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步步展露的鋒芒(15) 三更合一……
敘談一陣子, 林太夫人期期艾艾地把自己的意思說了,“……都知道您最是心善,一定見不得小夫妻生生離散的事, 我就想請您出面, 費心周旋一二,說合兩個人破鏡重圓。這怎麽說, 也是善舉,您說呢?”
蕭老夫人愣了片刻。套用自家老四媳婦一句話, 就是見過不要臉的, 就沒見過比林太夫人更不要臉的。
這東西到底把人家葉奕寧當什麽了?
要是與人争吵, 老夫人自認不是那塊料, 說不出解氣的話,眼下卻是不同, 對方有求而來,只能等着她表态。
沉了沉,老夫人嘆息道:“林太夫人這不是給我出難題麽?你們家的事, 我不想聽說也不成,若是幹涉, 豈不是要惹得皇上不悅?萬一皇上降罪, 算誰的?到時我招認是你慫恿之故, 豈不是要一起倒黴?”
“……”怎麽一下子就給她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林太夫人忙賠笑道, “我怎麽可能有連累您的心思, 您真的多慮了。說起來, 我也見過您的小兒媳——就是首輔夫人, 知曉她與我兒媳……”
“你的兒媳?哪一位?倒是沒聽說,林侯這麽快就又娶妻了。”老夫人挑了挑眉,攀交情也算了, 話裏話外的居然還把葉奕寧當林家媳。她只恨攸寧不在身邊,不能趁機狠狠收拾眼前人。
“……”林太夫人快笑不出來了。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道:“不是我說你,行事是不是也太沒個章程了?休妻的事我不提,畢竟是外人,可這才過了多久,你就起了回頭的心思?葉大人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麽?你哪兒來的這樣待她的底氣?”
林太夫人小聲道:“休妻的事,是林家不對,真是一時糊塗,眼下真的是悔不當初,這才起了這種心思,畢竟當初是情投意合的一對恩愛夫妻。……”
老夫人很想把手裏的茶碗拍到她臉上,礙于場合,輕聲冷笑道:“別人家的事,我沒心思探究,就如我的小兒媳,所做的也只是幫扶友人。可有一點我還是明白的,真正的恩愛夫妻,不可能一朝反目,男子亦不可能做出那種讓糟糠之妻沒臉的事情。居然休妻?理由居然是勞什子的善妒?林侯之前常在外征戰,發妻要怎麽做才是不善妒?簡直是笑話。林太夫人是長輩,竟也聽之任之,委實叫人欽佩。”
“……”林太夫人鬧了個大紅臉,卻不敢得罪對方,“是我考慮不周。老夫人的教誨,我一定銘記于心。今日失禮了,改日必當登門賠罪。”
“不必了。”老夫人一口回絕,“太夫人這般心思靈活的人,蕭府女眷高攀不起。”說完轉身,招手喚刻意避到一旁的譚夫人。
林太夫人灰溜溜地回了原位,心裏那個難受勁兒,就別提了。
攸寧、葉奕寧、楊錦瑟陪皇帝說了一陣子話,便相繼起身,攸寧回到原位,葉奕寧和楊錦瑟在她旁邊加了桌椅,仍是湊在一起說笑。
離午膳開席還有近一個時辰,只看人起舞無趣,皇帝問詢誰家子弟、閨秀願意當場獻藝。
這類場合,就是捧新一代的才子才女的,早已成慣例。
而與以前不同的是,很多年輕男女要麽心神不定,要麽興致缺缺。
攸寧不由望向蕭拓。首輔這殺傷力,也忒大了些。這樣戲谑地想着,就對上了蕭拓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眸。她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十分自然地移開視線。
時家大小姐時佩蘭站起身來,向皇帝行禮後道:“臣女久聞首輔夫人學貫古今,多才多藝,因而有個不情之請。”
皇帝道:“你有事只管跟首輔夫人商量,跟朕說什麽?”
