邊“你随便找地方坐,吃零食嗎,我去給你拿!”
“不用,你先坐別亂動了。”
看他頂着臉上的大包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喻予澤看着心裏也不是滋味,伸手把他拉到床邊坐下:“閉上眼,我給你噴點藥。”
遲楓立馬閉上眼睛,乖巧的擡着頭,心髒砰砰亂跳。
喻予澤還是有點害怕藥弄到他眼睛裏,想了想之後擡起手輕輕蓋在他眼睛上,然後彎下腰小心翼翼的往傷處噴藥。
不知是雲南白藥冰涼的噴霧激出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喻予澤感覺遲楓整個人突然打了個激靈,整個人抖了一下,不自覺深吸一口氣。
下一秒,遲楓對着喻予澤迎面打了個噴嚏。
“……”
剛噴完藥的喻予澤整個人僵住,有些無語的把手掌從他眼睛上挪下來:“遲楓,你如果對我有意見的話,可以直說。”
遲楓瞪大眼睛看着他,瞬間憋紅了臉,人都傻了。
卧槽!
我TM剛才幹了什麽!
完了。
全完了。
見了鬼,這波操作下來,印象分至少得倒扣10000吧!?
“對不起對不起!你聽我解釋!”遲楓趕緊站起來,緊張的話都不會說了,“這個藥真的上頭的很!太嗆了,我沒忍住。別亂想,我怎麽會對你有意見!真的沒有任何意見!”
喻予澤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擡手把藥瓶舉起來湊到鼻尖聞了聞,下一秒一個噴嚏還到遲楓臉上。
兩人四目相望,無言以對,幾秒後不約而同的笑了。
喻予澤蓋上噴霧的蓋子,搖了搖頭,滿眼都是柔軟的漣漪,把藥瓶放在床頭櫃上。
“對不起,錯怪你了。”
“沒事,道什麽歉!”遲楓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得,瘋狂擺手,然後感覺自己臉上冰冰涼涼的,火辣辣的痛感被壓下去不少,他撓了撓頭,小聲嘀咕着說,“那個……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問。”
遲楓完全沒什麽心眼,腦回路向來都很簡單。
他從小就沒有人管,除了學校的老師之外根本沒有人教他做人的道理。
可天性叛逆的他也不愛學習,随心所欲想幹什麽幹什麽,從來都不好好聽課。
少年野草般肆無忌憚的長大,天不怕地不怕,這才成了如今的小瘋子。
遲楓喜歡游戲,喜歡英雄聯盟,喜歡玩ADC,喜歡喻予澤。
這一切全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情。
簡簡單單,順理成章。
小瘋子會喜歡喻予澤,是命運的齒輪轉動之後的必然結果。
十五歲的遲楓剛接觸英雄聯盟這個游戲尚在摸索ADC應該怎麽玩的時候,十八歲的喻予澤正好從峽谷之巅被狂風電子競技俱樂部挖走,開始打職業。
輔助,通常是最被玩家所看輕的位置。
因為輔助說白了就是負責游戲裏的後勤工作,插眼做視野,對線期保護ADC發育,中後期先手開團,反手保護。
吃最少的經濟,幹的都是髒活累活。
必要的時候還得擋傷害,棄車保帥,做一個棋子,代替c位去送死。
路人局大家都想Carry,掌控游戲核心命脈,打出最高傷害,帶飛三路節奏。
輔助通常都是被選剩下來的位置。
在職業比賽,輔助因為不需要時刻專注于補兵和對線,相較于其他位置有更多空閑來觀察小地圖,獲取更多信息,許多時候還需要擔任總指揮的工作。
于是,一局比賽輸了,輔助好像總能沾點黑鍋。
大小龍被偷,輔助的鍋。
——因為沒插眼做好視野。
ADC被對面抓死,輔助的鍋。
——因為沒保護好。
某一波團戰決策失誤,輔助的鍋。
——因為沒指揮好。
但喻予澤的出現撕掉了大多數人心中給輔助這個位置貼上的錯誤标簽。
原來真的可以有人可以把輔助玩的出神入化,錦上添花。
他進可攻退可守,不但可以保住ADC的良好發育還可以帶動全場節奏,化為一支利箭,無堅不摧。
還在黃金分段戰鬥的時候,遲楓的視線就鎖上了喻予澤。
他看過喻予澤每一局比賽,每一次賽後采訪,每一段宣傳視頻。
那年,在FG戰隊的首發輔助喻予澤乘風破浪征戰常規賽、世界賽、總決賽的過程中,遲楓也在目不轉睛的凝望着他,從黃金到鉑金,再到鑽石、超凡大師、傲世宗師。
遲楓第一次親眼見到喻予澤,是三年前的巴黎,全球總決賽賽場。
大屏幕上敵方基地上的紅色水晶爆炸,勝利者激情相擁之後攜手對着觀衆鞠躬,肩并肩奔向舞臺中央,共同舉起沉重的獎杯。
18歲的喻予澤意氣風發,站在絢爛的黃金雨下,臉上的笑容熠熠生輝。
寒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
從那一刻開始,遲楓就更加堅定了自己心中的那個念頭。
成為最強的ADC。
大家都說喻予澤輔助過的每一個ADC都很厲害,可遲楓不這麽覺得。
他始終認為厲害的那個人是喻予澤。
所以他不但沒有和別的玩家一樣去學習研究那些職業ADC的操作,反而完全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尤其是喻予澤輔助過的那幾個,簡直可以說是讨厭。
小瘋子黑名單裏,日落首當其沖。
遲楓不知道喻予澤和他之前輔助過的那些ADC都是怎麽相處的,今天這一拳給他造成了巨大沖擊。
他吞吞吐吐,兩眼飄忽,低着頭不敢看喻予澤的眼睛:“就是,當你的ADC,如果打得不好的話……是不是會挨揍?”
