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環環相扣的好戲 (5)
(5)
唐攸寧擡頭看他,有點兒好奇他今日又會是個什麽樣子。
握在掌中的微涼,她的目光,牽扯着蕭拓的心弦,有點兒泛酸,變得柔軟。
他放開她的手,端過書案上的兩盞茶,轉到棋桌前。
唐攸寧随他走過去。
桌上擺着一局她走到中途的棋。
蕭拓看過局勢,執了白子在手,斟酌着下一步。
來之前,他有很多話要跟她說,有不少問題要她回答,甚至有不少抱怨。
而見到她之後,不想說也不需說了。
劇烈的咳嗽使得藺清蕪醒過來。
齊羽娴忙遞上帕子,扶着母親起身倚着床頭。
藺清蕪用帕子掩着口咳了一陣子,移開帕子時,看到上面的血絲。
齊羽娴也看到了,眼神一黯,強打着精神服侍母親漱口,又問:“好歹吃些東西吧?”
“晚一些再說。”藺清蕪搖了搖頭,撫着心口,“正堵得慌,吃不下。”
齊羽娴不好再勸,默默地坐在床畔。
藺清蕪定定地望着床帳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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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記得是怎樣回來的。
到此刻也沒想明白,錯在何處。
是根本不該去蕭府,還是哪句話說的不妥?
她親生的女兒,已經沒了家族,她不該過來相認麽?
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蕭拓要她問一個問題,除了求他指條明路,還能怎樣?他卻是那樣的态度……
她以為按世俗規矩來說合情合理的事,到了蕭拓與攸寧面前,就成了可笑、冒犯。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條活在水缸裏的魚,拼盡力氣縱身一躍,本以為能躍入江河,自此活得自在惬意,哪成想卻到了沙灘上,摔得半死不活,一呼一吸間,全是卑微、難堪與不堪。
當年離開唐家時,她告訴自己,只能抛下攸寧才有新生,她堅信自己不會後悔。
到如今,她滿心屈辱無望,不知往後還有什麽盼頭。促成這一切的,正是攸寧。
報應。
齊羽娴無意識地揉着帕子,也在出神。
唐攸寧要嫁的蕭拓,首輔蕭拓,竟真如傳言中那般俊美無雙。
先前總是想,關乎男子,尤其帝王權臣樣貌的傳言,定是誇大其詞,何曾想真有那般人物,要你用怎樣的言辭去說,也嫌不夠彰顯他的風采。
都說唐攸寧越嫁越好,一步登天了。
可不就是麽。
蕭拓那些話,對她和母親來說過于嚴苛無情,可反過來想,便是處處存了維護唐攸寧的心思。未成婚便已如此了……
念及此,她心頭泛起難言的酸澀,酸澀之後又是焦慮:一母所生,唐攸寧日後要被萬衆仰望,她卻要掙紮在不上不下的門第中麽?眼下該怎麽辦?
她打聽了,父親明早就能進京城,但是有用麽?畢竟,蕭拓已将話說到了那個地步。
自下午起,顧府內宅的氛圍就變得怪異,下人們一個個戰戰兢兢,恨不得做啞巴。
顧芳菲起初以為外院出了什麽事,父親在發脾氣,派貼身丫鬟去打聽。
然而丫鬟回來後面色慘白,說垂花門外有護衛看守,內宅別的通往外面的門亦如此。
顧芳菲心驚又困惑,親自去看了看,果然如丫鬟所說。
這陣仗,絕非尋常禁足,父親想做什麽?她苦思至入夜,沒有頭緒,索性直接用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方式,跑到垂花門前鬧。
這種法子看起來愚蠢,卻往往很奏效。
過了小半個時辰,顧澤過來了。
夜色中的他,看起來很疲憊,眉宇間沒有一絲看到女兒該有的和藹。
顧芳菲膝行到他面前,拼命多擠出些眼淚,哽咽着問道:“爹爹怎麽把內宅封了?女兒有什麽過錯,您好歹給個明白話,怎樣責罰都可以,只別這樣不明不白的,我一頭霧水也罷了,您氣壞了身子可怎麽辦?”
顧澤淡聲道:“我只問你,你們和你外祖父家,到底做過怎樣的事,以至于成了別人能夠要挾我的把柄?”
