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波三折的婚夜(2) 二更
古媽媽被筱霜晚玉帶去外院見老太爺之後, 攸寧示意秋月落座,和她閑聊:“老夫人與閣老不睦?”
“是呢。”秋月半坐到小杌子上,“私下裏, 老夫人見到閣老, 從沒個好臉色,母子兩個不歡而散是常事。”
“因何而起?”
“不清楚。”秋月困惑地搖了搖頭, 想到一些事,欲言又止。
“想到了什麽?”攸寧和顏悅色地探究, “說閑話而已, 不用顧忌。”
“奴婢聽已經容養的老人兒說過一些舊事。”秋月低聲道, “老夫人對閣老極為嚴苛, 衣食住行、文武功課,就沒有挑不出錯的。閣老年少時深受其苦, 幸好,那時時家二位尊長還在,黎家頂門立戶的人, 私下裏是閣老的恩師,隔幾日就給閣老出些題, 見一見, 點撥一番。”
時家, 皇帝母族。那個家族, 十年前險些覆滅, 當時身居皇後的皇帝沒受牽連, 是她聰慧, 更是她背後的人手段非凡。而今時家當權之人,正是次輔時閣老。
攸寧阻止自己深想那些,又問:“還有什麽?”
秋月聲音更低:“其實, 那些年月裏,老夫人也就在閣老面前威風的很,對別人全然兩樣,不知道多寬厚大度的樣子。有的人說,老夫人這輩子的邪氣全撒在閣老身上了,典型的窩裏橫。近十來年才改了做派的。”
攸寧想了想,忍俊不禁,之後意識到,“老夫人這種人,反倒棘手。”
秋月不明所以,“怎麽說?還請夫人提點。”
這丫頭所說的這些,到了舊主那裏,夠死好幾回了,足見是真心實意地想在正房當差。攸寧也有意讓她心神放松些,便耐心地解釋:“依你之言,老夫人怕是有什麽心結,還不輕,又是窩裏橫的做派,便最容易做牆頭草,被有心人利用。她當真依着別人的法子對付我其實還好說,最怕的便是,與我相處和睦,卻被人挑撥之下好心辦壞事。她這種人,心思反倒過于單純,畢竟,不理事的年月太久了。”
秋月立時會意,“那麽,您可千萬要防患于未然。”
“的确是。”攸寧琢磨片刻,“給你個差事,等下去見樊姨奶奶,把我的意思轉述給她:我知道,她挑撥是非,害得老太爺與閣老在這種日子生出嫌隙,不外乎是為了老太爺去她房裏。”
秋月訝然,直接結巴了:“不、不會吧?樊姨奶奶跟老夫人年歲相仿。”
攸寧笑道:“管她多大歲數做什麽?落在我眼裏,我就生出了這樣的猜測。她若澄清,那我就猜想她要安排哪個丫鬟服侍老太爺,以圖斷了老太爺修道的路。這種事,從來是越描越黑,她比我更明白。妻妾之間,哪有全無芥蒂的,我們順勢給她挖個坑而已,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氣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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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恍悟,笑出來,心說夫人可真夠壞的,但那些猜測……倒也未必不可能,常年守活寡的人,說不定就有離譜的心思。
攸寧接上之前的話頭:“樊姨奶奶想在認親時挑撥是非,沒關系,認親時她不論何時出現,我一定會當衆給她難堪,捎帶着把今晚的事抖落出去。”頓了頓,又道,“記下我說的這些,複述給樊姨奶奶,回來之後,告訴趙媽媽。”
