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隐藏光芒的明珠(6) 雙更合一……
攸寧拿起帖子, 看了看,又随手放到一邊,“時公子沒去唱戲, 也不知是否屈才。我還是見一見為好。”
“打過交道?”
“泛泛之交。”攸寧回想着, “我祖母在時,與時夫人禮尚往來的走動。祖母病重時他幾次随時夫人去探病, 是這樣相識的。後來偶爾遇見,便閑話一陣。”
“聽你的話音兒, 他心思很是靈活?”
“鬼着呢, 人前一套, 背後一套。你該不會真相信他為了我要死要活吧?”攸寧說着就笑出來, “一準兒是障眼法,拿我說事罷了。但時大小姐不同, 她對你定是一心一意,傷心欲絕也不會是假的。”
“……”蕭拓探出手,把她的臉當面團兒揉, “好端端的,怎麽把我拎出來說道?我都不記得見過她。”
攸寧推他的手, 笑得更歡。
夫妻兩個笑鬧着, 晚玉本不想打擾, 卻不得不在門外通禀:“大少爺來了。”
“請。”夫妻兩個異口同聲。
蕭延晖是有正經事, 進門來呈上一冊兵書, “我爹偶然得到的, 前朝名将所著, 卻是不知真假,小叔跟小嬸嬸瞧瞧,若是真的, 小叔留下就是了。”
蕭拓凝神翻閱之後,遞給攸寧。
攸寧凝神驗看,過了好一陣,道:“在我看是真的。”
蕭延晖喜出望外,“當真?”
蕭拓笑笑地望着攸寧。
“這位将軍亦是文武雙全,寫過不少出彩的文章,師父以前收集了不少,我都看過,記得他寫字的一些小習慣。比如——”攸寧拿過書,翻到一頁,指給他一個字,笑,“這個字的寫法不對,少一劃,不是避諱什麽,是他明知道這個字怎麽寫,也懶得改。諸如這種有趣的情形,還有一些,只是要仔細對照才會發現。當然,也曾被人诟病是學時不夠。”
頓了頓,她将書合起來,讓他看書的封皮,“這種紙,是已經失傳很久的紙張,他至交之一是造紙的國手,揣摩着造出了這種可以亂真的紙張,但也只有那麽一次,得到同行認可之後,就送給了至交。該是覺得仿造前人的東西無趣,這種紙的優點也有限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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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說的,蕭延晖以前從無涉獵,幾乎瞠目結舌,轉頭望向蕭拓。
蕭拓對他颔首,“書我收了,替我跟你爹道謝。”
“是。多謝小嬸嬸賜教。”蕭延晖離開時,更迷糊了:小嬸嬸怎麽會有這等見識與眼力?姚先生只是才高八鬥的文士,不可能什麽門道都懂得,那麽,他的愛徒還曾受教于誰?
蕭拓和攸寧閑話一陣,洗漱更衣,相形去了福壽堂請安。沒多會兒,二房、四房和三老爺來了。
三夫人沒來,派人傳話說不知怎的很是乏累,等好些了再請安。
老夫人不在意這些,淡淡地說聲知道了。
四夫人卻挑了挑眉,湊到攸寧身邊,捏了捏她的手,悄聲道:“別縱着她。”
攸寧忍着笑,颔首嗯了一聲。
二夫人望着妯娌兩個,笑容愉悅。
用過晚膳,蕭拓去了外院一趟,沒多久就回來沐浴更衣。
歇下之後,對上了木着小臉兒看着他的攸寧的視線,他失笑,“這是什麽德行?早回來陪你還不高興?”
“只陪着我?”只瞧他的樣子,絕對是清心寡欲甚而帶點兒仙氣的,然而事實不是,人家是要麽不來,要麽酣暢淋漓。
蕭拓摟她到身側,“你這小身板兒,我怎麽敢可着性子來。”
“說話可要算數。”攸寧踏實了一些,依偎到他懷裏。
“說說話?”
