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幹旋
栗粒頓時又說不上話來,一時語塞,他看了又是笑,仰着下巴,嘴角微勾,“你傻乎乎的,以前談戀愛不會被騙麽?”
栗粒咬着唇噤聲不語,他籲了一口氣,釋然道,“不過以後被我一個人騙就好了。”
栗粒氣急罵他,“你這個變态。”一手抓起一把樹葉就撒到他腦門上,他嗆得咳嗽一聲,翻身起來,似笑非笑盯着她,“我能抗拒任何事物,除了誘惑,但誘惑畢竟少得可憐,除了你。我們去國外領個證就成了夫妻,然後麽就不用再回來了。”
“我不要走,算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栗粒心知動武争不過他,緊皺着眉開始不得已服軟,四散漂泊居無定所,這樣惴惴不安的生活她從未想過,她無比驚恐,無比思念家人,思念過往的一切。
他避而不答,臉上粘着幾片血紅色的楓葉,襯得臉似雪般煞白,兩眼定定看着她,“愛才是生命,然後生命才能愛,不是麽。”
“那你問過我的意見了嗎?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不管怎麽都不會有關系,你死心吧。”栗粒據理力争,偏偏他不講理,斜她一眼,“那你也死心吧,跑不了的。”
任憑命運鬼神捉弄,他亦分神出一脈脈情與之颉颃周旋,栗粒沒有愈挫愈勇的鬥志,以為真的要注定堕入注定輪回中,不可挽回,想脫又不能脫,只能厭倦,聲音低低飄到他耳中,“你什麽都不缺,為什麽非要抓我?我都發誓什麽都不說了。”
他癡癡嘆口氣,長時與她的輕薄無情誼通款,如此癡,有如此怨念,“我缺,我缺光,我缺你。”
“你有錢又長了張好看的小白臉,什麽人找不到,你随便一揮錢就有人當你女朋友了。”栗粒耿耿在懷,拼命勸說道。
“你說的對,那是以前。”他目光淡疏而溫柔,似水一般撫着她的眼,“但我只缺你,你也許談過很多段感情,有過很多男友,很多人在我之來之前,也許還可能在我之來之後,但現在你的身邊只有我,我的身邊只有你。”
“你只是想錯了而已,是錯覺,你——”栗粒咬着牙,“你之前剛來中國可能接觸的人太少,又是不小心和我相處了很多時間,所以才會——”
“并不。”他自有溫柔的暴力之道,清聲緩緩道,“我是一個人濫情人,至少談的戀愛比你多得多,多得多。”
“那你現在也是濫情而已,至于把我綁架嗎?”栗粒以其溫柔的暴力之道還治溫柔暴力之身,自以為一語中的,他聽了不氣反笑,“我如此想過,很可惜,并不是。”
栗粒呆了,他繼而莫逆抱憾地嘆了口氣,“你是例外,我說不上來,但你就是,你也應該知道自己是永遠例外的。”
他清清冷冷說完,側着手掌輕輕拂雪般擺弄樹葉,像是在尋找其間的寶貝或骸骨,遺留空白卻不道破。
“你胡說。”栗粒心裏震顫,嗫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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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視線平齊,兩人一眨不眨相視對望,如果愛,能一直愛,看來真像是用情深,深至癡——是愛的恰到淺薄的緣故,淺到快要不是愛的那種程度,卻很不能揉碎到骨子裏,故能持之以恒如琢如磨,落寞也甘心情願。
“你......你想把我帶到國外去,然後賣了。”栗粒懵圈中胡亂猜測,忘言猶欲辯。
他舔舔嘴唇,對這答案覺得匪夷所思,好笑道,“你覺得自己值多少錢?”
栗粒心裏膽寒,他見了又是上上下下打量她,打趣道,“頭,脖子,心髒,肺,肝,脾胃,腎——”看她眼睛吓得飛眨,又是補充,“哦,還有眼角膜,加起來一共值多少錢?”
栗粒畏懼地攥着手掌,眉心深蹙,生怕他将她分屍殒命,他見了斜斜一笑,隐約帶些痞氣,“可惜我不賣。”
“我又不是東西。”栗粒意識到他話中的玩笑不正經,憤憤然。
“是。”他費心而失神地注視她,一刻不移,“所以我希望你留在我身邊。”
“惡人有惡報,你遲早會遭天譴的。”栗粒什麽都做不了,連玩笑都覺得無比痛惜,只能不停忿忿然語,咒罵他以宣洩惱火憤懑。
“是,我惡貫滿盈。”他無奈嘆口氣,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擔憂,像看傻子一樣愛憐,“你是不是傻?整天罵我有用麽?”
“你活該。”
“呵,是活該。”他與她面對面坐好,随意拽着她一角衣服,栗粒愠怒,又拿樹葉擲他,他啧一聲,似乎明白了她的苦衷一般,釋然道,“随便你罵,反正人走不了。”
說罷擺正姿勢,“用不用我洗耳恭聽?”
