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隐藏光芒的明珠(5) 更新
馬車行至徐府門外, 徐少晖趕上來。
攸寧下了馬車,與他邊走邊說話。
徐少晖笑問:“談妥了?”
“妥了。”攸寧道,“老太爺并沒有選擇的餘地。”
“沒把他氣出個好歹吧?”
“沒有。”攸寧道, “但他生氣是一定的, 說不定會遷怒你與令尊、令堂。”
徐少晖一樂,“家父家母去了城外躲清靜, 三日後回來。老爺子拿我撒過氣,他們回來也就沒事了, 幫着勸和一番就成。”
攸寧笑了笑, “那些是次要的, 可別誤了要緊的事, 能動用的人,到時都要用上。”
“知道。”徐少晖躊躇片刻, 問她,“首輔會不會出一份力?”
“應該會。”攸寧道。
“他在軍中的地位無人可及,只要他有個明确的态度, 大多數将領都會附議。只怕他選擇置身事外,沒事兒給自己安排個離京巡視的差事總不難。”徐少晖蹙了蹙眉, “所以現在頭疼的是, 我們家雖然算是将門, 在軍中并沒有可靠又有分量的親友。只網羅一些地位不上不下的人, 也不過是聲勢顯得大一些。”
“你不用管那些。”攸寧沉吟一下, 選擇實言相告, “還有林陌。”
“他願意出面?”徐少晖面上一喜。
攸寧篤定地颔首。
“行啊你。”徐少晖面上現出舒朗的笑容。
“你打起精神來, 眼下只管做好我請你幫襯的那些事。”攸寧叮囑他,“等那件事有了結果,你也該重回官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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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 我怎麽都行。”
“你就是這點兒招人煩,說好聽了是淡泊,說難聽了就是不上進。”攸寧斜睇着他,“不怪蕭蘭業收拾你。他那種好戰的人,怎麽受得了你這種性子?”
徐少晖哈哈地笑,“我記下了。不就是精氣神兒麽?不就是上進麽?都不成問題。”
攸寧也笑了,停下腳步,走向一直跟在後面的馬車,“走了,改日請你喝酒。”
“成!”徐少晖目送馬車走遠,才緩步回了府中。
與攸寧在江南做同窗那年,她七歲,是不大的書院中最聰明的,亦是頭一號小病秧子。一年左右的光景,她就結結實實病了五六次。
她與姚先生夫婦的師徒情分單論,在書院與相繼過去就讀的同窗,以年齡論師兄妹或師姐妹。
他那時着重學的是琴棋書畫、兵書史冊。前者也罷了,一起學的女同窗不少,包括攸寧,涉獵後者的學子不多,女孩子則只有攸寧一個。
這個小師妹,是讓很多師兄師姐瞧着就洩氣的人:不管哪一類科目,你也別想學得比她快,她明明是涉獵科目最多的那一個,卻永遠是最輕松閑暇的一個。
兵書史冊那一門課,他是男孩子中年齡最小的,與她的座位相鄰,沒多久就有了同窗之誼。
攸寧生病時,他每日前去看她,變着花樣給她帶糖果、甜軟的點心,想讓她服完很苦的湯藥之後,嘗到一點點甜。
沒過幾日,攸寧就跟他說,生病了倒不大喜歡吃甜食,下回能不能給她帶些鮮鹹的小吃。
他說好,反複琢磨過方子,請教過先生,帶一些她不用忌口的小吃給她。
她總是笑得很開心,小貓似的,津津有味地品嘗。
從沒聽過她抱怨,服藥從不含糊。
同窗之誼變得深厚之後,他知曉她平日最開心的事,是收到鐘離先生的信,自己回信給鐘離先生。
是的,私下裏,攸寧喚鐘離遠為先生,敬慕之情,幾乎勝過朝夕相見的姚先生夫婦。
那時的攸寧,只是一個病弱、單純、心懷牽念的小女孩。
是什麽改變了她?看起來像是那段沖喜的姻緣,其實不是,是鐘離遠的蒙冤貶職。
只有相識太久了解至深的人,才會在攸寧有時看似溫婉的做派中,品出她隐藏着的暴躁冷酷。
不論如何,她都要給鐘離遠翻案昭雪。
而如他與林夫人一般的昔日同窗,無論如何都會幫她如願。
濟寧侯林陌已在班師回京途中,回來接受封賞之後,要安置在何處,是需要內閣先一步考慮且做出決定的事。
蕭拓主張将之留在京城,拱衛京師。。
時閣老主張将之調回西南,鎮守一方。
兩位重臣起了分歧。尋常來講,他們就沒有意見統一的時候,在如今,時閣老沒事都要找些事來跟蕭拓作對。
此刻,時閣老走進首輔值房,拱手行禮。是年近五旬的男子,形容清癯,氣度不凡。
“坐。”蕭拓問道,“難得時閣老這樣清閑。”他兼任的職務雖多,卻與次輔所轄事宜沒有直接的交集,若非如此,他們的争執怕是一日都不會停歇。
“要說躲清閑的工夫,在下可比不得蕭閣老。”時閣老笑容和藹,落座後道,“如今的情形就不需說了,平時你一向很少來值房,皇上找你議事之前,內侍總要尋找大半晌。”
“只是說你難得清閑。”蕭拓嘴角一牽,“有事?”
