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洶湧而至的反噬(2) 更新
樊氏一夜之間似是蒼老了好幾歲, 見郭夫人是強打着精神。
郭夫人面色不陰不陽的,開門見山:“蕭延晖與樊家閨秀的親事,我是不會管了, 派了管事去樊家, 等到你兄長下衙之後,自會說清楚這件事。本就荒唐, 你兄長大抵本就是忍痛答應,得知我這邊的消息就會順勢作罷, 只有高興的份兒。”
樊氏神色不虞, “當初你不是雙手贊成且拍着心口保證說項成的麽?”
“那會兒你說的天花亂墜, 我能不犯糊塗?”郭夫人也很不高興, “依着你娘家嫂子的說法,根本就是亂彈琴。上午我們坐在一起說了說話, 我也就明白了,自然不可能再促成這種事。話說回來,就算閣老鮮見地發昏同意了, 就算樊家的閨秀嫁過來,萬一見到你, 可該怎麽好哦, 你又想用怎樣的面目見人家?”
“你又何必落井下石?”樊氏冷眼相看, “你女兒及至你, 都沒少從蕭府撈好處。”
郭夫人哼笑一聲, “誰稀罕?要不是你哄得我那傻女兒團團轉, 她會識人不清, 結交了不該結交的人?”
有些人落到被動的情形,會反思種種,會檢點自己, 而有些人則會變得更加地欺軟怕硬,逮住誰遷怒誰——郭夫人屬于後者,還是能做到淋漓盡致的那種。
“這話又是怎麽說?”樊氏壓下火氣,起了探究的心思。
郭夫人哽了哽,自然不敢提及于太太那個煞星,咽了口唾沫,給樊氏的臉色就更難看了:“什麽怎麽說?我是該說你把我女兒帶溝裏去了,還是說連帶的我都險些被你們帶溝裏去?哦對了,換住處了是吧?這兒還真是挺好的,對你來說真是再合适不過了,首輔夫人果然是安排得當,我很是佩服,來這一趟也算是學到了不少持家的學問。”
“……”樊氏聽着這樣的言語,心裏怒極,奈何礙于地位,一時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郭夫人打算見好就收,警告道:“你記好了,往後離我女兒遠着些。”說完就打算甩手走人了。
樊氏聞言卻是匪夷所思,也實在是沒法兒忍了:“你這麽說話就不對了吧?什麽叫我離你女兒遠着些?當初是她做足工夫往我跟前湊的。要是不信,大可把她叫過來對質!”
對質?正被禁足的人,連親娘都見不着,怎麽可能跑這兒來跟個妾室對質?郭夫人心頭火起,目光如冷箭一般刺向樊氏,“你還有臉說那些事?要不是你這麽個禍害在蕭府為禍作亂,我女兒嫁過來之後怎麽會變得不明事理不分妻妾了?
“還不是你花言巧語蠱惑了她心智!孽障!老天爺怎麽還不把你收了!”
最後一句,是磨着牙說出來的。這樣的人早死了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麽?她哪裏至于淪落到被人抓住把柄聽之任之的地步?
“那請你也要點兒臉面,好像這幾年少拿了你女兒孝敬娘家的銀錢似的!”樊氏不是不惱,卻沒形于色,“你既然知道我們一度親近,便該想得到,我知曉你女兒與郭府之間的銀錢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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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夫人心裏想掐死三夫人——怎麽那麽缺心眼兒?這種事怎麽能讓樊氏知道?
但是……比起她的麻煩,女兒這些銀錢上的麻煩并不算什麽,這是明擺着的。人家蕭閣老要是想追究,不用等到如今,到了如今,人家的媳婦兒不但不缺錢,還富的流油,斷然不會追究那些的。
想通了這些,郭夫人的腰杆也就挺得更直了,哈一聲冷笑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想往誰頭上潑髒水?你要麽拿出真憑實據,要麽就給我閉嘴!好歹相識一場,我也不想跟你反目成仇,今日也就言盡于此,往後你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為好。”
郭夫人給予最後一次警告,又給予一記冷眼,拂袖而去。
她離開沒多久,翡翠惴惴不安地到了正房見攸寧:“樊姨奶奶情形不大好,怕是病了,五夫人能不能給她請個太醫來把脈?”
