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8.
其實沒了當午和老頭子,除菏并不會餓死。早年除菏父母離異,爺倆摸索着做了幾年飯,只是吃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和除菏他媽的手藝相比,生理和心理上的落差,導致生理和心理上的多重反胃,竈臺邊愁雲慘淡,餐桌邊如喪考妣。
今天有薄雪,除菏不想出門,剛煮上一鍋面,老頭子就打電話回來了。
“給你媽打電話了麽。”除非開門見山,周圍似乎有呼嘯的風聲。
“嗯,嗯,沒打吧。”除菏歪着腦袋夾聽筒,一邊吸溜着陽春面,心想得怎麽糊弄過去才好。
“就知道你小子會陽奉陰違。實話告訴你,你媽已經知道你今年回家了。她這兩天,應該會和你聯系。”
除菏一口面差點沒噴出去,“你怎麽能這樣?!我不想見她!”
“唉,母子倆一個脾性。私底下做賊似的跟我打聽對方過得好不好,一說見面跑得比兔子還快。你別犟了,這回是你爸的情敵要求兩家人聚一聚,我一時趕不回來,你代表我方出場,好好拾掇一下,争取做到輸人不輸陣。”
父子倆你來我往地争論了一會兒,除非搶先挂了電話,只留除菏捧着糊成一團的面,僵着臉挂上了聽筒。
話分兩頭。前些天偶然遇着中學同學,除菏在與李當午相關的千絲萬縷中又捉着了一根線頭。借助以前的人脈,順着這點線索牽出的諸多訊息,竟與室友李當午一一對上。
除菏最後拿到的,是李當午在本市的家庭號碼。除菏默念着随機排列的幾位數字,拇指在手機屏幕上游移,卻不敢按下通話鍵。
要說什麽?欸您好,我是李當午的室友,您兒子回家了麽?對,我就是除菏……
“請不要再來騷擾我兒子,他不想再見到你。”
“等等等等……他為什麽不願見我?”
“你對他做過什麽,你自己知道。”
……如果發生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幾件事撞到了一起,除菏被燎得發尾都要焦了。
這個年,難過啊。
總之,先降臨到除菏門前的,是一張名為親情的大網。
“來了?”
“……” 這不廢話麽。
雖然這麽想着,但除菏不可能這麽說出口。
殷唯的樣子和十年前“抛夫棄子”時沒什麽差別,斜斜靠在扶手上,眼風一掃,除菏的腿就有些軟。“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待會吃飯的時候,你別再做出這幅樣子,給你爸丢臉。”
除菏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微笑,“您多慮了。”
殷唯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又湊近了些,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嗯……牙口還行。跟着你爸,想必煙酒都沾吧。”
除菏又深吸了一口氣。要冷靜。
殷唯倚回了寬大的椅子裏,撐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多年未見的兒子。除菏忍不住問,“他們什麽時候來?”
“等了這麽多年了,也不急于這一時。除菏,你還是這樣,一點都不成熟。這麽大人了,誰會慣着你啊。”
差點兒,李當午的名字就脫口而出了。除菏含混地哼哼了幾句,又被對面的眼風剮了一遍。
氣氛如此壓抑,除菏借着尿遁,從殷唯的氣場中逃了出來。室外的新鮮空氣卷着雪花,把除菏胸中的一點淤塞随着煙灰吹散,憋着的那口氣緩緩地呼了出來。
飯店的對面是一個大型超市,許多大大小小的家庭從各處走出,提着大袋的年貨,走向不同的方向。但路的終點,都是相同的。
除菏站在街的這一邊哆嗦地抽着煙。說不羨慕那是假的,但除菏現在更在意的是,這份沁入骨髓的寒冷,是否也罩在了當午頭上。
他寧願,怕冷的李當午,舒舒服服,暖乎乎地坐在暖桌裏,和父母邊嗑瓜子邊看耗費光陰的肥皂劇,連一絲愚蠢的念想也不留給姓除名渣男的混蛋。
也不願,手腳冰冷的李當午,蜷縮在無人照料的角落裏,找不到回家的路。
除菏緩緩掏出手機,撥通了早已背下的座機號碼。
沒人接。
“……除菏?”
除菏猛地回頭。一名中年男子出現在他身後,帶着謙和的笑,“你和你爸真像。還記得我嗎?昨天我們通過電話。”
“嗯。”除菏不願多談,垂下頭,“我把煙抽完就進去。我媽已經到了,您先進去吧,外面冷。”
男子擺擺手,“沒事。除菏啊,我先給你提個醒。你媽說話是有些沖,但其實她,一直都放不下你。你上高中的時候,她還去學校看過你,給你送過飯。”
除菏擡起頭,“什麽時候的事?”