栗粒氣結,從未見過如此無賴之人,既瘋狂又無恥,深惡痛絕,言辭激烈罵了他幾句妖魔鬼怪,他聽着總覺得稀奇,微微皺眉,過時的祥瑞總是褴褛,如此諸神仳離,諸神夭亡的時代,她說的這些好奇而陌生,正要逗她,忽見栗粒狠戾決絕的神情一下子松垮下來,神色崩離,各種變态無賴罵着罵着忽然就支撐不住掩面嗚咽起來。
“欸,你別哭。”他見大事不好,一顆心瞬間揪起。
“你下地獄去吧,活該被夜叉咬死。”栗粒委屈地痛哭流涕,為自己隕殁的自由歇斯底裏。
“好,你陪我一起麽?”他輕輕用手背給她拭淚,天然放浪,散漫如有神助。
栗粒憤怒得不能自己,又抓取那塊獸骨錘他,他一把握在手裏,皺起好看的眉,貼近她的臉,近在咫尺呼吸溫熱,費解道,“我長得不醜吧,你就這麽讨厭我?”
栗粒愣住,呆呆看着他,皙白瘦骨,淬墨瞳眸,眉眼如畫,狹長眼角上揚正眨着水性楊花的睫毛直勾勾看她,一時間臉色飛升紅暈,悶悶罵道,“你心醜。”
“你厲害,我心還沒掏就能看出來。”他戲谑道。
栗粒憋紅了臉,胡亂沖他亂吼,“你別瘋言瘋語,我就算死也不會和你有半點關系。”
“我們出國後領證結婚,這種關系夠半點麽?”他聲音灰灰的,持平常心,卻不作平常語。
“不行,不行,你瘋了。”栗粒眼淚又要滾出來,他冰涼的手捂上她的眼,低喃道,“我不會讓你死,但死心尚可。”所謂濃烈的愛必然化為恨,因為否則就是死。
說完,蜻蜓點水般啄了她耳垂一下,而後松開鉗制,“走吧,我們回酒店。”
“車不是壞了嗎?”栗粒糾結道。
“攔車回去。”他随意從大衣中掏出幾張大鈔,栗粒看了面色複雜,帶着對有錢人特有的嫉妒與鄙視,“你怎麽有這麽多錢?”
他饒有興致地瞧着她,眼睛眯成月牙,挑逗道,“你猜?”
“搶的?要麽就是偷的。”栗粒不甘地竭盡所能往壞處想,恨不能诋毀之下揚眉吐氣。
他不氣不惱,涼飕飕吐口冷氣,同情地看着她,唏噓道,“很不幸,錢是合法的。”
說完,沖她文質彬彬伸出手将她一手扶了起來,栗粒腿腳疼得厲害,他見了又要抱她,奈何她很是不樂意地往後閃躲,于是又耐心迂回道,“那我背你。”說完,不容置辯地将她背了起來,栗粒一個恍惚差點掉落在地,忙抓緊他肩膀,他悠哉一笑,背着她,背着她致命相愛的戀人,老夫老妻般踽踽獨行幕雨中。
“錢是合法繼承的。”他随意道。
背上的栗粒沒有說話,他不置可否道,“不信?”
栗粒瞄了一眼他文雅的側臉,看得到的一半風度翩翩,看不到的一半陰森晦暗,她腦袋扶在他肩上,悶悶道,“不知道。”
“養父死後,按照英國法律遺産應該給法定繼承人。”他聲音冷冷亦淡淡的,似在敘述腐爛的陳年過往,“他沒有孩子,我不勞而獲。”
栗粒聽着聽着覺得話題分外沉重,話裏話間都是無可觸及的滄桑,無話可說只能哦了一聲。
他挑挑眉,喊了背上的她一聲,古怪問道,“我叫什麽?”
“降麽。”栗粒有些懵。
“麽什麽,我全名翻譯成中文十幾個字,降是最後一個字。”他嘴唇微微翕張,流利清朗的英文脫口而出,栗粒聽得雲裏霧裏,瞬間有種倒流回聽英語聽力的錯覺,他見她半天沒聲,搖搖肩膀,“睡着了?”
栗粒暈暈地晃晃腦袋,“我聽不懂。”
他以極其誘惑的口吻詢問她,“英國遺産裏有幾座古堡,你想去玩麽?”
栗粒聽了立馬醒覺,警備道,“不去。”
“哦,正好,我也不想回。”他自顧自圓場,“那我們還是去新西蘭吧。”
栗粒靈光一閃,撺掇道,“你不想回英國嗎?那是你家。”他若是能老老實實回國,那麽以退為進,她離逃走也就不遠了。
“當一個地方與你太像的時候,這個地方對你不再有利。”他忽然間心很亂,對她卻是栉風沐雨垂垂寬容,看不出一絲脾氣。
栗粒總覺得有什麽在驀然間失落而去,了無痕跡,人生如雨,醰醰有味,在于及時體會,今時哪及昔時。
她不明不白地怔楞時他忽然腳下一滑,栗粒下意識驚恐地雙手摟住他脖子,結果發現是虛驚一場,低低喘口氣,撩在他後頸,他嘴角露出幾不可微的笑,癢癢的很受用,于是一路上不停的走路打滑,栗粒不明所以,怯生生道,“你把我放下,要滑倒了。”
他偏過側臉,視線邪邪,以一副倚老賣老的口吻教訓道,“怎麽學的物理?支持力越大,摩擦力才越大。”
栗粒聽了就好像被教導主任訓斥一樣,不滿地小聲嘀咕,他一笑而過,路途迢迢越陌渡阡,一路像是駛過四季,她以前總是這樣看着季節忽忽而過,而春而夏而秋而冬,始終不覺得什麽,如今卻是分明得惋惜且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