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風聲日少
他背着她在路邊攔車,一手舞着鈔票,不多時一輛車便停下,栗粒見了心裏更是憤恨,卻對如今見錢眼開物欲橫流的世道無可奈何,她自己也是時代下的茫茫一員,飄渺如滄海一粟,只能順從游走,随波逐流。到頭來,受制的被剔除的還是自己。
她一路始終保持緘默,他一直不輕不重地握着她的手,在外人看來,他們俨然是一對美滿恩愛的情侶,短短的時辰內,窗外的霧氣缭繞的景致,亘古的荒野變黃變藍再變成陰,晦暗得心情低落,最後到達酒店,甫一推開車門,西風吹發,挾帶雨意。
他扶着她回到頂樓,見她有氣無力地摸了摸她腦袋,“還好沒發燒。”
栗粒将他手移開,他皺皺眉,見她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低低道,“先換衣服。”
栗粒嗯了一聲,“我去洗澡。”
說罷去了浴室,渾身發軟泡在浴缸裏,意緒虛浮不定,暈乎乎擦身上時一看腳腫的更厲害了,磨出幾個泡來,她疼得不敢走路,換好衣服後踩着拖鞋悄悄走到床邊,又累又乏,投床如棄墓穴旋即昏沉要睡,他在餐桌邊喊她,“吃飯。”栗粒蒙着頭,不肯答話,他走過來,見她身子縮成一團,撩開一角,低低碎語,“不舒服?”
栗粒咬咬唇,“你有止疼的藥膏嗎?”
他一怔,随即反應過來,“腳疼?”
她不得已點點頭,他去櫃子裏的小藥箱翻找,不一會兒拿了個消腫的藥膏過來,被子一卷,沉聲道,“我看看。”
栗粒把腿往後縮,“我自己抹就行。”
他不依,兩人僵持,栗粒沒法,斜過腿一側,抿了抿嘴,“這個地方起了幾個泡。”
他看了眉頭皺起,擡眼間神色冷漠而犀利,冷聲道,“讓你跑那麽久。”
“那你非要把我關起來!”栗粒一聽他這堂而皇之的話就惱火,如果不是他,她哪裏來的這麽多苦受。
他聽了冷笑一聲,呷起眼來神情莫測地瞪她,“那你跑了這麽久,有過一次成功麽?不都是找罪自受?”
“我要是有一次成功我還會在這裏麽!”栗粒很是暴躁,一動怒就容易失去理智,說話也沒了邏輯。
他被氣樂,很是認可地點着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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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粒回想自己說的話,懊惱地扶着頭,心裏怪自己怎麽說話不帶腦子,見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傻子一樣沒有分別,悶悶地索性不再開口,他給她抹上藥,疼得她不停吸冷氣,卻為了面子不肯喊痛,咬着牙只是直哆嗦,他讓她先晾一會,自己陪同坐在床上,偌大的落地窗前蔚藍的天空遙遠無跡,忽然間栗粒的眸子亮了亮,驚喜吶喊,“我的花盆。”
他聽言看了眼窗前的小花盆,裏面冒出了尖尖的綠芽,見她光着腳就要奔過去,急忙按住她肩膀,栗粒急的皺眉,“我去看我的花。”
“你別動,我給你拿過來。”他去窗邊把搪瓷小花盆拿過來,栗粒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裏,靜靜端詳着新萌發的葳蕤嫩葉,際雨而芽一片生機,他貪戀地看着她歡喜的模樣,忽然間挑挑眉,納罕道,“哪有花?不全是葉麽。”
“你懂什麽,它會開花的。”栗粒像護孩子一樣把花盆摟着,對他的質問很是不滿。
他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樣子莫名覺得好笑,栗粒看着嫩嫩的小葉子嘀咕問他,“這個是什麽花?”
