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終得實現的夙願(2) 更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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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也恰好是休沐日。
蕭拓沒來由地覺得,攸寧是故意選了這種日子辦宴請,也就省了與他長時間相對的麻煩。
好像她能掐會算,料定他今日會在家一樣。
然而……
好吧,今日确實是相較而言算得清閑,他原本的打算就是整日在家陪她的,結果一早就聽聞了宴請的事。
還有比她更會掃興的人麽?——赴宴的主要就是那些夫人太太閨秀公子哥兒,哪兒就需要考慮到哪家當家的人是否在家的事兒了?
可又有什麽法子?
暗暗忍下這一口氣,蕭拓去了靜園,陪着兩個虎孩子。上次相見,大抵是半個月之前了,因着攸寧,倒是不需擔心它們,确實偶然間會切切實實地挂念。
十九一如攸寧跟他說過的,一日一個樣子,每一日都在長胖長高,半個月不見,對他而言的觀感觸感,是真的長大了很多。
初六當然也有變化,到如今已經是起碼一歲半的虎孩子了,體型大抵已經是成年的虎的樣子——宮中的萬獸園,他沒去過,對虎的了解,全賴于一些雜記記載和陶師傅的諄諄相告。
長大了。
它們每一天都在長大,尤其在這最是享福的夏日——幾乎每日都能見到攸寧相伴的日子,就只沒心沒肺地忙着長大長胖了。
它們在她跟前,也的确是最快樂的。
最起碼,比跟着他更快樂。
這真是讓他失落又喜悅的一件事,甚至于,後者多餘前者。
其實他有時候覺得,現在就是一個挺像樣的家了:她有婆婆的看重呵護,有妯娌的尊重服從,更有兩個虎孩子的依賴。
他就不消說了。
那麽,這樣的家園,也不能讓她打定主意留下來麽?
其實他平時冷靜的時候所求的也就是這麽多,只是要她的心和人都完全留在這宅邸之間而已。
但是,她沒有。
他感覺得到。
這才是最讓他束手無策的難題。
內宅宴請那邊,一切依照攸寧的章程行事:一輛輛青帷小油車把應邀前來的賓客徑自送到後花園,再由有頭有臉的丫鬟、管事媽媽陪送到後花園的水榭。
水榭的位置絕好,在室外的穿堂風就算沒有涼意,在水榭的室內坐着,便能覺出些涼爽之意——不為此,老夫人先前也不會建議攸寧和蕭拓來此處消夏。
初次之外,水榭之中還有種種好處,攸寧逐一領略到,對老夫人就又添了幾分感激之情。當然,仍是壓根兒沒有搬過來消夏的意思——正房的确不像這兒得天獨厚,但是白日裏室內角角落落都放了冰,很是涼爽宜人。如果蕭府的冰短缺了也沒事,她蘭園那邊應有盡有,随時能送來。
所以,橫豎在哪兒呆着都差不多的環境,要辛勞的只是下人陪着折騰的事兒,也就能免則免吧。
諸多宴請中會遇到的幾乎必有的事情,在蕭府也不例外。譬如屢見不鮮的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過了巳時,秋月禀明攸寧:“吏部的秦夫人、金夫人來了。”
攸寧只用了幾息的工夫,便已在心裏翻了一遍吏部官員的名錄,因而曉得,二人分別是侍郎夫人和郎中夫人,清淺一笑,“随意選個管事媽媽去應承着,不請自來的也要分什麽人,她們這種,我們倒是不需太過周到。”
秋月當即會意,脆生生稱是而去。
秦夫人、金夫人到了水榭的敞廳時,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的确是,她們各自的夫君遠遠比不得權傾朝野的蕭拓,可她唐攸寧也不用這樣下人的面子吧?——居然只是讓管事媽媽、引路丫鬟應承她們——另一邊,蕭家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卻在笑靥如花的應承別的女客,這叫個什麽事兒?錦繡堆裏傳揚出去,她們的臉面往哪兒擱?
