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冷
她像一朵可以淺啖的花,平地起風,幽禁而濃烈,他把頭埋在她發間,低低嗅着清淡的草木氣息,幽幽寂寂,寵溺鼻息,他輕輕垂目,緩緩抵唇深吸,陰冷的空氣中宛若有薄明的清光,伴随着濃郁的情愫一同沉醉,任憑流年在暗中偷換。
栗粒身心乏累間便睡着了,迷迷糊糊醒來時聽到了雨水打落在葉片上的聲音,吧嗒吧嗒,惺忪地睜開眼,撐起孱弱的身子要擡頭望去尋覓,奈何睡意太過濃厚,一晃神便又睡了過去,等她再度醒來時,天已經亮了,溫和的陰雨天,白白的霧氣,她擡着眼,要扶着東西起身,卻碰到了他溫熱的手。
他半閉着眼,長長睫毛打落一片暗影,薄唇微張,“再睡會。”
栗粒這才發現自己靠在他身上睡了一夜,本是泾渭分明,可她現下卻斜倚在他肩膀上,他張開雙臂,一只攬住她的腰,一只抓着她的頭發。
“車壞了,你不打電話嗎?”她刻意往窗邊靠了靠,他拽着她頭發絲毫不放,扯了扯,覺不出疼意,只是頭皮微微發麻,距離就此定格下,栗粒此刻只想自己為什麽不多留長頭發好躲得遠遠的。
他很是慵懶地閉目養身,享受着雨後新鮮的空氣,“信號不好。”
“那什麽時候回去?”她問道,眉眼清微蹙起。
他剎那間湧起一股要撫平她眉頭的沖動,未經思考便伸出了手,輕輕劃過她眉心向兩邊擴展,栗粒不自在地偏過頭,她體力恢複了些,只是腿腳因為昨天行了太多路而腫脹酸痛,腳底很疼,多半是磨出了泡,今天若要走路會很費勁。
她把他的手移開,憂心忡忡的樣子,他低過頭問她,“餓了?”
栗粒縮了縮身子,不止餓,而且冷,她穿的風衣不算薄,蓋着他的大衣睡仍覺得冷,但他卻是只穿着毛衣,不知道冷不冷。
“你冷嗎?”栗粒說着把大衣往他那邊挪挪,他幽幽道,“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她臉色變得很難看,扭過頭去不去看他,他輕輕抱住她,有別于昨晚的壓抑與隐忍,今日風平浪靜溫和體恤,無關于天地間,整個世界對他都是涼的,,而她是唯一的熱度。
栗粒閉上眼睛,她很累,很反感,卻對他的動作生出莫名的憐惜,他孤獨,冷漠,孤獨的心力交瘁,冷漠的好似死亡在即,陌生的像是尚未來到這個世界一般。
疏離,殘酷,無人得近,徒具華美。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奶糖,遞給她,“餓了先吃糖。”
“不餓。”栗粒思緒被打斷,唯有啞然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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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了眼手機,信號是滿格的,可還是遲遲不願動手,因為下雨,所以陰影籠罩,因為下雨,所以陽光普照。她是他心底的一束光,藏在黑暗中。
他視線深深刻在她微蹙的面容上,這一刻,從未被想起,也沒有遺憾。
栗粒毫不知他內心的糾結,憂心忡忡,語氣低微,扯着大衣衣角低低道,“我們可以商量下嗎?”
“可以。”他知道她要說什麽,第一句便斬釘截鐵道,“你答應過我不走,你保證過。”
“我......”栗粒未出口的話被堵到喉嚨裏,忿忿迂回道,“對你這種騙子的保證不算。”
“怎麽不算了?”他話一出口,多了幾分無賴相。
栗粒臉漲的通紅,咬緊牙關,“你昨晚答應不碰我,可......”剩下的話她說不出口,他低過視線來,眸子晶瑩透亮,空靈慧黠,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低語,似有笑意,“哦,要不你親回來?”
“你......”栗粒攥緊手,心裏仿佛燒了火,風風火火又冷冷清清。
她只好作罷,低頭沉默不語,他挽起她的手,“別走了,留在我身邊。”
“我不會報警,堅決不會,你要是缺錢我可以給......”栗粒一股腦地把前話重申,換來他一張冷冰冰的臉,“錢?我不缺錢,你缺的話我可以給你,你留在我身邊——”他望着她黯然神傷的眸子,心有痛意,她咬着嘴唇,“你既然什麽都不缺,你放了我不好嗎?你長得好看,又有錢,還是海歸,追你的人一抓一大把......”