“應該的。”攸寧當即取了對牌,喚晚玉到外院知會管家,派人去太醫院。
午間,與樊氏相熟的太醫來了,結論是急火攻心,需得靜心将養一陣。
攸寧看了看方子,問了幾句,喚人從小庫房裏取出些相宜的補品,請太醫查驗之後,送到樊氏房裏。
樊氏聽了,更上火了。
午後,攸寧去了靜園。記挂着兩個小家夥,再就是因為,蕭拓昨夜被幕僚請到了外院,終夜議事。到上午,他不回房、不歇息,反而移步靜園。
過去之前少不得禀明老夫人,攸寧謊稱只是去那邊看看格局,幫蕭拓收拾一下靜園的前院。
老夫人反複叮囑,千萬別見那兩只小老虎,萬一見到那個小的,也要躲着些。
攸寧滿口應下。在靜園當差的,都是最可靠的人,絕不可能把她和蕭拓賣了。
陶師傅指引了蕭拓所在之處,攸寧說我可以自己過去。
陶師傅便笑着說好,去忙別的了。反正園子裏最兇的是初六,初六又是跟她最親,實在不需擔心什麽。
林中,半山腰的涼亭中,蕭拓正凝眸望着一處,見攸寧尋來,示意她噤聲,又對她伸手。
攸寧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
蕭拓從身側石桌上拿起一個千裏鏡,遞給她,又将她帶到自己身前,指着一個方向。
樹木低矮、綠草旺盛的林中,一只灰色的野兔在吃草,一頭猛虎正悄然逼近它。
猛虎的步調很慢,明顯是刻意放得極輕,大大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落到草地上,疑心野兔察覺時,便停下不前。
不長的一段路,它付出了十分的辛苦,用了很長時間。
居然撞上了初六捕獵。攸寧不自覺地連呼吸都放輕。
蕭拓展臂環着攸寧,不同于她的緊張,根本就沒抱什麽希望。
離得近了,更近了。
攸寧屏住呼吸,在她認為初六可以出擊、得手的時候,野兔卻忽然有所警覺,極迅速地跑了。
初六似是愣了愣,下一刻便轉頭,順着來時路離開。
“笨小子。”蕭拓語帶笑意。
攸寧則是不解:“剛剛不可以出擊?”
“它先洩氣了。”蕭拓解釋道,“它自個兒應該摸索出了個章程,現在只學着蟄伏,不驚動獵物。最适合出擊的時機之前,獵物跑了,它從不會追擊。這大抵跟習武一樣,練精了一招,再練下一招也不遲。”
“哦。”視野中不見了初六,攸寧把千裏鏡放到石桌上,“你像是沒少看我們初六的笑話。”
“也不能這麽說。”蕭拓把她摟緊了些,“有明顯的進益。要說笑話,最開始才是,沒個章法,逮不住獵物還會打蔫兒生悶氣。”
攸寧笑了,“聽陶師傅說,它不都是夜間練習捕獵麽?”
“對,今兒可能心裏高興。”
意味的是喜歡新家。攸寧擡手,摸了摸他下巴,“十九呢?”
“玩兒水、抓鳥雀,平白折騰罷了。橫豎不折騰得髒兮兮,這一天就過不去。”蕭拓攏住她的手,焐着。
攸寧斂目看着他的手。他這舉動,算是迅速養成的一個習慣。
他們之間……他分明該是時不時急躁甚至不甘的一方,可他沒有。
錦帳之間,他身體裏似是有個機關,能靜默安然地與她相安無事,亦能在相宜時霸道肆意地索要。
相處光景雖短暫,她卻越來越多的發現,他這種細微處中流露的關心。
這樣的情形,再好不過:他不會因為她喪失冷靜,或許永遠都不會。這樣才公平。
三老爺特地去見四老爺,直言問道:“你怎麽回事?一大早跑去樊家做什麽?”
