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被一群橫沖直撞,尖聲叫着的小孩絆倒,小孩的家長無奈地跟在後面,道一聲“對不住”,追在孩子身後,拐上了另一條道。
小巷的盡頭,是三條小巷。李當午大概是不知道,他慌亂中躲進的,是這個城市最大的迷魂陣。數不盡的低矮民居之間,是無數條縱橫交錯的狹窄巷道,見頭不見尾,若不是此地的住戶,十分容易走進死胡同。
除菏的目光越過層層疊疊的紅色燈籠,落到了不遠處紅色圍巾揚起的一角。他知道,這場持續多年的奔跑,終于要結束了。
稀疏的雪花落地,很快便化成了水,反射着漏進巷中的日光。當午卻無暇顧及腳下,不時踩入大大小小的水窪,不一會兒便濕了褲腳。
當午雖然想拐上街道,但每從一個略寬巷口走進,卻總會從另一個逼仄的巷口走出,而所有的巷口似乎都聚集着幾只三花貓,沉默地看着他氣喘籲籲地跑過。
鬼打牆?當午急得想抓住一只貓,求她把自己帶出這場噩夢。
而這場噩夢的開端就是,爸媽從沒提過,今天要見的人是除菏。完了,我們徹底完了……
終于,當他發現,在一排滴着水的屋檐下,安靜坐着的不再是貓,而是一位倚在門邊打瞌睡的老太太時,他才慌不擇路地拐進了這條陌生的小巷。他并沒有發現,除菏也緩緩踱進了積水的巷口,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除菏刻意把腳步聲放輕,門邊的老人卻仍被吵醒,睜開了眼。“裏面沒路了,往回走吧。”
除菏笑了,“謝謝您嘞,沒事,我知道裏頭是死胡同。”
老太太不高興了,“大過年的說什麽呢。菩薩保佑,百無禁忌。”
除菏從不信這些,但站在潮濕的巷口,望着在漏下一線天光的巷中奔跑的當午,除菏又覺得,說不定真有一種力量,在冥冥中安排這一切看似雜亂卻又指向明确的陰差陽錯。
他甚至被賦予了三次機會,而他從未把握。
不過這一次,一定會和之前有所不同。
除菏跨過了積水坑,大步向前走去。
10.
當午沿着蚯蚓一般細長扭曲的小巷急匆匆地走着。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麽。
有什麽事,不能兩個人面對面地,好好說清楚呢?
當午在腦海中描畫除菏的臉,一開始的時候,對方還帶着和煦的笑容,可随着那些被極力隐瞞的背景一一展開,那份笑容漸漸淡了,最後竟化作了七分怒意,三分失落。
李當午,滾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你不肯走?好,我走!
當午咬住手背,極力抑制哭泣的沖動。
為了不被丢下,寧願自己離去,那裏說得通?!
可是當下,除了逃避,當午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口袋裏的手機發出細微的震動,當午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他也不敢接,只是加快了步伐,希望逃離這條夢魇一般的窄巷。
奇怪的是,這條特別的小巷并沒有向之前那樣聯通着其他通道,卻也沒有把當午帶向原本期盼的大馬路。當午發現,随着行進越深,路旁的房檐越低矮,房檐間留出的縫隙越細,之前纏繞在空中的煙火氣和人聲都漸漸消散。
當午遲疑着停下了腳步。
該不該往前走?
身後突然響起的腳步聲把當午吓了一跳。他緩緩轉過身來,一眼就看到,除菏站在十步遠的地方,手插在兜裏,微微笑着。不知怎麽的,之前萦繞在當午心頭的恐懼感慢慢消散了。
他瘦了。當午想。
除菏向當午伸出手,柔聲道:“過來。”
當午口袋裏的手機又開始震動,他回過神來,遲疑着退了一步。
除菏臉上的笑淡了些,手還是執拗地伸着,“跟我回去,把事情說清楚。”
當午掉頭就跑。
這都叫什麽事。除菏慢悠悠地跟在後面,看着當午轉過巷尾的一道彎。
要冷靜,要好好說話,不能再犯渾……除菏默念,但看着站在一堵圍牆前,明明無處可逃,卻仍是一臉抗拒的當午,心裏那把熄滅的火又有死灰複燃的趨勢。被“遺棄”的屈辱感令他失去了好好說話的興趣,他拽起當午的圍巾,把人拉到離自己只有一寸的位置,“玩夠了?”