“嗯。”
“跟我說說你在江南書院的事。”
“嗯,我想想。”
江南,書院,在師父師母跟前……真的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了。
那一年,正式拜師之後,姚慕林夫婦帶着攸寧去往江南,鐘離遠全程護送。
三個人應該是對藺清蕪有所寄望,才把書院建在了離齊家不遠的地方。
剛安頓下來,攸寧就病了,體質虛弱,有些水土不服。
鐘離遠停留下來,跟姚氏夫婦說,給我安排個閑差,等到攸寧确實适應了,我再離開。
姚先生就給他安排了教人書畫棋藝的職位。
那一年的他,是十七歲的少年郎,笑容如陽光,要麽溫暖和煦如春日暖陽,要麽璀璨明亮如夏日驕陽。
攸寧因為自己又生病了,很是歉疚,擔心自己害得他改變了計劃,說不定還會耽誤什麽事。
鐘離遠看出她心思,溫暖的手撫着她的額頭,笑說凡事都要善始善終,我既然送你過來,為的就是陪着你習慣這裏的一切,實在不成,我就犯一回渾,把先生的書院搬回京城去。
攸寧先是笑,又搖頭,說不要,不回京城。
鐘離遠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說好,不回,但你要快些好起來。
攸寧說我會乖乖吃藥的。
按時乖乖服藥,當下卻不見好,到了夜間,反胃嘔吐,吐不出來了,就一味幹嘔。
想嚎啕大哭,但是知道沒用,而且也沒那個工夫。
狼狽、難受。
難受極了,難受得想死。
誰都不知道,她在五歲那年,就因病痛一度與死亡離得很近,心裏甚至是隐隐有些盼望着死去的。
死了,就不會再昏昏沉沉,不會再周身都沒個舒服的地方,不會再看任何人嫌棄或不耐煩的臉色。
那樣的時刻,鐘離遠聞訊趕來,默默地用手拍撫着她的背,親自幫她一次次漱口。
終于捱得消停下來。
鐘離遠用被子裹着她,把她抱在懷裏,看出她沒有睡意,就說攸寧,我們聊聊天兒?
攸寧望着燈光影裏他俊朗的容顏,說先生,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有人也曾這樣待我。鐘離遠說。
攸寧問是誰。
鐘離遠告訴她,他原本的姓氏并非鐘離,幼年被抛棄在街頭的時候,是鐘離夫婦收養了他,視如己出。雖然家境不怎麽好,夫妻兩個還是因着認準他天資聰穎,讓他上私塾,還給他請了教授武功的師父。
攸寧又問,那時你是怎麽想的?
鐘離遠那一刻的笑容,是唯一的一次不溫暖、不燦爛,只有悵惘。他說我那時有些恨,恨為什麽他們不是我的生身父母。
攸寧無聲地哭了起來,忍不住,也不想忍、不用忍。她偶爾又何嘗不是在想:為什麽他不是自己的父親、叔父或者別的長輩?
記憶中一生一遇的溫暖,一生一遇的恩人,與生身父母無關。
鐘離遠沒哄她,沒勸阻,只是一再幫她拭去面頰上的淚,直到她哭累了,哭不出來。
他說痛快地哭過了,往後就不要再落淚。
攸寧用力點頭。長大後想起,才明白他當時是有意談及自身,有意說掏心掏肺的話,有意讓她哭那麽一場。
哭過了,有些委屈也就能暫時抛下了。再早慧,她也只是個五歲的小孩子。
他懂得如何開解,因為自己經歷過。
過了幾日,攸寧總算好轉起來,開始每日到學堂上課,成了姚先生名符其實的小徒弟,也是年齡最小的一個。
一日三餐,攸寧總是與鐘離遠、師父師母一起用。便這樣,與師父師母逐日親近起來。
攸寧過得前所未有的安穩快樂,她知道書院裏的每一個人,對自己都沒有惡意,更無嫌棄。只是,仍有煩惱。
她問鐘離遠,你說凡事都要善始善終,那等你離開之後,就不會管我了吧?
鐘離遠笑着抱起她,走在景致如畫的書院中,說怎麽會,我們家攸寧跟別的事可不一樣,結緣了,便是一輩子。等我混好了,娶妻成家,就認你做義妹——我比你大十二歲,不定什麽時候娶妻,娶的媳婦兒或許只比你大幾歲。好不好?
好啊。攸寧歡喜地拍着小手,然後又擔心,說你要娶的嫂嫂,不喜歡我可怎麽好?到時候再說吧。
鐘離遠哈哈地笑,說不喜歡你的,就不是慧眼識珠的,我怎麽可能看得上?