四老爺很奇怪地望着他:“我不去能成麽?昨日剛一見面,姨娘就吩咐我去樊家報信,讓她的娘家給她撐腰。”姨奶奶是別人的一聲其實可能透着諷刺的尊稱,在他們兄弟這兒,自然還是要喚生母姨娘。
“……”昨日趕得巧,三老爺還沒定下神,方媽媽就催着生母搬住處,實在窘迫得可以,如此一來,他真把別的忘了。
“不管怎麽着,我應了就得做到。唐氏要是沒本事,就讓樊家拿捏着,成為第二個三嫂;要是有本事——嗯,她還算有手段,姨娘總能消停一陣了。”
言語沒有對生母的指責,也無對唐攸寧的挑剔,可那語氣太冷漠,比局外人還要冷漠,不免讓人心生不安。
三老爺凝望胞弟片刻,并沒多說什麽,“你有什麽心思,總不肯與我說。也罷了,随你怎樣。”
四老爺目送兄長離開,回了房裏。
四夫人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繡花,看到他,柳眉微微一挑,抿了抿唇。
“不陰不陽的臉色,給誰瞧呢?”四老爺不悅。
“瞧不起你。”四夫人直言不諱。
“嗯?!”四老爺寒了臉。
四夫人面色亦是冷如霜雪,“連內宅的事兒都摻和,我瞧不起你。”
四老爺立時額角青筋直跳,“那你就走!”
“憑什麽我走?我出去了,是遁入空門,還是給你戴綠帽子?”四夫人冷聲反問,凝着他,一手則拿起一把剪刀,刺在繡架上的绮麗繡樣,狠狠豁開,語聲變得輕輕的,“你,給我滾。”目光沒有人前的漫不經心,唯有絲絲縷縷的寒涼。
“……”
四老爺匆匆換了身衣服,匆匆地走了。
四夫人扶了扶額。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嫁了個什麽人,成婚之前到如今,對他的心思,是一點兒都摸不透。或許,不是難以揣測,只是他就是見天兒抽瘋的貨色。
她是沒耐心琢磨了,這一半年開始,就是要麽開誠布公要麽讓他滾的慣例。
或許這法子是不對。
可是,管那些幹嘛?她心裏痛快才是最要緊的,憑什麽為他活着?
這日,房裏一名二等丫鬟過生辰,攸寧和三個大丫鬟、一衆仆婦一起給她慶祝。
不知不覺的,人們的酒就全沖着攸寧來了,攸寧啼笑皆非,但是新人舊人都在,哪個都要給面子,這一圈兒下來,喝的着實不少,有了醉意,及時離席回房。
強打着精神沐浴更衣之後,便倒頭睡下。
醒來時,就對上了蕭拓的俊臉。她頸子梗了梗,“大半夜的,抽什麽瘋?”
蕭拓視線鎖住她雙唇,所問非所答,“味道很好。”好像他在看的不是她的唇,而是美味的果馔。
清雅冷冽的氣息合着他溫熱的呼吸,萦繞在她鼻端。濃密如刷的睫毛垂下,擋住了他鋒利似刃的目光。
他稍稍別開臉,雙唇輕羽般掃過她臉頰,“我也醉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攸寧明知推不動他,還是做着無用功:一腿猛地彎曲,膝蓋發力裝在他腹部。
蕭拓蹙了蹙眉,随即身形一偏,大喇喇跨坐在她身上,雙唇毫不猶豫地落下,去捕捉她唇瓣。
攸寧立刻變成了一只暴躁的貓,別開臉去,用盡全力掙紮。酒精麻痹了頭腦,她甚至不記得要拒絕他靠近的理由,卻知道必須如此,如同本能。
一張美人榻上,夫妻兩個以暧昧的姿勢糾纏抗衡,不消多時俱是低低喘息起來。
攸寧狠狠咬住了蕭拓肩頭,拿出了寧死也不松口的執着。
蕭拓卻在此時覺出自己舉動已遲緩失力。
還是她狠,一杯加了酒膏的茶水的威力,超出他預計。
他擡手推她,她還是不松口。
服了。
他随她去。
她也真不好意思一直咬着,覺着差不多也就松了口,別轉臉。
蕭拓沒好氣地除掉外袍、蹬掉鞋子,終是意難平,躺下之後冷眼看向她,她卻已堕入夢鄉。
說你是小瘋子,你還真就瘋給我看,這叫什麽事兒?他腹诽着,吻了吻她的唇。
美好感觸再次體會到,重重的咬一點點演變成了輾轉吮吻,片刻後,也就罷了——得不到回應的事兒,再怎樣美妙,也不像樣。
攸寧醒來時,晨曦初綻。她是被熱醒的,酒在體內引發的燥熱,加上與某個人合蓋一床被,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蹙眉撩開被子,揉着眉心睜開眼睛,看到眼前情形,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她在蕭拓懷中。
蕭拓精瘦的上身清晰呈現在她眼前。
攸寧有點兒懵:這是怎麽回事?