時佩蘭笑着稱是,随後轉向攸寧。殿堂內已安靜下來,她聲音卻又稍稍拔高了一些,生怕誰聽不到似的,“以夫人的才情,歌喉亦或舞姿必能讓人驚為天人,還請夫人賞臉,讓我們開開眼界。”
語聲落地,不少人出聲附和。
攸寧優雅閑适地坐在那裏,也不急着接話。
老夫人心生不悅,正經人家的閨秀,只要沒有有朝一日進宮的打算,誰會學歌舞之類的?——如今就更不用想了,女帝掌權,再沒有選秀的事。心急之下,她就要起身,想着索性豁出去了,訓斥時佩蘭幾句。
譚夫人則下意識地觀望着蕭拓那邊,及時地伸手按住了老夫人,一笑,悄聲道:“沒事。”
而在同時,蕭拓深凝了近前的時閣老一眼。時家的兒女,自然該由時閣老才教訓,沒必要讓自家人出面計較。怎麽想都掉價。
那眼神中的譏诮、不屑,猶如一根根毒針,刺到了時閣老心頭。
時閣老又望向皇帝,就見她正滿眼嫌棄地看着時佩蘭。
一瞬的工夫,已是心念數轉。他實在是擔心唐攸寧轉移話題,當衆說出時夫人上次跑去蕭府找茬的事,順帶着坐實時家教女無方。
他忙站起身,訓斥時佩蘭:“這是說的什麽話?首輔夫人師從于姚慕林先生,怎麽可能學你說的那些才藝?你這就給我滾回家裏去!”
時佩蘭被自己的父親罵得懵在了原地。
時閣老尋到時夫人,眼神暴躁地看着她。說了不讓她們來,偏要來,來了就給他生事丢人。
時夫人連忙離座,走過去拉了變得呆頭鵝一般的女兒一把,引着她向皇帝請罪。
皇帝道:“只是見聞少一些,說錯了話而已,情有可原。回去落座。”
時佩蘭回座位的時候,紅了眼眶,要竭力忍着,才不至于落淚。
時閣老又向皇帝請罪。
皇帝擺了擺手,“罷了。”
時閣老轉向攸寧行禮致歉。做到這地步,自然也存了別的心思:前一刻當衆給妻女沒臉,這會兒少不得幫她們找補一下,好歹讓唐攸寧當衆展露一項才藝,也算是全了時家的顏面。
攸寧起身,還禮後,徐徐道:“次輔大人如此,倒讓我坐立難安了。原本我也該在琴棋書畫之類中選一樣獻醜,只是,這等場合向來是新一代才子佳人展露風華的機會,別人參與其中,未免突兀,更無必要。想來次輔亦是為了這些考量,才會委屈令嫒,委婉地提點于我。多謝次輔。”
她已不需要這種機會,參與也無切實的益處,那還是省省力氣的好。
時閣老不着痕跡地吞咽一下,想着這女子是真可恨:她把語速語氣拿捏的是真好——她說的不少,他硬是沒找到插話的機會,再就是話說得滴水不漏,他要是不認同,還真不行。
于是,他打着哈哈欠一欠身,“首輔夫人說的是,小女之過,還請海涵。”
“言重了。”
兩人這才回了各自的座位。
就在這時,于琪和周圍幾個同僚哄笑起來——上十二衛是天子近臣,不論怎樣規格的宮宴,不當值的人都可以過來湊湊熱鬧。
見大家都循聲望過去,于琪起身,向着皇帝行禮,揚聲道:“我們也沒說什麽,就是想着,蕭夫人所學與諸多才子無異,才在大事上,靜心觀望,總會有幸目睹。時大小姐就不同了,一張嘴就讓別人唱啊舞的,想來該是花大工夫學過,那就不如讓我們開開眼界?”