顧芳菲愣了愣,“把柄?什麽把柄?”
“你不知道?”顧澤似是在意料之中,語氣平平,“那就好生想想,讓你娘也想想。想清楚之前,不準踏出內宅半步。要是這一生都想不起來,內宅便是你們的歸處。”
他說完,轉身就走。
“爹爹!”顧芳菲真的哭了。
顧澤猛然轉身,目光如刀,語聲驟然變得粗暴:“再號喪,我這就把你娘發送了!”
顧芳菲被吓得一激靈,立馬噤聲。
顧澤闊步離去。
顧芳菲失魂落魄地回到房裏,強撐着洗漱一番,換了身衣服,去見顧夫人。
病中的顧夫人精氣神兒不足,不似女兒一般敏感,只是隐約覺得不對勁。
顧芳菲坐在床前,遣了下人,七拐八繞地鋪墊了許久,才把實情說了,她握住母親的手,“娘,這可怎麽辦?爹爹只是詢問,他到底是知道了什麽,還是只是猜忌?”
顧夫人雙眼中本就不多的光彩寂滅成灰,好半晌才吃力地吐出兩個字:“猜、忌。”
“對,對。”顧芳菲慢慢地點了點頭。如果已經知道,便不是這樣發作她們了。
“唐氏。”顧夫人面孔扭曲着,含糊不清地道。
“不大可能吧?”顧芳菲的直覺也是與唐攸寧有關,但又覺着憑據不足,“她要是知道,早就反過頭來刁難,讓我們在她面前卑躬屈膝了,總不可能沉得住氣到這等地步。”頓了頓,好言安撫道,“您也別急,過些日子,看守的人便會松懈下來,到時候我盡心打點,找個人幫我們傳信給外祖父外祖母,請他們想想法子。”
顧夫人則是靈光一現,猛然記起唐攸寧說過的話:
“令堂不知規勸您善待兒媳,還助纣為虐。您娘家侄子是不是得了你們的默許,才出盡法寶地要毀我名節?
“令尊、令兄知情後,怎麽說來着?實在看上了那份兒姿色,待她守寡被逐出顧家之後,收為妾室便是了。
“什麽叫衣冠禽獸,他們現身說法。
“家道中落是輕的,更大的報應在後頭。
“我會離開,離開後仍舊會不遺餘力地報複。”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先是她與女兒,之後便是她的娘家了吧?
她的确沒有真憑實據,也沒經過推敲,可她就是能夠确信,大難臨頭的直覺是對的。
她打了個寒顫,随即激動起來,徒勞地掙紮着、捶打着床,“就是她!殺了她!……殺了她!”
顧芳菲掉了淚:一個連床都下不了,一個走不出內宅,能殺誰?
棋局走到了四分之三的程度,蕭拓默算了一番,心知自己輸了,棋子照舊落下,只是速度很快。
唐攸寧保持着與他一樣的速度。
如此落了幾子,她一步沒錯,蕭拓沒再取棋子,“我輸了。”
“誰讓你坐那邊?”唐攸寧笑了笑,“這局棋只能是這結果。”
“不早說。”他笑着喝了一口茶,“平時就總琢磨這個?”
“嗯。”
“你這兒太靜了,沒有貓狗鹦鹉之類的?”
“沒,煩那類小東西。”
蕭拓劍眉一挑,篤定地道:“不是煩,是怕太喜歡。”
唐攸寧凝他一眼,“對。”
“情意這回事,有付出就有所得。”
唐攸寧慢慢地收拾着棋局,把黑子白子分別放回到精致的棋子罐裏,“手裏的已經不少,再多便是負擔。”
“這話說的。”蕭拓半開玩笑地道,“就沒想過我們可能有伉俪情深之日?”
唐攸寧失笑,“最蠢的事情之一,便是對帝王将相生情,蕭閣老尤甚。”
“……”她把天兒聊死了。對他生情是犯蠢?在她這兒,他怎麽這麽不受待見?
唐攸寧仍舊忙着收拾棋局,沒看到他黑了片刻的臉。
蕭拓默默地壓下無名火,起身道辭:“得了,我還有事。不用送,你早點兒歇息。”
唐攸寧起身行禮,客客氣氣的,“閣老慢走。”
蕭拓心說滾吧你,睨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