低頭看看自己衣物,倒是整整齊齊。
攸寧推開蕭拓,坐起身來,趿上睡鞋。周身乏力,難受得緊。
到了外間,找不到水,喚小丫鬟送來一茶壺溫水,連喝幾杯才不再口幹舌燥。
可是到了天光大亮時,蕭拓還是沒醒。
他有事沒事?是放心安睡還是喝多了?
攸寧拿不準,坐到床邊,拍他的臉,“醒醒。”
蕭拓不耐地蹙眉,臉微微側轉,繼續睡。
由着他睡,等到出事了,景竹或向松自然會來喚他。但是那樣也不好,她總歸要擔點兒幹系,這樣就不如自己把他快些弄醒,他早些離開,自己也輕松些。
就當他喝多了,攸寧命丫鬟備好醒酒茶。
茶晾涼之後,她端在手裏,捏開他下颚,給他灌了一杯。
看着他沉睡的容顏,抿唇微笑,心想你也有今天,如果現在給你一刀,恐怕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蕭拓?”她用力搖他。
蕭拓倏然睜開眼睛,她含着戲谑的笑顏入眼來,十足的神采飛揚。她這般靈動的一面,着實賞心悅目。
攸寧籲出一口氣,“總算是醒了,快起來,已是辰時了。”
蕭拓心念數轉,已将昨夜記憶迅速梳理了一遍,見她要走,擡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施力将她帶倒在身側,“沒什麽話要對我說?”
“說什麽?”攸寧不解之餘,手腕用力翻轉,掙脫他鉗制,便要跳到地上。
蕭拓則環住她腰肢,将她猛力帶回懷中。身形翻轉,他欺身壓住她,雙腿絞住了她雙腿,又将她雙臂反擰,一手扣住她雙腕。
攸寧又驚又惱,甚至有些懷疑他之前是裝醉——剛醒酒的人,怎麽會有這麽快的反應?無從掙脫,只得忍着氣問道:“我怎麽你了?你是不是還沒醒酒?”
“咬我,你欠我一句抱歉。”
攸寧這才知道,他肩頭咬痕是自己所賜,汗顏不已,嘴裏自然還是要為自己開脫:“那一定是你不安分在先。”她可不相信,自己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等事。
這樣的答對,意味的只能是她将昨夜的事情全忘了。蕭拓視線自她眉宇下落到她唇瓣,“我碰不得我的夫人?”