“對!”他的同僚齊聲起哄。
于太太看熱鬧不嫌事大,起身為夫君補充道:“妾身曉得,時大小姐善做采蓮舞。”
皇帝順勢一笑,颔首,“就依你們。佩蘭,快去準備。”
時佩蘭一張粉臉漲得通紅,垂着頭随宮女下去準備。她哪裏不知道,于太太、于琪及其同僚是為唐攸寧打圓場,阻止別人再提她那種建議,更是為着對她落井下石,當衆與時家撇清關系。
時閣老在心裏把于琪夫婦兩個杖斃了百十來回。那兩個混帳,去過一次蕭府之後,就明顯地與時家疏遠了,到眼下可好,只是這樣一個也會,也順勢逮住了,就此與他劃清界限。
與此同時,蕭拓和攸寧分別望向還未落座的于琪、于太太,予以溫和的一笑。
仔細論起來,于氏夫婦不是好人,卻精明且有決斷。這種人一旦非常明确的表态,便是非常可信又堪用的那種。
于琪、于太太分別留意到了投向自己的那道視線,微微欠身一笑。
葉奕寧這會兒忙着給攸寧剝小核桃、松仁。攸寧私下裏的小性子,最是讓人啼笑皆非:喜歡吃這類幹果,又嫌剝皮麻煩,平時碰也不碰,身邊人以為她不喜,便不勸。
蕭老夫人與攸寧低語一陣,末了攸寧一笑,說沒事,做得對。轉過頭來,對着奕寧,欲言又止。
“怎麽?”葉奕寧問道。
“我們陪皇上說話的時候,我婆婆遇到了一件事。……”把林太夫人的荒唐心思說了,“我婆婆沒給她好話,現在卻又有些拿不準了,畢竟不是局中人,不知道怎麽樣對你才是最好的。”
葉奕寧把一小碟子核桃肉放到她手邊,專心剝松仁,斂目微笑,“我要是跟林陌破鏡重圓,除非是為着照貓畫虎地報複回去。可我沒有那個閑工夫。我也沒臉說什麽後不後悔,只是,若可以重來一次,我絕不會在林家浪費那麽多時間。”
攸寧吃完一顆核桃肉才道:“真心話?不是擔心什麽之故?”
葉奕寧作勢把手裏的松仁殼往她臉上扔。
攸寧下意識地遮擋,又笑着拍她手臂一下,“真是的。”
葉奕寧随着笑開來,“翻案的事情了了,你再看我怎麽收拾那厮。”幾乎将她脊梁骨生生折斷的人,要她不報複,是不可能的。
攸寧最是明白其中輕重,“那你再等一等,到時我幫你。”轉過頭去,湊到老夫人身邊,悄聲言語。
老夫人又恢複了笑眯眯的樣子,手勢溫柔地拍了拍她手臂。
對面的蕭拓瞥見這一幕,面上不動聲色,心裏是真舒坦。
接下來,時佩蘭獻采蓮舞,因着情形有些微妙,只有次輔那邊明面上的死忠官員及家眷贊許有加,別人一概保持沉默。
皇帝只是聽着,也不表态。
接下來,展現才藝的公子、閨秀相繼登場,宮宴總算恢複了慣有的情形。
至午間,宴席開,一道道珍馐美味由宮人循序奉上。
長公主和安陽郡主相形而至。
皇帝着人在禦座近前設了桌案,讓遲來的二人就座。
長公主的位置靠近皇帝,安陽郡主的位置則靠近攸寧這邊。
安陽郡主時不時打量攸寧一眼,眸色深沉。蕭拓娶的這女子,樣貌做派全不在她想象之中。
攸寧也狀似無意地打量了安陽郡主一番。這位郡主的心緒惡劣,帶着一股子煞氣,面上的平靜內斂是強做出來的。換位想想,誰是安陽郡主也高興不起來:兄長為着她的安危,才給了朝廷大筆財物。
耍流氓成性的被朝廷流氓了一把,亦是一個意難平的理由。
因是午間,誰喝酒都是點到為止。
用過午膳,皇帝讓衆人只管去禦花園盡興地游覽一番。
對于很多少年人,這才是重頭戲,可以盡情地賞看宮中美景,更可以盡興地與人議論上午的見聞。
蕭拓與譚閣老、禁軍一衆屬下選了個敞廳去下棋、打牌消磨時間,走之前,找到攸寧面前,交代了所在之處,“有事就讓葉奕寧、近前的宮人去找我。”
“沒事。”攸寧笑盈盈的,“你在這兒,誰敢惹我?”