但這樣更好,她們本就不是來好端端的赴宴的,先前打算着點個卯就道辭,眼下看着情形,大可以借題發揮一下,讓事情鬧得更大些。
對不對的,她們又怎麽能分辨,篤定可以行事,全是因着自家老爺的正色吩咐。
她們必須得合力辦成今日這一樁事。
眼見的好處是看不到,只曉得自己要是辦事不得力,被休了也未可知。
也就是因為這一點,她們遷怒到了攸寧頭上:你老實些安分些,不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麽?幹嘛總作妖呢?鬧得大家都不得消停,你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所以這次來蕭府,她們是存了三分的貴婦體面、三分的破罐兒破摔的心思——反正就是全看情況,她們怎麽樣都行。
攸寧也偏就給她們破罐兒破摔的理由——待她們與自己和老夫人見禮寒暄兩句之後,便遣人帶她們去就座的席位。
秦夫人和金夫人的席位在最後一排,而且沒有與她們同病相憐的,最後一排只有她們一張孤零零的桌案。
這情況,別說是存了來了就找轍走人的心思,就算是正常赴蕭府的宴請,被這樣對待也會心生憤懑。
是以,秦夫人、金夫人全然沒了估計,在桌案前站了片刻,便冷笑着轉身,到了蕭老夫人和蕭夫人面前行禮道辭,面色自然是不陰不陽的。
而讓她們詫異的是:蕭老夫人和蕭夫人竟然是早已料到的樣子,都說既然招待不周,那就不強留了。
……因為主人不留客,就找由頭斥責主人家,未免太失體面,加之錦衣衛的葉奕寧也在賓客之間,秦夫人和金夫人還真不敢鬧事,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相形道辭離開。
“未免欺人太甚了些!饒是閣老權傾朝野,她們也不該這般目中無人吧?”金夫人時年二十九歲,這類自覺灰頭土臉的情形,還是首次遭遇到,私下裏不免意難平。
秦夫人今年四十多歲,當真論起來,除了比金夫人多生了倆孩子,生平與對方大同小異,因此,到了這會兒,自是與金夫人同仇敵忾:“誰說不是呢,實在是不成體統!”
“那等毒婦,遲早會遭報應的!”金夫人語氣堅決,透着狠辣,轉眼望向後花園的目光亦是。
這情形,引得秦夫人陷入沉思。她感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蕭拓收到竹園的請柬,看過之後,莞爾一笑,命向松去知會攸寧:“鐘離先生那邊,莊子上送去了不少時鮮的瓜果,先生請您和閣老過去嘗嘗鮮。”說着欠一欠身,“小的這就去通禀老夫人,說閣老要您一同出外訪友。
雖然攸寧是今日蕭府宴請的主人,老夫人聽得通禀後并沒一絲猶豫,滿口允許下來,又細細叮囑了攸寧幾句,便讓小兒媳從速趕往外院。
攸寧從善如流。別的可能生出的枝節,她都已經料到了,有相應的安排,去哪兒都能放心。
而在同時的秦夫人和金夫人,在說的已從先前的不滿轉移到了仇視攸寧的地步——
秦夫人長嘆一聲,“蛇蠍美人,果然名不虛傳。這一來就将了吏部兩個官員一軍,從頭到尾都不用搭理你我,就讓我們顏面盡失。”
金夫人卻是氣定神閑,“她有她的軟肋,難道您忘了?”
“你是說——”秦夫人扶了扶額,這會兒在氣頭上,她居然忘了秦家、金家早已安排下的事情。
“最要緊的那個人,特地派人去接了,您就放心吧。”金夫人拍着心口保證。
“我就先回去了吧……”到了這會兒,秦夫人只有莫名的不安,她心裏想的只是離開這個該死的蕭府,有多遠離多遠,可面上卻要強行壓抑心緒,盡量不失禮地回話道,“我們把人帶進來就行,不用當場看熱鬧吧?”