“你在讀,高二,嗯。後來你大學畢業去北漂,她也很擔心,總是自言自語,想知道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會不會照顧自己,還好後來……”
除菏還想追問,男子卻轉向馬路,朝對面走來的一人招手:“這邊!”又轉向除菏,“這是犬子,李當午。”
和譚越聊天時的心悸感又回來了。就像,一步步走近一個謎底。
“咳,瞧我說什麽傻話。你們不是做了大半年的室友麽,怎麽會不認識。”
9.
來人聽到男子的呼喚,加快腳步走了過來。大衣兜帽下,紅色圍巾遮住他半張臉,也沒戴往常那副無框眼鏡,可除菏還是一下就認了出來。
男子正要步入飯店內,但兩個年輕人卻像紮了根一般,楔在門口不動彈,不過,除家的孩子是噙着不明所以的笑,自家孩子當午卻是剛剛知悉,今天要聚餐的對象是誰。
李方端又走下臺階,來到除菏身旁,“你們這是?”當午向他投來求助的目光,李方端條件反射地側身擋在二人之間,除菏卻繞過他,向當午走近一步。
“這是什麽情況,嗯?”除菏還在猙獰地笑着,扯着當午的圍巾把他拉向自己。
一段時間沒見,當午蒼白的臉還是那麽瘦削,除菏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都覺得硌手。
李方端看出不對了,先把除家孩子往後拉開,和步出店外的殷唯一道,把人圍在中間。當午離了束縛,呆立了一會兒,又猛然驚醒,飛速轉身,逃進了飯店旁的小巷裏。
除菏被李方端制着,擔心大力掙脫會把人掀地上,也不掙紮,只朝當午的背影喊道:“你跑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早晚得給你抓回來!”
殷唯用塗着蔻丹的尖利指甲,捏面團似地掐住除菏的臉,“你行啊,當着我面欺負我兒子?!”
除菏幾欲吐血,那我還是您親兒子呢。但這點不滿,馬上被重逢的喜悅沖淡了。如果不是手腕還被李方端鉗在手裏,除菏也許會掩着面笑出聲來。
殷唯還在念叨:“你看看你,好好的聚一場,又犯什麽混,除非的臉都要被你丢盡了……你還笑!”說到氣頭上,還像拍皮球一樣猛拍除菏的腦門,把李方端都吓着了,趕忙松了手,上前攔住氣得兩頰發紅的殷唯,好不容易勸住了,可再回頭時,除菏已經沒了蹤影。
除菏自然是追着李當午,跑進了狹窄的小巷。
除菏的手有些抖。他迫切地想追上當午,解決許多懸而未決的疑問,說上許多自言自語時想說給另一人聽的話,直到所有的所有,都不再成為阻礙。
最重要的是,他要告訴當午,他錯了。
他将誠懇地請求他的原諒。
雪停了。午後的陽光破開雲層,雖不能驅散寒冷,卻為前行的路蒙上了一層令人眩暈的金色光芒。
那次,在走廊上的奔跑,也像今天一樣,籠罩在曝光過度的夏日陽光中。除菏牽着臉都記不清的高三學長,沿着長且嘈雜的走廊,跑向自己也不知道在何處的終點。
學長用另一只手遮着臉,淚水從指縫中流出,帶着抽噎的哭泣聲,沖擊着除菏的耳膜:“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除菏及時避開教導主任伸直的手臂,把他那句“不準在走廊裏亂跑”的咆哮抛在腦後,還不忘回頭安慰道:“你有什麽錯啊,孟思鸠就是一混蛋,摔死最好。別怕。”
“除菏,我喜歡你。”
除菏腳下一趔趄,差點帶着學長從樓梯上滾下去。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迅速地紅了起來,頭也有些暈,“哦!我,我知知知知道了……”
學長勉強掙開除菏的手,捂着臉,只露出泛紅的濕潤雙眼,悶悶地說:“我馬上要畢業了,好不容易說了出來,卻是在這種情況下……以後,你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我,我先走了。”
除菏的臉紅得發燙,眼睜睜地看着對方跑下樓梯,最後被終于追上來的班主任撲倒在地。
“诶,讓讓,麻煩讓讓————”
除菏瞬間從回憶裏掙脫出來。一時沒看路,他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