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柳容聽說李紀性命無礙,已稍定了心,被婢女扶着坐到邊上,向管家道:“昨夜陛下留在清寧宮,本宮陪陛下手談至夜深,絕沒有派人來過,那宮女叫什麽名字?”
那管家是柳容尚未登封後位時的随侍公公,叫林以勝,在李紀府上多年,從來照顧得李紀妥妥帖帖,沒出過亂子,遭此大禍,跪在地上強自鎮定道:“叫朱煙,雖然面生,但是娘娘宮裏的崔公公領着來的,所以……”
柳容皺眉想了想,站起來往外走:“你随本宮去見陛下。”
李乾尚在禦書房裏同李珏、杜宇談事,柳容一邊着人叫劉林進去通報,一邊讓随侍回清寧宮把崔公公崔佐和朱煙抓來,自己站在檐下等,左手不住摩挲右邊腕子上戴的一串菩提念珠。
劉林聽聞李紀中毒,當下大驚,彎着身子踩着小腳,匆忙去到李乾耳邊低聲說了此事。李乾大怒,一拍桌子,讓他趕緊把柳容和林以勝帶進來。
李珏和杜宇面面相觑,鬥膽問了何事,李乾不答,目光如炬地看了眼李珏後道:“繼坤被人下毒了。”
李珏睜大雙眼,楞了一會問:“現下如何?太醫去看了麽?”話音未落,柳容一行人走了進來,李乾直接摔了個茶杯碎在林以勝面前。
林以勝自知失職,不敢閃躲,趴跪在地講了昨夜的經過。柳容念了聲佛號:“陛下,太醫看過說紀兒已無礙了,如今該找出真兇才是。”
杜宇恨恨地朝林以勝踢了一腳:“好在靳王沒出事才饒你一條狗命。”
李珏全程無言,拉住杜宇問道:“你确定那是清寧宮的崔公公麽?”
林以勝感激地朝他稍點了點頭,立刻又趴回地上道:“崔公公常來府上,老奴不敢錯認。”
李乾又問:“那宮女你不認識還往府裏放,這管家怎麽當的?”
柳容看向李乾:“朱煙确在清寧宮,不過才進來幾日,她是崔佐的侄女,挺活潑伶俐的,妾身就收下了。”
話頭未半,柳容的侍衛押着朱煙進來,跪下道:“清寧宮內崔佐遍尋不着,臣懷疑此賊已出宮了。”
聞言,李乾轉頭對李珏下令道通緝崔佐,李珏領命去了,柳容問朱煙:“你別怕,昨夜桃花釀是誰讓送的?”
朱煙瘦瘦小小的,裹在一副墨綠襦裙裏,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回……娘娘,舅舅說,太子殿下問小廚房要了點心帶走,娘娘說反正開了火,再多送一份去給靳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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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用過膳,李紀就回府寫奏折去了,李珏則留下與李乾弈了盤棋,走時說清寧宮裏糕點甜湯都做得比別處好,要了些桂糖胭脂米和桃花釀走,柳容還笑他,娶妃後口味越發像個小姑娘。
若說桃花釀裏有毒,李珏現在還安好着,只能是崔佐動的手腳。
杜宇厲聲問朱煙道:“那崔佐如今何在?”
朱煙哭着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我一起早就沒看見他。”她又驚又怕,哭得差點要厥過去了,問什麽都說不知道。
崔佐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一朝起了歹意,不知是受何人致使。朱煙同樣逃脫不了幹系,李乾讓人把她關起來,杜宇表示願和禁軍一同搜尋崔佐,李乾讓他回去準備出使一事,他便告退了。
柳容勸道:“清寧宮上下皆知紀兒不喜甜食,也就是朱煙初來乍到,又被親舅舅給騙了,她一個小姑娘,不應苛責,再者說了,紀兒到底也未出事。”
李乾拍拍她手:“你就是太過慈厚了,崔佐這厮潛伏已久,絕不是心血來潮給紀兒下毒,誰知他侄女是否在其中有牽連。”
“為難一個小姑娘總歸不好,”柳容站到李乾身後為他輕按太陽穴,“陛下不要動怒,仔細犯頭疼。”
李乾把她手拉下來:“你手勁小,按不到穴位就先累到自己了,不像……罷了,劉林去叫太醫來,你先回清寧宮歇着。”
柳容面上不作表情,退後朝李乾盈盈一福,被侍女攙着往外走,一踏出房門,幾乎要把一口銀牙咬碎了。
不像,不像誰?還不是前皇後許如真那個賤婢,柳容急怒攻心,反而輕蔑地笑了出聲。
李乾對許如真深愛至極,到頭來許如真給他戴了綠帽,李乾還不忍心賜死她,把她打入冷宮,豈料許如真潇潇灑灑一死了之,留下三個孽種,李乾力排衆議才保住李珏太子之位,如今十幾年過去,他竟然還在想許如真。
如今自己後位得持,李珏卻不争氣,紀兒文韬武略哪裏都強他百倍,李珏在東宮怎能住得安穩,柳容想道,扯了個冷笑接着往清寧宮走。
那兩人很機警,剛說了會話,看到溫啓年策馬趕來,立刻轉身要走。
溫啓年擲了把小刀,飛向瀾茲身下馬腿。“嘶”得一聲,馬匹跪倒在地,瀾茲就勢一滾,并未受傷,前頭那個叫喀圖的趕緊停住馬去拉瀾茲。
慌亂間,瀾茲面紗墜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來,溫啓年只見過她一面,但絕不會認錯,正是狄耶的親妹妹。
喀圖伸手将瀾茲拉上馬來,溫啓年別無他法,學狄耶喊了句:“瀾伢兒!”