蕭拓看出她眼中的促狹,無奈地輕輕一笑,微聲道:“你也不吃醋,有什麽用?”沒意思透了,也讓他煩透了。
“……”攸寧睇着他,瞥見不少人在盯着他們,催促道,“快去吧,回家再跟我扯沒用的。”
蕭拓哈哈一樂,轉身走開去。
攸寧出于好奇,又望向一些閨秀。她們的眼神追随着那道闊步走遠的挺拔身影。
真是沒法子,太多女子對他,不論驚鴻一瞥,還是長久凝望,都不肯錯失他一言一笑。有一些倒也不是對他存有非分之想,只是類似欣賞難遇的浮光掠影一般的心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對于這類情形,攸寧想生出一點虛榮心得到滿足的愉悅都不成——代價是被人明裏或暗裏恨得咬牙切齒,劃不來。
遐思間,葉奕寧過來喚她:“皇上召我們兩個和長公主、安陽郡主到禦書房說話。楊錦瑟跑去你家閣老那邊看熱鬧了。”
攸寧點頭,轉身與老夫人、妯娌交代去向,讓她們只管安心游園。
老夫人絮絮地叮囑了一番。
攸寧非常耐心地聽着,時時颔首應聲。
一起去往禦書房的路上,葉奕寧道:“你婆婆對你很好。”
“也是看在師父的情面上。”攸寧道。
“哪裏是那麽簡單的事。”葉奕寧道,“老夫人明事理,心思該是很通透的人,加上你又願意哄着她,招人喜歡,不愁親如母女的一日。”頓了頓,攜了攸寧的手,“哪像我以前那個混不吝的婆婆,要是你攤上,估摸着不出三天就出人命了,你不把她弄死才怪。”
攸寧失笑。奕寧可以神色自若地談起了,便是又看透了幾分。
“我能忍着,是因為太天真了,以為遲早苦盡甘來,哪成想,人家會悄沒聲地做手腳,說翻臉就翻臉。”葉奕寧握着攸寧的手不自主地緊了緊,“想起來真有點兒毛骨悚然。我以為最沒腦子的婆婆、舉案齊眉的夫君,居然長年累月地做戲、欺騙我。另一面又要慶幸,幸虧我年歲還不大,他們就現出了真面目,要是遲幾年再那樣待我,我恐怕直接就瘋了,甚至于,到了那時,我已不是我,選擇委曲求全也未可知。”
“所以,有的姻緣,親友反對還是有些道理的。”攸寧只能避重就輕。
“可不就是。”葉奕寧落寞地笑了笑,“先是你委婉地讓我緩一緩,之後是楊錦瑟把我罵了一通,最後是皇上委婉地敲打、再懲戒。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麽了,誰跟我說什麽,我都不往林陌的品行上想,只當你們因為他家境不好,對我恨鐵不成鋼。”
“誰都有犯暈的時候。”攸寧道,“我不也讓人可勁兒磋磨過?”
“你那是鬧脾氣而已。”鬧脾氣,跟自己,跟近乎無望的生涯,葉奕寧對她展顏一笑,“往後我幫你們做正經事。”
“好啊。”
兩人說笑着到了禦書房,随宮人到了此間花園中的一個水榭。
室內仿照前朝的布置,古樸雅致。主座、客座皆是矮幾軟墊。
長公主與安陽郡主已經來了,正在斂目喝茶。
攸寧和葉奕寧見禮之後,在那兩位金枝玉葉的對面相鄰而坐。
茶點酒水上齊,皇帝遣了随侍的宮人,對四人道:“喚你們過來,意在與你們閑話家常,探讨一些事情。”
四人俱是欠一欠身。
很明顯,皇帝也不是會聊天兒的人,不定何時,說的話就讓人沒法兒接。
皇帝先問安陽郡主:“朕要留你到年底,讓你在京城好好兒散散心,陪陪長公主。遼王已獲悉,可曾傳信給你?”