她的話被截斷,他一只手捏着她的臉,溫和而不露鋒芒,“有一些我無法理解的東西,但是我原諒。”
“什麽東西?”栗粒聲音遲疑而顫抖。
“比如愛。”他頓了頓,注視着她的眼睛,“比如你。”
栗粒聽了再也不說話,任憑他怎麽捏臉就是不開口,一動不動的像架木乃伊,臉卻是鮮活的,蒼白的面皮下湧動着新鮮的血液,他能斷定它們在流進流出中噴張血脈,史無前例地感到生命的驚悸,他向前探了探頭,眯眼注視着她,栗粒扭過頭去,臉上現出一抹紅暈,他拉拉她的手,低聲在她耳畔道,“喜歡你。”
栗粒把頭貼在冰涼涼的車窗玻璃上,抿着嘴,寧願自己的耳朵是擺設。
他牽着她的手,她果斷抽出甩開,額頭上一片涼意,望着外面連綿霏霏的雨,聲音沉沉的宛若落入谷底的重,低聲而無力道,“你知道什麽叫恩将仇報嗎?”
“中國的詞語文化博大精深。”他下巴尖尖抵在她肩上,吐氣幽幽。
“我要報案。”她心裏的委屈一下子就随着漫天的雨湧了上來,聲音也帶着嗚咽,可還是強忍着,她不願在他面前落淚,好像自己如他願所償一般柔弱不堪,“我沒做什麽壞事,為什麽會這樣。”
“我沒得罪你,也沒害過你,你的行蹤誰都沒有透露過,你為什麽要這麽折磨我?”她用手把他臉硬生生推開,一眼都不看他,車外的雨一時間下的很大,重重的雨滴滑過玻璃窗,留下刀刃一樣鋒利的長長印記。
“嗯,我恩将仇報。”他坐好身子,盤着腿,雙手環胸,冷豔而疏離,“壞人不會記得別人的好,只會恩将仇報,不是麽。”
他都這般承認了,她只覺話語被噎住,講不通的劫難,無理的動蕩,心灰意冷地垂下眼睑,身子蜷縮在一角,心底裏對惡的恐懼都被他所替代。
“你是好人。”他又對她沉聲道。
“我不是,我只是普通人。”栗粒語氣低沉,反駁道。
“你是。”他表情冷漠道,眼神卻很明亮,像是初晴雨後蔚藍無跡的天空,“明知我是壞人,仍舊沒有離開。”
“你放我走我就走。”栗粒以為幾句鬥嘴會生出憑空希望來,可他的回答卻還是無情讓她落空了。
他眯了眯眼,對她笑,那一瞬間她擔心他會剝下她的皮,用一種笑容兩副微笑道,“不放。”
她打了個戰栗,恐怖而驚悚。
“為什麽是你?”他的聲音似在自言自語,卻是明明白白針對她而言。
栗粒皺着眉,眉心的深痕像是一根刺,觸目驚心,為什麽是她?因為她好欺負,因為她膽小,因為她懦弱?
他慘淡一笑,平和而認真道,“沒有因為,你是善,我是惡。”如他得遂所願,她幸存,因為她是第一個,她幸存,因為她是最後一個。
愛與死不可分離,但她是生,是喜是怒是哀是樂,最後還是砸入他心中的愛。
栗粒沉默,他說的話比他的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就像那些西方古老而神秘的恐怖傳說一樣,美則美矣,卻是致命的美麗。
他見她一臉的淡漠與哀傷,不能近身,只是靜靜摸着她的頭發,無數,無窮,但根根分明,像是雨滴的般密密麻麻打落在他心尖上,痛而癢,他心裏升騰起一股怨恨,上帝與撒旦皆怪罪,她簡直是為了折磨他而生的,一個眼神微動足以令他心痛紮心。
“餓了沒?”他用手指戳戳她的腮,刻下一個容易上瘾的小窩。
栗粒把頭扭到和車窗平齊,背對着他,心裏有氣又徒增煩惱的無奈。
“車窗涼。”他說着用手把她摟過來,栗粒掙紮着,一口又是咬到了他胳膊上,實打實的疼,痛意彌漫在心間,像是絲絲縷縷綿延纏繞的棉花糖,苦澀而甜蜜。
他不以為意,說什麽都是無益,唯有摟在懷裏才是真真切切。如此放縱卻又如此明确肯定,對她一颦一笑的無可奈何,切膚之痛的無限包容。
這種容忍簡直是是害了高傲症的愛。
他摸着風衣口袋,忽然發現了兩顆糖,意外之喜,把一顆溫柔地放在她手心,溫和道,“吃糖。”栗粒不語,視線別過,他輕聲地哦了聲,語氣似有嬌嗔,帶着誘惑道,“那我喂你。”
栗粒一聽當即炸毛,把糖飛速塞嘴裏,一面嚼一面畏懼,生怕他又想出什麽花招。
他也嚼了一顆,牙齒咬得咯吱響,就像啃胡蘿蔔的吸血鬼。
栗粒聽了一陣膽顫,不覺又往車門移了移,他又把她摟了過來。
雨水似乎下停,他扭過頭見她仍是一直看向窗外,緩緩道,“我帶你下車走走。”
栗粒動動腿,只覺很酸痛,搖着頭,“不去。”
他知曉她的顧慮,牽着嘴角道,“昨天到底不該讓你亂跑。”
栗粒眉毛皺起,咬牙切齒,“你是故意的,故意放我走又跟着我,讓我知道自己多麽不自量力,跑不掉,你不就是這麽想的麽。”
他聳聳眉,“我可沒說你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