狄耶曾說,伢兒是他們叫小馬駒的稱呼,世上只有他這麽叫瀾茲。
瀾茲果然回頭看了眼他,溫啓年勒馬停下,雙手舉起表示身上再無其他武器,瀾茲猶猶豫豫地對喀圖說了幾句。兩人一騎,在離溫啓年百步遠的地方停下。
“你是誰?怎麽認識我?”瀾茲側頭看過來,眼光淩厲,在雪堆玉砌的臉上更顯得冷。
溫啓年避而不答,也用匈奴話反問道:“狄耶回匈奴了,你怎麽會在京城?”
瀾茲才從喀圖那裏得知狄耶已經回匈,被溫啓年坦然說出此事,誤以為溫啓年是狄耶在長安的另一個鈎子,心下恻然,流着淚道:“我在長安已和賊人呆了太久,無法回家了,見過哥哥就要去死。”
喀圖也流了淚,連聲對瀾茲說了什麽,瀾茲抹去淚水,指了指西面天空,臉色堅定而憂傷道:“我這樣的身子死後也不能進長生天,但我不後悔,我只想回到草原上死。”
溫啓年腦中瞬間閃過幾個猜測,只聽得後方遙遙傳來幾聲吶喊“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喀圖渾身一凜拿起缰繩,瀾茲回頭沖溫啓年:“他們追來了,快走!”
看溫啓年仍停在原地,瀾茲急了:“哥哥已經回去,不需要你再留在長安了,快跟我們走!”
溫啓年拎起缰繩,心下對瀾茲的身份已經确認,正在猶豫間,喀圖大聲說“別管他”策馬朝前去了,瀾茲還不停地回頭張望,揚琴般的好聽聲音被風吹成冰淩:“快走啊!”
過不多時,建王家兵趕到,領頭的人認出溫啓年,遠遠招呼道:“溫将軍!可有看到一個異族女子?”
溫啓年橫馬路中,剛想回答,忽然瞳孔放大,追兵中還有一支禁軍小隊,有人已經搭弓射箭,鐵箭離矢,越過溫啓年伸出的五指破空而去,直直刺進瀾茲背心!
“啊”的一聲,瀾茲背脊強直,跌落在地,身上灰衣迅速被血染黑,渾如夜晚來臨的雪山湖水。
喀圖震怒,飛身而起抱住地上的瀾茲,接連聲地不住叫她。
溫啓年反應過來,驅馬在來人之前趕到他們身旁,伸手點了瀾茲周身幾個大穴位。
瀾茲面色灰敗,翦水的瞳子散得比雲絲還淡:“你們走罷,不要讓他們……再折辱我了……”說完頭一歪,斷氣了。
喀圖把她放下,赤着雙眼跪下,剛要磕頭,一支鐵箭斬天裂地劃穿他的脖子,他雙眼未閉,手還擺成個手心朝上五指并攏的姿勢,嘴裏吐出大口鮮血,勉力屈起一條腿想站起來,又有第二、第三支箭穿過他的眼睛、肩膀。
喀圖屈着一條腿跪地,未曾趴下,還擋在瀾茲身前。
“溫将軍受驚了,妖女賊子皆已伏誅。”禁軍小隊長與建王家兵統領拍馬趕到溫啓年身側,一腳踢倒喀圖,跪下向溫啓年道。
溫啓年喉頭幹澀:“建王爺的……小妾,跑出來了?”
“是,賤人将王爺刺傷逃走,屬下這就帶回去,以免辱了将軍眼睛。”
衆人來了又走,揀了地上兩具屍體。
溫啓年坐在馬上,雨霧漸沉,浸濕他身上外袍,重得像冰。
他遙遙望着西面,默默問向狄耶:“值得麽?”
狄耶當然不會作答,鹹陽道上,只有敗柳低垂,兩攤血跡已經被雨水沖淡。溫啓年心裏又澀又緊,他不知道該做什麽,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心裏突然幻化出元夕的臉,他小聲問元夕道:“我做得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