“急什麽,天大的事情也不差這一會兒。快些,我們一起去迎貴客,也順道看看熱鬧。”金夫人笑聲如銀鈴,“再嫁的又下堂的娘來認再嫁的女兒,這種戲可是不多見,錯過了委實可惜。我倒要看看,她要怎樣應付。”
攸寧應了竹園的邀請,蕭拓就到了垂花門外等她。
不消片刻,攸寧翩然而來。
相形走向外院,蕭拓不經意地望向前方,腳步一頓,眸光瞬間轉寒,下一刻,加快步調。
同一時間,攸寧察覺到他情緒驟變,循着他視線一看,便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忙捉住他衣袖,“等等,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去看看哪個混帳把人放進來的。”蕭拓說。
攸寧失笑,松開他衣袖,“不急,等會兒再說。是我提前交代過的,人來了就只管放進來,省得在門前鬧出是非。”
他停下腳步,認真地凝着她,繼而只是輕緩一笑。
攸寧展目去望令他着惱的人。
迎面而來的,是坐着青帷小油車的藺清蕪,這會兒該是被跟車的婆子提醒,已下車走過來。
而陪在她左右的,正是去而複返的秦夫人與金夫人。
筱霜走到蕭拓、攸寧面前行禮之後,便在得了攸寧眼神示意之後轉身而去。
不消片刻,筱霜就到了藺清蕪面前,氣息如常,不卑不亢地行禮後道:“藺太太——現在我似乎只能這樣喚您了。我家夫人聽聞您要來,早已特地備了一份薄禮,見夫人之前,您千萬看看,要是落到別人手裏,得不償失。”語畢取出一封信,雙手遞向藺清蕪。
藺清蕪看到信封上的字跡,身形便是一震。
信,又是信!?攸寧手裏到底存了多少這類東西!?
藺清蕪匆匆轉到路旁,捏着信封的手有些發抖,微聲道:“怎麽回事?她想做什麽?”
信封上的字跡,不論是原來的信件還是臨摹的,看起來都是出自她之手。那言辭……過于歹毒,過于絕情,絕非尋常人說得出的,可偏偏,那字跡竟然與她的字跡一般無二!
筱霜神色不見絲毫便好,仍是鎮定如常,“您看看是哪封信說的哪些事,再詢問奴婢也不遲。”
藺清蕪費了些力氣才取出信紙,展開看過,身形晃了晃。攸寧說過的話,一字一句回響在心頭,慢慢化為鈍重的錘,狠力敲打着她的心魂——
“我名聲不好,偶爾脾氣也不好,前年與您的手帕交生過罅隙。為了那檔子事兒,我們在信中争執起來。
“您要我把過錯全部攬到自己身上,默認旁人的诟病。
“我的條件是您賭咒發誓,就此斷了母女情分。您照辦了。”
她拿在手裏的,正是上次見到攸寧時,攸寧提起的那封斷絕情分的信,大致記得,因為覺得這個女兒實在是天生反骨,對自己沒有一點尊敬,複信時不免賭氣,話便說得決絕了些,遂了女兒那所謂的斷絕情分的心思——讓她再想多少次,她都只有這些記憶和認知。
筱霜适時地補刀:“我家夫人與友人和奴婢幾個,閑來臨摹了您一些信件,攢了不少。藺太太,我家夫人會與人開玩笑,對您卻絕沒那等閑情。您這就走吧,否則,奴婢就将信件分發給今日前來赴宴的諸位賓客,讓人們也瞧瞧,您到底是怎麽對待我家夫人的。”語聲輕微,語氣極冷。
藺清蕪望向相隔着不短的一段路的那一對璧人,“她……她才剛進門多久?這樣做有什麽好處?不過是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您多慮了。我家夫人說過,您一直讓她難堪至極,是否鬧到明面上,都是一回事。”筱霜毫不掩飾輕蔑,語聲仍是只能讓對方聽到,“您打量自己現在是什麽?巴巴兒地送上門來給我家夫人丢臉的笑柄罷了。我家夫人被唐家除名,都不曾當回事,何況您這檔子本就莫須有的事兒。哦對了,要不要我請唐元濤過來,與您敘敘舊?啊我怎麽忘了,您嫁給齊知府那件事,唐元濤是怎麽說的來着?”
藺清蕪一陣暈眩,要不是鄭媽媽趕上來攙扶住,定會跌倒在地。
此刻的蕭拓和攸寧也沒幹站着:小厮瞧他閑着,就遞上幾封密信。
蕭拓取出一封,看了片刻,遞給攸寧,“這個有點兒意思,你比我更在行,瞧瞧。”
攸寧沒接話,凝神分辨信紙的種類。
蕭拓循例遞給她一把小巧的拆信刀,“只管試試。”
小厮瞧着,難掩錯愕,懷疑首輔大人是不是還沒喝就高了:那可是絕密的信函,怎麽就這麽大喇喇地給夫人練手?