攸寧答得毫不猶豫:“現在碰不得。”那點不自在立刻煙消雲散,只怪自己沒有更狠一點。
蕭拓面容離她更近了一些,近到她能清晰感知他鼻息。
攸寧緊抿了雙唇,想說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沒用。感知到他呼吸急了些、熱了些,她不敢再動了。
“給我親一下。”蕭拓視線又鎖住她唇瓣,語聲柔軟了一些,作亂的手也到了她肩頭。
親吧親吧,親一下又不能死人。又不是沒親過。她腹诽着。
他的唇覆了上去,在她清醒的時候。
她側開臉,睜開眼看住他,沒忘記他說的是親一下。
蕭拓卻扣住她後腦,輕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眼睑。
她不自主地又閉上了眼睛。
他再度吻上她雙唇。
攸寧瑟縮着,卻是無處可逃。她屏住了呼吸,感受如電流一般,自唇齒流竄到了周身。
“你怎麽說話……”
怎麽說話不算數?她想說這一句,卻因舌尖被他無意碰觸而噤聲,身形微顫,腦子裏轟的一聲。
原本打算的淺嘗辄止,因為品嘗到的甜美,讓他想索取更多。因為這種事對她食言,他不在乎。
他清雅冷冽的氣息,身體炙熱的溫度傳遞到她身上,變成了一張冷熱交替的無形的網,将她困在其中,無從掙脫。
他帶動着彼此甜美的悸動、亂掉的呼吸。
她的身形酥軟下去,雙手已被放開,卻已忘了掙紮。
蕭拓卻亦步亦趨,末了更是因為發覺她在躲避什麽而含住她耳垂。
攸寧身形僵住,覺得臉頰更熱了。
到底,顧忌着天色,他點到為止,放開了她。
時光如雪,來時無聲,逝後無蹤。
要說攸寧能因皇帝有所慶幸的一件事,目前就是皇帝因朝政繁忙脫不開身,輕易不會讓命婦進宮請安。
進到四月,攸寧完全理清楚了內宅的賬目、仆婦間的枝節。庫房的賬目在外院管事做旁證下,重做了一份,各處行事也就有了切實的憑據,不會再瞻前顧後心裏沒底。
鑒于攸寧軟硬兼施的管束手段,加之樊氏、三夫人目前都身不由己的處境,仆婦們同時很明智地選擇勤勉當差,最差的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思,老老實實的。
廚房那邊的情形,齊貴家的私下裏跟攸寧細說了說:“……先前在小廚房的位置,大多已經被取而代之。”各個房頭都一樣,小廚房沒了得力之人諸多不便,先前的走了,自然會悄悄地另尋了人補缺。
都怪蕭拓,這是辦的什麽事兒?顧前不顧後的。當時他心裏是痛快了,卻不想想這根本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攸寧腹诽着,但也終究能理解他借題發揮的原由,就笑笑地寬慰齊貴家的:“眼下既然是我主持中饋,這事情就跟別的事一樣,我可以做主。讓她們只管把心放下,安心當差。被調離的那些人,我和閣老商量一番,另行安置。回頭給你準話。”
齊貴家的笑開了花。
攸寧轉過頭來跟蕭拓說了這件事。
蕭拓有點兒尴尬地笑了笑,思忖後道:“你別管了,我讓管家給調走的那些再尋妥當的去處,不能都來來回回折騰。橫豎那些個都是好吃懶做的,手藝也就那麽回事兒。”
攸寧便又喚來齊貴家的,轉述了他的态度。
齊貴家的回了廚房報信,竈上相關的人聽了,俱是歡天喜地,一顆心完全落了地,說逢年過節時,一定要好好兒給五夫人磕個頭。自此,是再沒了忐忑。
這一段,恰如顧澤吩咐的那樣,顧家內宅被封閉,顧夫人、顧芳菲被禁锢在內宅。
母女兩個身邊的人手,逐日削減,但照常供應着顧夫人的湯藥、藥膳。
恐懼無聲蔓延滋長,一日勝過一日。
終于,顧夫人為着女兒的前程,要主動坦白一些事。
顧澤卻不耐煩聽了,命傳話的人質問她:早幹嘛去了?