“……”
“我以後會好好打的,我發誓!”見喻予澤沒說話,遲楓握緊雙拳,擡起頭直直的望着他,“你……能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
喻予澤回答的毫無猶豫,溫柔的視線落在遲楓身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臉上那個包,見他左眼因為疼痛下意識的眨了好幾下之後終究是心疼了,收回手輕聲說:“很疼,是不是?”
這種程度的疼痛遲楓其實完全可以忍受。
但喻予澤剛才主動的觸碰讓他感覺自己左半邊的臉酥酥麻麻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垂在身側的手小心翼翼的動了動,本能的想多和喻予澤有一些接觸,最後卻沒敢碰他。
他可以接受自己和別的人關系走向糟糕,但喻予澤絕對不行。
他不能讓喻予澤不喜歡他。
“還,還好……”遲楓不管會不會扯疼臉上的傷口,對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就是下次能不能不要打臉?雖然我還沒有來得及照鏡子,但總覺得臉腫了就不帥了。”
喻予澤被他逗笑了,胳膊放下來的時候順手在他沒有傷到的右臉上戳了戳:“你覺得我像是動不動就打人的那種人嗎?”
遲楓感覺自己的右臉也跟着麻了,火速搖頭:“一點都不像。”
喻予澤:“那你為什麽會覺得當我的ADC玩的不好會挨揍?”
遲楓:“你不是說剛才揍我是因為我打的像白銀嗎……”
喻予澤:“入圍賽的時候你是我的ADC嗎?”
“不是啊。”遲楓搖頭,突然從喻予澤的話語中提取出了關鍵信息,“所以你打我是因為我入圍賽沒打出該有的水平,讓你失望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确實是讓我失望了。
喻予澤不置可否,點了點頭。
但遲楓卻突然很開心,眼睛裏折射着日光明亮的光芒:“有希望才會失望,你關注過我,期待過我能打好!?”
小瘋子好像沒他想象中那麽笨。
喻予澤對遲楓的了解确實還不算是十分透徹,職業圈口口相傳的評價以及網上的傳言,甚至連錢經理當時在微信裏的介紹都把小瘋子刻畫的像一個脾氣又差又沒腦子的憨瓜。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那晚之後眼睛裏已經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濾鏡,喻予澤總覺得遲楓沒別人說的那麽差勁。
遲楓滿眼期待的看着喻予澤,漆黑的雙眸亮晶晶的,像一個因為沒完成好作業被老師批評之後急需一句表揚和認可的小學生。
“嗯,我有看你的比賽。”喻予澤眼睛裏釀着笑意,溫柔的說,“以後盡量不要讓我失望,畢竟你已經是我的ADC了。”
你已經是我的ADC了。
我的ADC。
對方動聽的嗓音如同被隔水融化的酒心巧克力一樣溫暖又醉人,遲楓腦中不斷重複着他剛才話語中的關鍵字,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動,迷路那晚不知名假酒的勁兒又上來了。
遲楓渾身都在發燙,鬼使神差的擡起手想要拉住他。
但喻予澤卻在此時剛好轉過身,在房間裏打量了一圈,視線最後落在落地窗邊,擡步走過去,導致遲楓伸出去的手抓了個空。
他們兩個身高差不多,遲楓目光鎖定在喻予澤身上,跟随着他的背影一動。
喻予澤的身材比例真絕啊……
這腿像是漫畫裏走出來似的,筆直修長,比他以前見過的那些模特還好看。
腰還這麽細。
要是有機會摟一把,他可以輕易把人抱起來。
這腿這麽長,用不了多大力氣就可以順勢纏在他的腰上,這種身位喻予澤可能會稍微高一點,但只要他把人抵在牆上,微微擡起頭,就可以……
瘋狂腦補的遲楓眼前瞬間就有畫面在自動播放了,很快感覺自己鼻子一酸。
喻予澤回過頭,表情突然一變。
“遲楓,你怎麽突然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