攸寧站到蕭拓身側,利用蕭拓高大的身形擋住旁人視線。拆開信,取出信紙,先是看也不看地拿在手裏,待得确定信封沒有蹊跷之後,才凝神研究起信函來。
他們是無意,也真是當下小小的情形所至,兩個人的姿态看起來顯得不出格但很親昵。
金夫人先前還能留意藺清蕪,這會兒就只顧着望着首輔夫婦了。
不知是什麽緣故,唐攸寧把一封信交到了首輔手裏,說了句什麽,引得他哈哈地笑,現出亮閃閃的白牙。
那勾魂攝魄的笑容……
随後,夫妻二人相形前行,步調緩慢,邊走邊說笑。
看着看着,金夫人就出了神。
說笑期間,攸寧望向前方,見藺清蕪、秦夫人分別與近前的蕭府下人說了些什麽,轉身就走,分明是落荒而逃的樣子。
随後發現金夫人仍舊站在原地,目光癡癡地望着蕭拓。
傻子也看得出、想得出是怎麽回事了。
攸寧轉頭看身邊的惹事精,卻見他正斂目瞧着自己,小小的驚訝了一下,沒頭沒腦地問道:“怎麽?”
“沒什麽。”若有似無的蘭香萦繞在鼻端,柔美無辜的嬌顏在眼前,他當然時不時地就多看兩眼。
“……”攸寧轉而說起一些可有可無的事情。
兩人說笑期間,凝望着蕭拓的金夫人被人擋住了視線,也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匆匆忙忙轉身,紅着臉快步離開。
待得到了竹園,倒也沒有新事,只是應了帖子上所言,也足以讓夫妻二人滿心歡喜。
有許久了,都不曾有過這樣松弛的光景。
閑話家常的時候,鐘離遠打量着攸寧的神色,提起了藺清蕪的事,“怎麽打算的?”
“沒什麽打算。”攸寧實話實說,“我說過不準她再來京城,又厚着臉皮來了,自然還是要打發走,省得給我平添是非。”
鐘離遠和蕭拓都沒說什麽。
他們都不是她,而且她最是有主心骨,不需要任何人的建議。
攸寧和蕭拓出門之後,因着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齊心協力,又有葉奕寧鎮場子,晚玉和秋月調遣督促一衆仆婦,宴請如常進行,一點差錯都沒出。
不可避免的,老夫人聽說了秦夫人與金夫人做的那樁好事,心裏就惱火起來,氣惱的不是那兩個沒安好心的,是藺清蕪。
借着更衣的由頭,老夫人把二夫人喚到面前,說了說這些,末了嘆息道:“攸寧這是什麽命?怎麽就攤上了那樣不識數的生母?怎麽就有臉來投奔女兒的?”
二夫人亦是神色一黯,“誰說不是呢?但凡雙親有一個像個人,攸寧也不至于落下毒辣的名聲——她不為自己出頭,誰管她?可只要與人争,便會被那杆子閑人诟病。”
老夫人深以為然,之後笑了,“這些年了,我倒是沒看出來,你說話也有這麽解氣的時候。”
二夫人也笑了起來,“這不是跟三弟妹、四弟妹親近起來了麽?您自己說,那妯娌兩個,哪一個是嘴巴饒人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語聲未落,三夫人與四夫人一前一後走進門來,前者黑着小臉兒,後者神色倒是如常的淡然平和。
三夫人不由分說地坐到了老夫人身邊,攜了老人家的手臂,“母親,您聽說了攸寧的事情沒有?”
“聽說了。”老夫人意識到,這兩個兒媳也是為了那件事來找自己的,笑着拍拍三兒媳的手,“正跟你二嫂說這事兒呢。”
三夫人聽了,立馬變成了氣包子臉,認真地問道:“您說我們要不要去找藺氏說道說道?太氣人了!蕭府有宴請,她是不知道麽?居然敢在今日前來……要不是攸寧事先料到了,不就要鬧得滿堂賓客被迫看熱鬧了麽?”
老夫人嘴角翕翕,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其實她也想為攸寧出口惡氣,但又覺得不妥,便拿不定主意。
四夫人則上前兩步,橫了三夫人一眼,“就料到你會有這種缺心眼兒的打算,不然我也不會急趕急地跟過來。”
三夫人理直氣壯地嗆了回去:“我怎麽就缺心眼兒了?怎麽着,我還不能給我們攸寧撐腰了?就只能讓攸寧給我們撐腰?”