同朝為官數年,時閣老雖然熟知他脾性,仍是沒直接說來意:“首輔大人的一舉一動,一向是百官最關注的。如今最令人側目的,是你身邊那位名動天下的蛇蠍美人。”
“都太閑了。”
時閣老眉梢動了動,“我倒是沒別的意思。不知你是否知曉,犬子時淵與首輔夫人年少相識。”
蕭拓這才擡眼望向他,視線鋒利,“如何?”
時閣老從容一笑,“近來,犬子因首輔夫人之故,做了不少傻事。我能管他一時,卻管不了一世。”
“衆所周知,時淵有才,但只在筆墨之間。私下裏,他要是有這個腦子,也不至于讓我看低。”蕭拓毫不掩飾輕蔑之色,“時閣老有打探我意圖的閑心,倒不如先悉心教導令郎。他在翰林院當差,千萬當心。我脾氣不好,心腸太硬,是你說的,雖不中聽,卻屬實情。”
“蕭閣老言重了,也着實吓到我了。”時閣老做出慌張的樣子起身,語氣卻沉穩和緩如常,“我只是想,得你青睐的女子,必然有可取之處,不得不反思,以往一直勸阻犬子與之來往,是否有失偏頗。如今看來,首輔夫人确有過人之處吧?”
蕭拓四兩撥千斤,“別人不敢說,比起你時閣老,我自認也有過人之處,怎的不見你吩咐令郎與我來往?”
時閣老打着哈哈敷衍過去,這才提及來意:“林陌來日在何處任職的事,皇上要內閣先統一口風,再給她答複。”
“留在京城。”蕭拓道,“沒得商量。”
“那麽,副帥、前鋒的安置,要依我之見。”
“你把這兒當菜市了?”蕭拓目光閃着冷幽幽的芒,“你不曾帶過一日的兵,根本不知怎樣的将領适合怎樣的職銜。我若是你,遇到這種事便會閉嘴,而不是拿別人用命換來的前程當做與人讨價還價的籌碼。”
“朝臣對你的看法分歧太大,就是因為你有文人的風骨,武将的熱血,還有悍匪的強橫冷酷。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派,大局安穩之後,認同的人能有多少?”時閣老溫然一笑,欠一欠身,“如何安置那些武将,容我再斟酌一兩日,橫豎也不是十萬火急的事。這類事,你覺得我沒有資格置喙,可我在其位就得謀其事。”
“無關政務的話,你我不需說。”蕭拓望着他的目光,隐忍與殺意并存,“外人不知,你卻一清二楚,我對你,只有殺心。”
蕭拓望着他背影一步步遠去。
時閣老如芒在背,要竭力控制,方可步調如常。
他比誰都清楚,蕭拓對自己的憎惡,早在數年前就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他們終将分出勝負,到時必有一方榮華路斷,死無葬身之處。
是以,就算微末小事,他都要斟酌再三,更何況今時今日。
蕭拓娶唐攸寧,太不合常理。
他不相信蕭拓所圖的只是與那女子攜手終老。她身上定有可圖的莫大益處。皇帝似乎知道些什麽,卻對他守口如瓶。
偏生他一雙兒女都不争氣,一個為了蕭拓,一個為了唐攸寧,尋死覓活了一陣。如果他們的腦筋靈光些,就不會鑽牛角尖到了令皇帝嗤笑的地步——那位冷血的姑奶奶,兩次到訪時府,哪裏是去探病,根本是去看熱鬧了。
但是,時淵與唐攸寧的确相識好幾年了,法子得當的話,說不定就能打探出些可供他分析利用的消息。
時閣老尋了個由頭,急趕急地回了家中。
蕭拓寫好兩份奏折,安排了禁軍中一些事,便回了府中。
向松迎上來,交給他一份大紅灑金的帖子。
蕭拓看了看,劍眉一揚。是時淵求見首輔夫人的拜帖。
不需想也知道,是時閣老那個該死的想出來的一石二鳥之計:膈應他,利用時淵從攸寧那邊套話。
蕭拓撣了撣帖子,“我拿給夫人。”頓了頓,又道,“往後這類帖子直接交給夫人,誰叫你自作主張的?”
“是。”向松一聽話音兒不對,神色間就顯得猶豫起來。
“說。”
向松硬着頭皮道:“夫人曾出門一趟,去見的是徐家老太爺和徐公子。”
蕭拓擰眉,“誰讓你留意夫人去向的?”
向松嗫嚅道:“夫人也沒想瞞誰,跟車的護衛都是府裏的。以前不都是這樣麽?每日捎帶着通禀您。”
蕭拓道:“打今兒起不用了,除非明擺着就是來找夫人生事的硬茬,其餘的都不用瞎打聽。”她本來就有點兒懷疑自己監視她,這些傻小子還上趕着給他惹禍。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
蕭拓回了正房。
攸寧正在下棋。
蕭拓把帖子交給她,“時淵要見你,我順手捎回來了。”
攸寧随手放到一邊,問:“依你看,我要不要見他?”
“我說了算?”蕭拓故意逗她。
攸寧抿唇笑着,誠實地搖頭,“不希望你管這些。”
“那你就自己看着辦。”蕭拓也不急着更衣,在她對面落座,“時閣老見過我,曾提起你與時淵少年相識。”
“怎麽說的?”
蕭拓照實告訴她。
攸寧思忖片刻,平靜地道:“那個殺千刀的次輔,還挺會膈應你。”
蕭拓哈哈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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