攸寧心安下來。
一大一小,開始勾畫有朝一日成為親眷之後的畫卷。
那至美至溫暖的畫卷,承載着她所有單純喜樂的畫卷,勾畫了多年。
從未實現。
或許此生也無法實現。
不是他沒時間等,就是她沒時間等。
時光最溫柔動人的時刻,是一大一小的陌路相逢,最殘酷誅心的時刻,是他經歷的雲谲波詭。
如果沒有他,她早就病死了吧。
如果沒有她,他也就少了一份牽挂。
他帶着一身傷病遠赴酷寒之地的時候,她每日一封信,信上只有相同的字句:活着,等着,你要是死了,我可什麽都幹得出來。
他說好,我會好好兒活着,我在一日,你就不能發瘋胡來,更不能為了我向任何人低頭,要不然,我也什麽都幹得出來。
她也說好。
可事實總是讓人洩氣:她在逐步打通官場關節期間,被迫嫁入顧家也罷了,還相繼得到鐘離遠與姚慕林相繼患了重病、危在旦夕的消息。
如果人都不在了,翻案昭雪還有什麽用?他連個親生的孩子都沒有,尚在的算得上是親人的,只有他堂叔膝下的阿悅。
如果人都不在了,她縱然有再多的孝心,又有何用?她已嫁為人婦,連趕去江南侍疾的機會都争取不到。
她一度的消沉,一度的渾渾噩噩,便是因此而起。
自盡麽?沒出息。
活着麽?沒意思。
不見曙光的日子的終止,是收到鐘離遠的親筆信件,說已見好,才知你運道不濟,只恨有心無力。
曾答應過他不再哭,看到那封信,還是哭了。
慶幸于他的轉危為安,感傷于他一如既往的挂念。
後來的振作,這封信起碼有七成的功勞。
活着、振作就是過得好麽?攸寧從不這樣覺得,但他希望看她過得好,不管是哪種意義上的好,那麽,她願意讓他如願,不管那光景是長是短。
攸寧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理解自己對鐘離遠的情分,也從未奢望誰理解。
她自己知道就夠了。
身陷病痛泥沼、親人嫌棄的小女孩,長久生活在孤單無望中小女孩,當一線暖光出現并堅持溫暖她的時候,她所能想到的,唯有珍惜,牢牢地抓住。
那亦師亦友亦如父的男子,所經盛華,于她是與有榮焉卻不見得想要共享。
而他所經的冤屈,于她正如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屈辱。為自己,她大抵就破罐破摔了,為了他,她會為他翻案昭雪,不遺餘力。
攸寧念及的江南過往,都與鐘離遠有關,可她對蕭拓談及的卻是:“林夫人、楊錦瑟都做過我的同窗,只是楊錦瑟來去匆匆,林夫人倒是踏踏實實地待了兩年。”
她語聲有些足可忽略的飄忽,蕭拓感覺得到她是應承自己而已,倒也不在意,“林夫人身世成謎,按理說是到不了姚先生的書院,怎麽就能去的?”
攸寧含糊地道:“遇到慧眼識珠又隐藏身份的人,她自然就能受教于名士。”
“也是。跟她同窗是何情形?她也算是聰穎的人,對你定然是不服氣的。”
“是啊。”攸寧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當下的話題,“又倔強又擰巴,我收拾了好幾天才收服的。”
蕭拓哈哈一樂,“真的?”
“真的。”
攸寧與他說起與林夫人的舊日的同窗光景,完全是置身事外的立場,不隐瞞林夫人的過人之處,也不隐瞞自己的得意失意之處。
從文方面,沒有誰能在她面前張狂;
習武方面,沒有人不能給她個耀武揚威的笑容。
“幸好,我們家攸寧不用習武,也能橫着走。”蕭拓說。
攸寧輕笑出聲,“也是。”
蕭拓道:“再說說別的有意思的同窗。”
“行啊,等我想一想。”
攸寧環住他腰身,算是講給他聽,也算是重新溫習了一遍與昔日一些同窗相處的光景。沒他這一問,或許也就忘了,這會兒記起了,便又就是很多年不會忘的了。
時淵卧在床上,翹着二郎腿,望着承塵。
有很久了,他保持着這姿态,除了眼睑開合、胸膛起伏,整個人一動不動。
毋庸置疑,這一年的春日,是他有生以來心緒起落最大的一個季節。
顧文季死後,他就料定唐攸寧會離開顧家,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沒了顧少夫人的身份,唐元濤一定不會善待她,不定又會把她随意許配給誰。這正是他最好的機會。以他次輔長子、高中過狀元的身份,好處是沒什麽配不起她的,壞處是家中絕不會同意。
她出身說起來是不低,但一個沒有實權的伯爺,往後不過是家族一日日蕭條下去,況且唐元濤實在是平庸,誰想扶他一把都難。若無苦衷,哪個門第會選擇與唐家結親?
正頭疼的時候,聽聞了好消息:唐攸寧被逐出家門。
他一陣狂喜,想着今年時運定然是最佳,這真算得心想事成。
可這樣一來,唐攸寧就成了無所依傍的孤女,再加上她那個毒辣到天下皆知的名聲……
誰敢娶她?哪個門第能接受這樣的兒媳婦?