攸寧留意到了“陪陪長公主”那一句。
安陽郡主回道:“家兄确有信來,叮囑我聽從皇上吩咐,切不可行差踏錯。”
“遼王有心了,朕會盡力照看你。”皇帝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心說你不出岔子才怪,停了停,話鋒一轉,“近來朝堂上最棘手的一件事,莫過于鐘離遠翻案,你們四位,或是有真才實學,或是有官職在身,這會兒也沒外人,不妨與朕暢所欲言。”
長公主、攸寧、葉奕寧俱是低眉斂目,或喝茶,或端起精致的小酒盅抿一口酒。
安陽郡主便成了第一個出聲表态的人:“昔年鐘離遠一案發生時,臣女尚年幼,長大後翻閱了不少相關卷宗,分明是鐵案,不知何以有翻案一說。”
皇帝不語。
安陽郡主視線筆直地望向攸寧,語聲淡漠:“我聽說,蕭夫人與昔年案犯淵源頗深?皇上當初力排衆議從輕發落了鐘離遠,卻還有人為他鳴不平,你可知其中因由?”
案犯二字,讓攸寧的心似被刺了一下,面上則是從容一笑,“自古至今,從來不乏冤案懸案。有人鳴不平,便意味着案子存疑,應該重新查證。要不然,何以諸多朝廷大員相繼上奏,為昔年名将鳴冤?”
安陽郡主輕輕地哼笑一笑,瞥一眼葉奕寧,道:“西南戰事大捷,林将軍已回京來,有些人在打什麽算盤,不是明擺着的麽?
“萬一能幫昔年案犯翻案,那麽,鐘離遠就能重新回到朝堂,勢必将林陌取而代之。
“可是鐘離遠畢竟已離開數年,在軍中不複昔年聲望,到時候,還不是要被一些有心人恣意拿捏,做個擺設?
“這種高瞻遠矚的心計,這等布局,天下怕是沒幾個人能做到。
“那麽,相應發生的一些突兀的小事,也就更是情理之中了。”語畢,着意凝了葉奕寧一眼。
一席話竟是暗藏玄機,雖未點破,卻分明存着蕭拓布局促成這一切的意思。這一招挑撥離間,用的确實不錯。
葉奕寧當即輕笑出聲,将話接了過去:“怎麽樣的人,便會用怎樣的眼光看待諸事。
“譬如鐘離将軍一案,我看到的是疑點重重,只求一個黑白分明的結果;郡主看到的卻是官場的勾心鬥角,且相信別人亦如你。
“郡主也曾歷經戎馬生涯,當知軍心為何,赤子之心又為何,有些事,他們只是要一個公道罷了,哪怕需要等一輩子,也會盡自己的一份心力。
“恕我直言,但願遼王在封地治下的心思不似郡主,否則,終将寒了人們的心。”
安陽郡主面色微變,目光不善地望着葉奕寧,“我倒是不知道,葉千戶是如此的能言善辯,哪怕是為了很可能是把你當棋子的人。”
“在禦前行走,是下官三生有幸。”葉奕寧語氣和緩,“郡主常年在遼東,對京城的事不能了如指掌,亦是情理之中。”
“葉大人到底不如郡主命好,”攸寧笑笑的,“一生下來便天之驕女,幾歲便得了郡主诰封,年少時剿匪幾次之後,便也就成了好些官員盛贊的文武雙全的響當當的人物。哪像尋常人,從文要經歷十年寒窗苦,從武的辛苦更不消說,到了沙場上,沖鋒陷陣舍生忘死多少次,才能得到朝廷的嘉許。”
這是對安陽郡主昔年的軍功、名譽的全然質疑。
安陽郡主揚眉,冷聲道:“你憑什麽這麽說?”
她語聲剛落,攸寧便已接道:“我有足夠的人證,可以證明郡主種種擔得起德不配位四字。”說到這兒,似是才發現安陽郡主的不悅,訝然道,“郡主怎麽生氣了?皇上也說了,只當是閑話家常,我總不可能真的那麽閑,要人去指證這種事。
“但是,郡主也真該反過頭來想一想,眼前這件事若成真,你又作何感想?
“如果朝廷認可我和人證的說法,否定你當初的軍功,事過之後,你若覺得冤枉,會不會苦心研究卷宗,核對人證口供,以圖來日自證清白?”