“你懂什麽?”四夫人神色已透着滿滿的嫌棄,“這是攸寧自己的事,饒是母親和閣老,都不便幹預。你怎麽就不想想,要是換了你,你樂意讓別人管自己這種事情麽?而且又怎麽管?那個分寸又該怎麽拿捏?”
“……”三夫人早已習慣被四夫人噎得說不出話,這回哽了哽,還是弱弱地道,“既然知道了,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吧?”
“就當沒有這回事,攸寧要是自己提起來也罷了,她不提,我們就當不知道。”四夫人說出自己的主張,“說到底,她自己都沒當回事,要不然,怎麽還會有閑心跟着閣老出門訪友?”
“也對,說的是。”老夫人和二夫人異口同聲。
“……好吧,就照你說的辦吧。”三夫人蔫兒了。
四夫人走過去,掐了掐她白裏透紅的小臉兒,又扯着她往外走,“快走着,應承賓客去,等會兒賓客察覺到了就不好了。”
“……”三夫人還是沒法子反駁,氣哼哼地跟着走了。
老夫人與二夫人相識一笑,後者扶着老人家去往內室,“我服侍您更衣。”
藺清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住處。她覺得,自己的生涯真的到了末路。
她已經落到了這步田地,攸寧怎麽就還不肯給予她一點顏面、一絲照拂?
如今誰不知道,首輔夫人嫁進蕭府沒多久就站穩了腳跟,婆婆夫君看重,與妯娌甚是和睦,比她更風光的女子,約摸着只有皇帝、長公主那般的人物。
攸寧只需稍稍地擡一擡手,就能救她與幺女走出困境,可她卻是那樣絕情……
攸寧那邊的人,一看到她就堅信她和打秋風的人沒什麽區別,只惦記着長女能帶給自己的好處,可她們怎麽就不想想,人與人即便是血親,不也得好生相處之後才能生出切實的情分麽?
攸寧給過她機會麽?
上次來京城,攸寧不肯認下她也罷了,還弄得齊家家道中落,境遇與以往完全是天差地別。
那不就是對她當初抛下攸寧的懲罰麽?她認了,難道還不夠麽?
藺清蕪神色木然地坐在窗前,呆呆的望着窗外。哭是哭不出了,早已沒了眼淚。
來京城之前,在齊家的最後一段日子的一幕幕,在心頭閃現。
齊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神,總像是看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透着滿滿的嫌惡,只因着對首輔的畏懼,牢記着首輔派人敲打過的齊家的話,才沒下狠手讓她立規矩;
齊骧,那個當初使得她決然與唐元濤和離的男人,若沒什麽要緊的事,根本不回內宅,偶爾見了她,神色漠然,态度俨然是對着在街頭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次女羽娴……是最讓她傷心生恨的一個人。枉費她悉心養育她多年,到頭來,對她只有打心底的不認可與嫌棄。虧她上次來京城時,最忐忑驚惶的時候,心裏記挂的只有羽娴的婚事。
如今羽娴倒是嫁了,她連女婿的長相都沒看清楚過——小夫妻兩個一同回齊家時,齊家總會把她支開,甚至把她拘在房裏,仿佛女婿見了她,就會對羽娴失去愛重之心似的。
旁人也罷了,羽娴怎麽能?到底怎麽想的?怎麽能做到無視生身母親的?
種種相加,讓她起了自請下堂的心思。
她為的是什麽?還不是求得長女的原諒,得到幾分體面,日後能夠在齊家、羽娴面前挺直腰板揚眉吐氣麽?
攸寧要給她這些,是多容易的事,可她不肯,如何都不肯。
這世間的孝子孝女比比皆是,都說只有不是的兒女,沒有不是的爹娘,攸寧若是與她母女團聚,不也能就此得到個寬和大度的好處麽?這樣甚至能幫她把蛇蠍美人的名聲正過來,她是不是沒考慮到?
還像春日裏那樣,來之前滿心憧憬,來之後只有一重又一重的打擊、狼狽和難堪。
還有誰能夠幫她?她還能指望誰?有沒有可能,攸寧讓她嘗到苦頭、消氣之後肯嘗試盡釋前嫌?
內室傳來幺女的哭聲,藺清蕪聽到了,卻怎麽也沒力氣站起身來,過去哄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