絕不可能被認可的,就只能委屈她進門做妾,她覺着憋悶的話,大可以讓他安置在外面,過自由自在的小日子。
但他想如願也沒那麽簡單,說服父母的難度,堪比科考。
唐攸寧搬到蘭園,他便開始花費心思籌備禮物,足見心誠的昂貴的但又不顯得庸俗的禮物。這種東西很難找,他用了足足十來天,搜羅的東西有幾樣,卻不知哪一樣是她的心頭好。
他只知道她不俗,但是不了解她的喜好,卻又必須琢磨出個結果:她處事最煩拖泥帶水,他既然要見她,便要表明心跡,更要在同時讓她明白,他委屈她的,只有名分。
只有她同意了,他才好與家人斡旋。
哪成想,他悶頭忙碌這些的時候,來了個驚天霹靂,聽到了蕭拓求娶她的事情。
一聽到就曉得,完了,自己是白做了美夢,也白忙了一場。
在他與蕭拓之間,唐攸寧會選擇的,只有蕭拓。
女子只要不瘋不傻,只要年歲适合,誰又能抵抗做首輔夫人的誘惑?
唐攸寧不瘋也不傻,而且非常聰明又務實。
有一度,喜歡她的少年郎不少,看着她的時候,眼睛會特別亮,目光會特別柔。
她從未被誰打動,甚至有些抵觸兒女情長。要不是那樣,當初她怎麽會嫁入顧家。
那時候,包括他在內,三個少年人都說,無論如何我都能幫你取消這麽荒唐的婚事,只要你嫁我。
唐攸寧一概婉拒,寧可嫁給一個活死人,也不肯嫁給救她于困境、一心與她白頭攜手的人。
看似柔弱,實則倔強孤絕。她心中的是非輕重,從來與常人不同。
要美人的路斷了,家裏卻還給他雪上加霜,要他娶樣貌尋常性子如倔驢一般的表妹。
他怎麽肯?被逼急了,索性說出非唐攸寧不娶、她嫁了人也要等她的話。反正家裏也不敢鬧大,誰怕誰?
後來,就被關到了祠堂,聽說姐姐這樣那樣的不要活了,他也跟着湊熱鬧,因為本就沒胃口用飯,鬧了絕食的一出。
一出戲不是事兒,戲連臺就會驚動一些人,他料定如此。
後來,皇帝果然聞訊而至,不論出自真心假意,反正是把他爹娘訓了一通,他們姐弟得以重獲自由。
可這一番擾攘背後,是他滿腹說不出的苦楚。
時淵遐思間,時閣老走進門來,有意咳了一聲。
時淵閉了閉眼,随後起身行禮。
時閣老态度溫和:“蕭府那邊有回話了,明日未時,外院花廳,首輔夫人有空見你。”
“……知道了。”想到可以見到唐攸寧,時淵的确滿心歡喜,可因為懷疑父親的意圖,就有些沒精打采了。
時閣老叮囑道:“首輔夫人嫁的固然是最好的門第,可畢竟是引發了一場官場上的風雨,而且讓人不論怎麽想,這事情都有些蹊跷,平時說不定還會被婆婆妯娌刁難。你不妨試探一下,看她是不是因為一些苦衷才再嫁的——畢竟,她不同于尋常人,若是那樣,我們時家保她,往後一切都好說。”
時淵稱是,腦筋飛快地轉着。
翌日,三夫人日上三竿才起,用過早膳,來到正房理事的花廳,态度矜持,以為攸寧要當着管事的面兒奚落她用小廚房的事找轍,她也早已想好了應對的話。
攸寧見了她,神色淡淡的,“三房以後缺錢花了,私下裏跟我或閣老說就是,別出格就行。”說着,視線落回到手中賬目上,“沒別的了。”
三夫人嘴角翕翕,明明刺心的話,卻生生地要忍着不能刺回去:唐攸寧說的是三房,可不是單指她,她要怎麽說才能把自己摘出去,還能讓三房以後也不吃虧?
深深呼吸幾次,她才能将笑容又挂上面龐,“五弟妹說的是。有什麽誤會的話,我們妯娌之間,私下裏說清楚也就是了。”
攸寧卻是望住她,“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
“是小廚房的人告訴我,今日過來見你,我能不想岔麽?”
攸寧神色淡然,“三嫂小廚房的人賬目出入不足二兩,也值得三嫂為了那點兒銀錢過來?那得是多在意銀錢?”
三夫人強笑道:“不是為那件事就太好了,我……”
攸寧和聲打斷她,強調道:“我說的是,三房往後缺錢了,找我或者閣老說一聲就是了,別出格就行。三嫂不同意?”