安陽郡主張了張嘴,發現這問題太刁鑽了,自己怎麽答都不對,且不管哪種答案都對鐘離遠翻案有益——不追究,那是心裏有鬼;追究,便與鐘離遠的處境有相似之處。
皇帝眼中有了些許笑意。她就知道,攸寧不是逞口舌之快的做派,你感覺她言語有些不合心性的時候,必然是在耍壞,給人挖坑。
長公主輕咳一聲,悠然笑道:“只說蕭夫人剛剛擺出來的這些,倒是情理之中,可眼前事終究與當初不同。
“當初那件案子,證據确鑿,只刑部诏獄相加,就存着多達二三百份口供。
“不管怎麽說,翻案的事情,實在是有些可笑了。”
攸寧穩穩接住長公主的視線,挑了挑眉,“如果決意對一個人痛下殺手,在座的除了皇上和葉大人,誰不能做到?
“長公主到如今,是歷經三代帝王的人,根基之深,誰敢小觑?
“安陽郡主自是不必說,遼王對這個妹妹一向暗中,給她千八百的死士不在話下。
“至于我,從何處都比不得二位,但是我手裏銀錢不少。有錢能使鬼推磨,銀錢有時候最容易買下一個人的性命。
“長公主最是通曉世事,總不至于為着反對翻案,便否認這些世情。”
長公主笑着對攸寧舉起酒盅,與她一起喝了一盅酒,這才道:“蕭夫人又何嘗不是最通曉世事的,手裏又怎麽可能只有銀錢。可是,我還是想不通啊,那麽多人證,那麽多份口供,要怎樣才能推翻?我想着,這也是讓皇上與內閣頗覺棘手的問題。”
這話說的不假,一些官員的猶豫、遲疑也就在這兒,因為想不到這問題要怎麽解決,所以才保持中立,觀望後續。
攸寧唇角徐徐上揚,綻出絕美的笑靥,可潋滟生輝的一雙明眸之中,疏無暖意,甚而閃爍着鋒芒:“譬如剛才我指摘安陽郡主一事,我若是她,若是真覺着冤枉,不會想着怎樣從我這邊的人證下手,而是找到更多的更可信的證供,才證明自己。
“同理,鐘離将軍的案子亦如此,為什麽要始終盯着那些證供?尤其是在人證幾乎已經死絕了的情形下。
“很多懸案歷經數百年也不曾有結果,世人無法給出一個一致的答案。但據我所知,目前為止,這類懸案之中,不包括名将蒙冤。名将受到的冤屈終會清洗,固然是因為軍心民心,亦是因為通過戰事做文章的冤案,從根本上就沒做成鐵案的可能。”
室內陷入了一陣靜默,落針可聞。沒有人動,沒有人說話。
好半晌,長公主垂下去的眼睑才又擡起,眼中也已是鋒芒畢露,“如此說來,蕭夫人是堅信翻案一事可以成功?”
“自然。”攸寧回望着她,眸中流轉着的是令人發寒的冷意。
“那你可曾想過,士林若是也不贊同,又當如何?”長公主又道。
這能不能理解為,佟尚書一黨亦是長公主的爪牙?是真是假,攸寧都不會意外,因而唇角一彎,“依我看,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們的領頭羊便已走上了歧路。”
長公主喟然嘆息,“果然是後生可畏。我在蕭夫人這般年紀的時候,不管在何等場合,也不敢說這種話的。”
攸寧有些不以為然,“殿下在我這般年紀的時候,正歷經國破家亡一般的殇痛,能說得出什麽?”
長公主彎了彎唇角,“可不就是麽。蕭夫人不提醒,我都要忘了。”
這時候,皇帝道:“攸寧,私下裏你也是能喝幾杯的,今兒就跟我敞開了喝,別人要是找你喝酒,你就別應了,就說是我說的。”
“多謝皇上擡愛。”攸寧笑着起身行禮謝恩,回身落座後,主動敬了皇帝一杯酒——畢竟,她有些話其實比較微妙,誰要揪着計較也不是不成的,但皇帝分明是打心底不在意,還給她打圓場。
葉奕寧則在一邊嘀咕:“皇上這話說的,是不是微臣也不能跟蕭夫人喝酒了?”
皇帝輕笑出聲,“數你矯情,你例外,這總成了吧?”