當午小小地掙紮着,急促的喘息間,貪婪地呼吸着除菏周身萦繞的淡淡薄荷煙的味道。
除菏的聲音低至耳語,“你為什麽要跑?嗯?說話。”
當午破碎的聲線中仍帶着近似抽噎的停頓,蒼白冰冷的手虛虛地抓着除菏的大衣,“對不起,對不起……”
“什麽對不起?你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當午眼巴巴地看着不明喜怒的室友,欲言又止,小幅度地搖頭。
除菏猛地把當午推到圍牆上,手卻下意識地抵在當午和牆面之間。當午被撞得暈乎乎的,想望向除菏,卻被他抵在自己胸前。“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做過的事,都忘了?”除菏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猶不解憤,咬住當午的耳垂細細齧咬。
當午攥緊了除菏的前襟,“疼……”
“你怎麽敢?你怎麽敢!醉話和真心話的分別你都聽不出來嗎?”
當午疑惑地擡起頭,除菏被他濕漉漉的眼神一戳,忍不住又低頭咬了一口,“你一句話也沒留,把我一個人丢在帝都,這筆帳怎麽算?”他無力地垂下頭,把臉埋在當午肩上,聲音悶悶的,“你把我一個人丢下了……哪兒都找不到你……”
當午拖長音說了句“哦……”,又小心翼翼地捋順除菏的頭發,“可是我留條了。”
除菏:?!
“我走得急,你心情又不好,沒來得及和你說,只好寫了張紙條,放在書桌上……你沒看到?”
除菏想到了那天早上打翻的黑色耐水性漫畫墨水,以及那疊被污染的稿紙。TNND。
當午拽拽除菏的外套下擺,“我換了本市的卡,在紙上給你留了新號碼。我,我不敢給你打電話,一直在等你打過來,”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結果……原來你沒看到啊。”
除菏寧願一輩子都埋在當午肩上,壓根不想擡起頭來。
“除菏……我真的不是故意……唔!”
當午被吻住了。
除菏準備了許多的話,設想了許多種場景,可當事情的原貌終于在他眼前展開時,他卻深覺語言的蒼白無力。還是用行動來證明吧。
當午被除菏突如其來的攻勢逗得臉上發燙,弱弱地推阻着,“不要在外面……”
除菏喉嚨發幹,“沒人會看見的……哪有人來?站直了,別動。”
當午抓着除菏袖子的手緊了緊,聽話地松開了。除菏長驅直入,瞬間奪去了唇齒間的主導權。感到手中的腰肉軟得像沒骨頭似的,除菏又開始念叨,“李當午,你說你賤不賤……”
當午內心哀嘆,果然,消停了不過一會兒就故态複萌。但他還是輕聲應了。
“賤你個大頭鬼啊!”除菏給了當午一爆栗,雖說不疼,但當午還是下意識地捂着頭頂,鼻尖發酸。
除菏繼續碎碎念,“你個傻缺,別人說你賤你就應啊,說你浪你還喘呢吧?李當午你給我聽好了,以後誰再說你賤,你就給他一撩陰腳,踢得他房事不能自理……”
當午吸吸鼻子,竭力抑制上湧至眼角的酸意,“……也包括你?”
除菏咬牙切齒地答道:“廢話!”
“我可舍不得。”當午擡起頭,唇邊的一抹笑在看到除菏泛紅的眼圈時驟然消退,化作一聲嘆息。
除菏的氣勢一下頹了,肩膀也垮了,和當午額頭抵着額頭,悶悶地說,“別再玩消失了,好嗎?”
“……本來就是誤會。”
“跟我走吧。”
當午把“天亮就出發”那句歌詞咽了下去,含糊回道:“我還沒原諒你呢……”
“對不起。”除菏輕聲道,在當午眼睑上印下一吻。又覺得有哪裏不對,“你眼鏡呢?”
“那天被你踩碎了,換了隐形。”
“……對不起。”
“……我能相信你嗎?”
除菏怔愣片刻,緩緩答道:“我不知道……”
當午笑了,牽起除菏的手蕩了蕩,“沒關系。”這樣就好。
兩人牽着手,再次沿着蚯蚓一般細長扭曲的小巷緩緩而行。說實話,除菏的手攥得過緊,像個不知輕重的毛頭小子,但當午并沒有掙開。
經過在巷口坐着的老太太時,當午放輕了腳步,從除菏身側探出頭,不料對方猛然睜開雙眼,蘊含精光的眸子鎖在當午身上,驚得他差點甩開掌中的手。
除菏把手指又收緊了些,微笑地擋住了老太太的視線。
老妪轉向剛剛和她擡杠的小子,語帶挑釁:“說了沒路吧,還是得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