“……同意。”三夫人只得點了點頭。
攸寧問道:“早間怎麽不見你去請安?不舒坦的話,我幫你請太醫。”要是能遇到三夫人,也用不着讓仆人傳話。
三夫人道:“是有些不舒坦,一早一晚乏力得很,倒不至于請太醫。”老夫人上次明打明地偏袒四夫人,她的氣還沒消,怎麽肯照規矩晨昏定省。
“這毛病倒是稀奇。”攸寧清靈靈的眸子看住她,“三嫂既然不肯請太醫,就自己想法子,盡快好起來。否則,過兩日我少不得請人來幫三嫂看看風水,實在不行,就換個住處。”
換住處?像樊姨奶奶那樣,被換到逼仄的小院子裏麽?三夫人忙強扯出笑,“不用,不用,像五弟妹說的,我正調理着呢,一兩日就好了。”見攸寧仍然盯着自己,只好主動補充道,“到時一定去福壽堂請安。”
“再好不過。”攸寧端了茶。三夫人願意拿小事磨煩,她也樂得奉陪,橫豎法子多的是。
三夫人離開沒多久,蕭延晖來了,這次帶了兩本賬冊,道:“請示過小叔了,他說往後我有什麽不懂的,只管帶着賬冊來請教小嬸嬸。”
這就是說,他連侄子的事都做了甩手掌櫃的。什麽人啊?攸寧暗裏數落着蕭拓,面上自是不能說他的不是,笑着說好。
下午,時淵準時來到蕭府外院的花廳,略等了片刻,攸寧走進門來。
他連忙起身行禮,“在下見過……蕭夫人。”語氣澀澀的。
攸寧側身還禮,微笑着請他落座,着意打量了一眼。他今年應該是二十二歲,樣貌清隽,身形瘦削,眉眼間凝着些許憂郁。
時淵傷感地凝望着她。經年未見,她的美愈發奪人心魄,卻愈發讓他感覺可望不可及。
不,是真的遙不可及了。蕭拓霸到手裏的人,這一生是再不肯讓她與別人有牽系了。
茶點上來,攸寧客氣地問道:“時大人莅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時淵打起精神來,和聲道:“到底算得舊相識,你成婚時我卻被瑣事絆住了手腳,沒能喝到喜酒。眼下得閑了,理應前來補上一份賀禮。”說着,命随行的小厮把帶來的禮物交給她身側的丫鬟。
“多謝。”
“客氣什麽?”時淵扯出溫煦的笑容,擺出與她閑話家常的姿态,“過得還好麽?”
“過得不錯。”
時淵讓自己的語氣輕快而随意:“萬一有不順心的事,可千萬要知會我們這些舊相識。不管他是誰,我們也會幫你撐腰。”
“多謝。”攸寧笑笑地緩緩颔首。給她撐腰?她在顧家的時候,如他一般交情的人,可沒人關心過她的處境。
男子對有主的女子,敬而遠之可以理解為仗義,維護女子名聲的一種方式;也可以理解為務實,有主兒的東西,幫也得不到益處,何必費那份力。
相反,女子明明已經出嫁,還想給她撐腰,心思就如徐老太爺和徐少晖,前者要利用她膈應蕭拓,後者才是真心實意。
“……”時淵看到她玩味的笑容,面頰就有些發燒了,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可是不那樣說,又能說什麽?
“令堂可好?”攸寧問他。
“挺好的。”太好了,好大發了,被他和姐姐氣得不是哭天抹淚就是胸悶卧病。
“上次見到令堂,得是一兩年前了。”攸寧溫聲道,“那次她恰好得空,教誨了我幾句,讓我離你遠着些,千萬不要對人說識得你。”
“……”時淵剛剛就納悶兒,她怎麽會主動找話題,原來是在這兒等着他呢。
攸寧綻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我聽了有些不高興,問她怎麽好端端地說這種話,又說從不以識得時家人為榮。”說到這兒,好奇地望住他,“你這次過來,令堂可知情?”
時淵颔首,輕聲道:“知情。”母親在自然是知情的,天沒亮就跟父親吵起來,惹得父親當真發了通脾氣才消停。
攸寧笑笑的,“這樣的話,下次若是再見面,也不至于鬧得不快了。”
時淵違心地道:“家母以前應該是受人慫恿,對你有所誤會,早就改觀了。”的确是改觀了,從毒婦改觀成毒辣而又會勾引男子了。
“那多好。”攸寧打住話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閑閑喝茶。時閣老不外乎是讓兒子來套她的話,她倒要看看,此時此刻的時淵,還能怎麽套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