“夫人放心,奴婢全記下了。”秋月出門前,喚來兩名陪嫁的二等丫鬟服侍着。
過了小半個時辰回來複命,在廊間見到了筱霜晚玉,匆匆聊了幾句,得知古媽媽的下場,倒吸一口冷氣。
首輔大人這是給夫人撐腰立威呢,但也忒狠了些。更何況,這可是新婚夜啊。
但是,夫人不是尋常女子,應該不會忌諱這些。
思忖間,秋月進到寝室,娓娓道:“樊姨奶奶聽了奴婢複述的一番話,登時漲紅了臉。但她沒發作奴婢,反倒打賞了十兩銀子,讓我替她向您解釋、賠禮,只是一場誤會,古媽媽不知輕重,說錯了話。”說着取出銀子,呈給攸寧,“這銀子,奴婢拿着實在燙手。”
攸寧就笑,“有什麽燙手的?只管拿着,閑來買花兒戴。”心裏琢磨的則是別的:樊氏只說今晚是誤會,沒提及明日認親會否出現。可見她氣得不輕,亂了方寸,還沒斟酌出結果。
秋月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收下、道謝,禀明另外一個差事:“趙媽媽多吃了些酒,好不容易才喚醒的。聽奴婢說完原委,便低聲罵樊姨奶奶一把年紀了還不正經,說明早就找機會禀明老夫人。”
攸寧笑出聲來,“很好。折騰大半夜,也難為你了,今兒好生歇息,往後打起精神當差。喚佟婆子來值夜。”這是蕭拓事先知會她的,佟婆子是他着意安排在正房的人,随她如何差遣。
秋月滿心感激,深深行禮後退了下去。她怎麽會不知道,趙媽媽那一節,夫人是安她的心,有意照拂,讓她在老夫人面前能有個很好的交代。
當然,她不知好歹的話,古媽媽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萬幸,自知之明幫她轉了運。
蕭拓對兩個丫頭所說的稍後有些久。
老太爺訓了他一陣,便讓他滾,他去了外書房,本意只是聽景竹、向松禀明一些要事,但事情很多,不知不覺耽擱下來。
無數人說他權傾天下。
傾個什麽啊,真那樣的話,何以是如今的兩難境地。
他諸多的不得已,也只有自己知曉。
喜宴上喝了很多酒,腦子卻分外清醒,這上下有了清晰的章程,便将四名幕僚逐個喚來,交代了一些差事。
沒有幕僚親信幫襯,會每日疲憊,但幕僚的幫襯也有限。
四個幕僚皆是近三二年入府,沒有他完全信任的,從不與他們議事,只有技巧的安排差事:誰受不了,随時可以走人;誰要背叛,他能及時察覺。
回房之前,蕭拓得知一事:皇帝一個時辰前悄然離宮,只帶了數名金吾衛、錦衣衛。
蕭拓斟酌一陣,決定裝不知情。他只是掌領禁軍,而非限制皇帝行蹤。
皇帝也是人,沒事出來溜達溜達是人之常情,真傻到讓人刺殺橫屍街頭,也是她自己找死。
回到房裏,看到的又是睡着的攸寧。
他直接轉去沐浴更衣,折回來之後,歇在外側。
剛躺下,得空就貓一覺的新娘忽然醒來,騰一下坐起來,“你——”
蕭拓失笑,“一驚一乍的,怎麽惹着你了?”
“……沒有。”攸寧只是乍一醒來又忘了現狀,緩了緩,問道,“老太爺一直訓斥你了?”
“沒有。去外書房料理了些事。”
攸寧哦了一聲,“老太爺那邊,怎麽不用侍疾了?”料定他手段直接粗暴,卻猜不出具體情形,可這是她必須該知曉的事。
“吓唬了他一下。”蕭拓有些尴尬,但還是照實說了,免得明日有哪個長舌婦提起,她沒法子應對,“萬一有缺心眼兒的問起,你只說是下人小題大做傳錯了話,兩位長輩好得很。”
攸寧笑出來,窸窸窣窣地躺下去,望着他側顏,“你可真是的,怎麽動不動就拿官場勢力吓唬人?”