顧夫人聽着,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真的完了,全完了。
她知道,現在該擔心的,已不只是女兒芳菲,還有娘家夏氏祖孫三代。
她預感到他們或許不得善終,卻是什麽都不能做。
這才是最痛苦、煎熬的事。
日子流轉到四月初三。
這日一早,兩輛樣式極為普通的馬車進到京城,沿着官道走了一陣,轉入街巷之中。
夏自安湊到車窗前,近乎貪婪地望着沿途的京城景致。
終于是回來了。
他是顧夫人的娘家侄子,夏家老太爺最疼愛的長孫,今年十七歲。
夏家罹難,他總覺得禍根是自己:
他觊觎唐攸寧那等清幽如蘭又純美若仙的姿容,雖然得了長輩允許她守寡後他可納為妾室的準話,還是心癢難耐,明裏暗裏幾次要先一步把生米做成熟飯。
卻沒想到,不是她人手防範得力,便是有人拼命護她,比如那個多事的梁媽媽。他就總是不能成事。
現下,他的祖父、父親都辭官了,夏家已不在官場。
而這意味着什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只要她唐攸寧與自己哪怕只是碰面,他就能大作文章,毀掉她擁有的一切,為夏家和自己一雪前恥。
首輔要是心疼她,不肯放她,那更好啊,私下裏打個商量,他什麽都不說,首輔恢複夏家昔日榮華便是了。
夏自安磨着牙,暗暗發了狠。
然而,日光之下,從無新事,有時候料定會怎樣的時候,面對的真實情形反倒天差地別——
夏家來到京城,是因顧澤再三承諾會好生安置,引路的人便也是顧家的兩名護衛。
兩名護衛把他們引到了城南一所三進院落。
院落中只有護衛,沒有丫鬟婆子,而夏家因着倉促趕路,帶的仆婦也不多。
夏家老夫人、夫人對此都很是不滿,責令兩名顧家的護衛要抓緊添置人手——不是說好了,是讓他們回京享福的?
兩名護衛應着,說會禀明老爺,請他示下,眼下就請暫且将就些。
夏家的人如何都不會想到,踏入京城起,便是踏入了鬼門關。
顧澤給唐攸寧傳遞消息,少不得繞個彎兒,費些周折,免得她不安生,從而害得自己更不安生。
攸寧收到顧澤的消息之後,當即離府,去往城南那所宅院——老夫人再三跟她說了,有必要的來往只管出門應承,不必特地知會。
這一點,攸寧非常樂意地奉行。她動辄離府的時候,目前往後都少不了,場面功夫做過了,也得到了想要的效果,沒必要再繼續假意周旋。
到了顧家,下了馬車,顧澤迎上前來,深施一禮:“問首輔夫人安。”
“顧大人太客氣了。”攸寧笑盈盈側身避開,“您可否帶我去見夏自安?”
“自然。請。”
也算是有些奇異的一件事:曾經是公公與兒媳婦的關系下,兩人互不相幹,前者對後者有着漠視其生死的冷酷,後者對前者的态度是根本當他不存在;而到了如今,兩個人反倒是禮數周到,絕不肯在小節上怠慢了對方。
顧澤請攸寧到了此間外書房,在次座落座,喚人帶夏自安過來。
夏自安進門一看到攸寧,整個人就懵住了,先是樂觀地疑心大白天美夢成真,意識到攸寧那股子懾人心魂的氣勢之後,一陣心涼,便又忍不住疑心大白天出現了幻覺見到了豔鬼——不然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出現在這兒?
顧澤瞧着他那個樣子,連動怒的力氣都懶得耗費了,咳了一聲喚回他心魂。
攸寧适時地道:“夏公子,久違了。”
“你怎麽會在這兒?”夏自安警惕地望着她,又帶着戒備瞄了顧澤一眼,“我姑姑、表妹呢?怎麽到這會兒都不見她們?”
顧澤不言語。
“你見不到他們了。”攸寧語氣幽涼,“此刻起,也再不會見到任何親友。”
“……你你你!”夏自安道,“你這個賤人!難不成連你公公都勾引了?不然他怎麽會聽憑你擺布!?”
“心髒的人,才會以為別人也如他。”攸寧不以為意,“我只當來時路上刮了一陣風,也就罷了。”
顧澤卻沒她的好涵養,待她說完,手中茶碗準确無誤地砸中夏自安額頭,“不堪的言語張嘴就來,誰教你的!?”
夏自安用了些時間才确然明白,不服軟就是個死的狀況。
再回到顧澤、攸寧面前,立馬跪倒在地,只差痛哭流涕了。
“按理說,你這種人,活不起又死不得才是最好下場。”攸寧說道,“只是,梁媽媽信佛,我就成全她的慈悲之心,照着塵世律法上有的刑罰懲處你。我是有了主張,但你要是有更好的法子,再好不過。”
目光冷幽幽,氣勢冷森森。夏自安能有什麽法子?這會兒滿心想的,都是天上降下一道雷,把這妖孽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