“你猜啊。”他無所謂道,偏偏要捉弄她。
栗粒白了他一眼,他一笑而過,“花的名字叫什麽重要麽,還不如你給它起名字。”
“那就叫小綠,等它開花了就叫小花。”栗粒思索道。
他撲哧一聲要笑出來,她不解又惱怒地瞪他,他只是擺手,嘆口氣,“你這名字取得真是妙。”
栗粒悶哼一聲,他見她藥幹的差不多了,拉拉她小指,牽動心神,“去吃午飯。”
栗粒早已饑腸辘辘,眼下終于能吃點熱飯,她用勺子攪動着熱湯,呼呼小口吹着氣,細細品味着昙花一現的溫存,他看得情不自禁癡癡迷迷,刀叉一時忘了動彈,栗粒喊了聲吃飽了,又要動身離開,他美夢破碎,叫住她,沉聲而嚴肅道,“再吃點。”
“我飽了。”栗粒見他神色詭異,總覺得很不自在。
“真飽了?”他方才總是在看她,卻不知道看了些什麽,他記得她的眼睛,記得她的嘴唇,記得她低頭啜飲的每一個微小動作,卻不記得她究竟吃了多少,飲了多少。
栗粒覺得他很古怪,心裏打鼓,下意識想躲得遠遠的,不等他回話就匆匆離開了餐桌,他眼神随之眷戀地黏在她身上,見她跑到窗臺聚精會神地看花盆,心裏酸味翻湧,朝夕相處這麽多時日,竟然還不如幾根綠草。
栗粒俯瞰着街上,繁華人世之廣袤,她卻冷冷清清簡素地失了知覺,一個人太過渺茫無助,卻又散漫地百無聊賴,豪華的房間是一個有形的牢籠,将她身心禁锢,對付他這樣一個世故漸深又和光同塵的一個人,她以為自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明白是心亦不足。
知得愈多,愛得愈多,愛得愈多,知的愈多,知與愛成正比,她顯然不愛他,只會無盡地恨他。
天空降臨寧靜的夜,栗粒起身動了動,伸了下懶腰,他走到她身邊,兩人并肩站着,他低頭咫尺間俯視着她的側顏,淡淡道,“瘦了。”
栗粒依舊望着窗外,否決道,“沒有。”
他伸手飛速揩一下她的臉,趁栗粒反擊前收手,殺伐決斷,“我說瘦了,就是瘦了。”
栗粒臉色生出幾分愠怒,薄薄唇瓣抿成一條線,擰着眉頭瞪他,他又欸了一聲,“這個表情不适合你。”
“我怎樣管你什麽事。”栗粒惱了,眉心的印記深深刻下,“你把我關起來有什麽用,費時費力,我完全就是個累贅,你要跑應該自己一個人跑,不然遲早會活該被抓起來。”
“有道理,”他一言不發地聽她講完,一手托着下巴略有所思,其實利害關系早就分清算明,眼下為了照顧她卻不得不裝作重新思考一番,演技卻是忍不住帶笑的拙劣,調侃道,“腦子見長了。”
栗粒氣得臉色蒼白,膽大之下半是威脅道,“所以你應該把我放了,自己去逃命,不然警察找來了一槍就把你殺了。”
他聽了很是嚴肅地笑,逗她,“如果你們的警察真的嚴查是非,那麽我的罪行應該還不致死。”
見她神色一時閃爍不定,附帶一句補充,“還有我是英國國籍,中國法庭審判的話應該沒那麽容易。”
栗粒聽得灰心喪氣,還是固執道,“那你也該把我放了。”
“哦,為什麽?”他好笑地看着她,一時間又是來了興趣。
“我想回家。”栗粒神色落寞下來,終是不得已服軟,低低道,“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
他溫和地看着她,“可我不能。”栗粒手被他牽起來,兩人眸中的倒影彼此融合,只聽他聲音低沉如夜,“我放你走了,我就死了。”
“我說了不會舉報你。”栗粒忙于解釋,手忘了抽回。
“不是身死,是心死。”他伸出長長的食指,戳着自己的心髒位置,“心死了,人跟行屍走肉沒區別,雖然我現在如同,但是你在,至少還不徹底。”
栗粒又無辜地蒙圈了,她若是付出情感裝作楚楚可憐委屈巴巴,他比她還甚,過猶不及,一雙黑而狹長的眼睛誠悫而懇切地望着她,眼神灼灼,她一陣慌亂,好像他的悲慘過往一時間烙印在她心底,無處逃離。
她在這樣無聲的柔和對峙中慘敗,眼神交鋒間潰不成軍,他見了又是笑,真真假假是非曲折已難分清,“你說的很對,警察或許會來,所以我要帶你走。”
栗粒沒想到自己的勸解提議會生出反效果,搖頭厲聲說不行,“你別沖動,別沖動,我說了不想走,你再好好想想。”
“栗粒,”他喚她一聲,語氣輕柔而魅惑,撫着她的頭發,“我一想到出國後你便是我的妻子,就很開心。”
“我不。”栗粒猛然間将他手打落,吼叫道,“你這個惡鬼,惡魔,你下地獄去吧。”
吼完了轉身要跑,他從身後锢住她,手臂環住她的腰身,低低在耳畔噴吐熱氣,“我說了,你跑不掉。”
他低下頭埋在她發間,吐氣幽微而禁欲,耳鬓厮磨,栗粒咬咬牙,“你真的喜歡我嗎?”
“嗯......”他抱着她,長長嗯了一聲,“不是喜歡,是愛。”
“那你先把我松開。”栗粒憤恨道,他手一松,她終于脫身,逃離他的禁锢。
栗粒站定了,離他一步遠,伸出一根手指狠狠道,“那好,我告訴你,你這個變态,我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你,你做夢去吧,惡人有惡報,你遲早會遭報應的,你——”她還未咒罵完,聲音戛然而止,他微微低頭咬住她的手指,含在嘴裏,栗粒驚了,急忙往回抽結果痛得嘶一聲,他蒼冷的骨節按住她肩膀,似笑非笑,“你剛才是把我對你的感情拿來利用麽?”
“我沒有。”栗粒啪嗒一聲糊上他的臉,努力往後撤手,結果他牢牢抓着不放,目光鉗視着她,陰冷道,“我愛你,與你何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