“我只會這種路數。”這是實話,他總不可能跟誰玩兒宅鬥,又坦言,“也明白,不是長久之計。”
攸寧理解地一笑,內宅的事有多磨人,她最清楚,至今也沒忘記摔跟頭的教訓,“往後你就能省省心了,容我用我的路數應對。”
“拭目以待。”蕭拓目光有着不自知的溫柔。
攸寧沒領略到他的眼神,只顧着斂目犯愁:沒話說了……這動辄跟他把天兒聊死的毛病的确糟糕,關鍵時刻坑了自己。
蕭拓語氣慵懶:“過來。”
攸寧看他一副大爺的架勢,挑了挑眉,“不。”
“過來。”
“就不。”
蕭拓莞爾,展臂扯開她的錦被,将人安置在自己懷裏,手勢柔和中透着強勢,“不是怕冷麽,我抱着你睡。”
容顏拉近,呼吸相聞,攸寧強迫自己冷靜且放松下來。
蕭拓唇角微翹,“花燭夜,臨陣逃脫可不成。”
攸寧看着他,認真地道:“若是做挂名夫妻,我會更盡力地做好賢內助。你不近女色那麽多年,總有你的理由,不需為這樁婚事破例。我可以彌補你。”
她是想,那回事兒對于彼此,有了多餘,沒有更好。只要還有做挂名夫妻的機會,哪怕再微渺,也該争取一下。
蕭拓捋了捋她有些淩亂的長發,笑得像足了準備享受饕餮大餐的大尾巴狼,“醒醒,別做夢了。”
攸寧洩氣,斂目看着他寝衣,“那,好、吧。”
她話鋒轉變得很快,态度沮喪,但也有限。蕭拓就不明白了:“連這種事也無所謂?”有跟沒有的結果,幾乎算得天差地別。
攸寧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形,“兩個結果都想過了,能接受。”
“我在你眼裏,是怎樣的?”
“娶我、許給我益處的首輔大人。”
蕭拓蹙了蹙眉,“一點兒都沒看上我?”
“……俊美無雙。”其他的說不準,她就保留意見。
蕭拓眉頭緊鎖,“看在新婚夜的份兒上,你就不能說句中聽的?”
攸寧又挪了挪位置,“日子可以稀裏糊塗地過,話卻不能亂說。”
“這是什麽歪理?”蕭拓氣笑了。
“我可不覺得。”
蕭拓托起她的臉,凝眸細看。
大紅色的被褥映襯之下,容顏清豔無方,小小的面孔白皙如玉,眉眼如點漆一般,尤其那雙眸子,燦若星辰。
不論有意無意,美人他見的多了,容色與性情矛盾成她這樣的,卻是唯一一個。
是因此,她出現在他視野的時候,便在心底落下了清淺的痕,開始探究,甚至格外謹慎地查她生平。
于是,在不得不娶妻的關頭,第一個映入腦海的女子就是她。也便定了她。
要說娶她的意圖,他承認心思不單純,另有所圖,有些事,有機會就要争取說服她。
要說對她的情意,看不上的地方的确不少,終究有着幾分欣賞。不然何必娶,他又跟自己沒仇。
沒料到的是,自求娶到此刻,她對他态度始終維持着近乎冷酷的冷靜。
她嫁他的根本,是為益處。他都險些要因這特殊的日子忘了,她卻記得分明。
可不管怎麽着——
“不管怎麽着,我們是夫妻了。”他語氣柔和,俯首吻了吻她額角。
攸寧再也無法鎮定,不自主地瑟縮。
蕭拓略略托高了她的小下巴。
親吻如溫柔綿長的雨,輕輕淺淺落下,自額角、眉梢到面頰。
男子的氣息漸漸将她籠罩,擾得她心神恍惚,一顆心砰砰亂跳。
在她遐思間,身形被溫暖有力的手臂攬住,聽得他嘆息一般地道:
“好麽?”
攸寧輕笑,“好。”毫不遲疑。
語聲剛落,雙唇被捕獲。
清淺溫柔,再到霸道火熱。
暖暖燈光影裏,素白的小手無助擡起,小麥色的大手及時尋握住,與之十指相扣,伴着一聲沉緩溫柔的呼喚:“攸寧。”
于是她心安,身軟,沒了怯然。
千般憐惜,萬般缱绻,融于紅燭帳暖。
細說起來,之于他們,就真是很一般般的經歷了:
他覺得也就那麽回事兒吧,她太嬌氣,他就是這要忍,那要遷就,好在沒太大指望,也就沒太大失望;
她就幹脆覺得是挺沒意思的一個事兒,他要忍,她也要忍;他難受,她也很不好受。當然,她當個差事來辦或許是最大的原因。
但說到底,就是相互糊弄又累死個人不償命的事兒。
她非常懷疑自己以前看到的相關詞賦都是胡說八道。
好在這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他與她都不是為了這回事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