葉奕寧笑着起身,拱手一禮,“多謝皇上。”
随後,這邊的三個人言笑晏晏、其樂融融、閑話家常,安陽郡主則湊到了長公主身邊,兩人悄聲說着什麽事,面色不至于失态,但都是明顯的松快不起來。
話已經說的再明白不過了,局面已經是再清晰不過了,她們不贊同,便要與攸寧這邊的人一樣,把翻案一事當成一場硬仗來打。
老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始終在一起,走走停停地賞看禦花園中的瑰麗或清雅之景,再就是有些堪稱巧奪天工的亭臺樓閣、假山飛瀑,時不時啧啧稱奇,駐足驚嘆議論一番。
因着蕭拓關照過,魏凡特地派了幾名親信,一直随侍在婆媳幾個附近。都是極有眼色的,曉得何時要跟緊些,何時要遠遠地尾随,絕不給幾個人帶來絲毫困擾。
四夫人記挂着攸寧,“皇上怎麽像是跟攸寧耗上了似的?動辄找她說話。”
老夫人和二夫人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而且對這情形,也确實有點擔心。被皇帝賞識,有時候意味的并不是好事,這一點她們是很清楚的。
三夫人則奇怪地看了四夫人一眼,“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不是我們攸寧天生麗質、聰慧非凡,就是因着閣老一向受皇上器重,眼下連帶的也照拂攸寧罷了。”
四夫人橫了說話的人一眼,“你曉得什麽?張嘴就來。還什麽你們家攸寧?誰準你這麽說的?”
“那就是我們家攸寧,我們妯娌倆好着呢,怎麽着,吃醋了啊?”三夫人道。
這妯娌兩個一向不對盤,老夫人是知道的,這會兒忍不住笑出聲來,擺了擺手,打圓場,“好了好了,這麽多好景致都不能讓你們少說幾句。咱們先看景兒,回家再争個高下,成麽?”
“是啊,你們這兩個孩子氣的,回家再掐架拌嘴。”二夫人笑吟吟地道。
婆婆長嫂都這麽說了,三夫人、四夫人還能怎樣,也都有點兒不好意思,同時欠身行禮稱是。
過了一陣子,三夫人望見了林太夫人落寞獨行的身影。
這時候老夫人和二夫人走在最前面,四夫人走在她前面。
她實在耐不住,上前扯了扯四夫人的衣袖,指給她看,“林太夫人怎麽打蔫兒了?”
四夫人對這話題倒是不反感的,循着三夫人的手勢望過去,随後逸出笑容,轉身道:“活該。”
“怎麽回事?你看出什麽了?”三夫人連忙追問。
四夫人瞅了她片刻,倒也沒賣關子,道:“心裏一堆算盤,不是想求娶哪家閨秀,就是想林侯與葉大人破鏡重圓,到這會兒,是所有的打算都落了空。”
“還想讓林侯跟葉大人破鏡重圓?”三夫人愕然,随即就怒了,“真不要臉!前腳四平八穩地瞧着兒子休妻,後腳就想把兒媳婦尋回去?她以為她是誰啊?真恨不得一下子捏死她!依我說,葉大人就該把他們母子兩個打回原形!”這也就是礙着場合,要不然,聲調會更高,氣勢會更足。
倒是惹得四夫人笑了,“你真是這麽想的?”
“廢話!”三夫人老實不客氣地瞪她一眼,“難道你不贊同?!”
四夫人笑出來,“贊同,贊同,只要您這小姑奶奶別又瞎炸毛,害得攸寧給你收拾爛攤子,你說什麽我都贊成。”
“……”三夫人氣鼓鼓半晌,悄悄地掐了四夫人一把,“我是看出來了,屬你最不好相與,動辄就揭人的短兒。”
四夫人吃痛蹙眉之後,卻是笑出聲來。
此時,攸寧與葉奕寧已離開了禦書房,來到禦花園。
問明蕭家婆媳所在之處,前去的路上,佟尚書的夫人笑吟吟走過來,攔下攸寧,“蕭夫人,我跟你有幾句很要緊的話要說。”
“是您,是佟尚書,還是清流?”攸寧當即問道。
“怎麽想都可以。”
攸寧會意,“好。我也正想跟佟尚書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