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環環相扣的好戲 (4)
(4)
時間久了,藺清蕪、齊羽娴受不住那莫大的壓迫感,額頭沁出細細的汗,前者更是随時要倒地的樣子。
蕭拓強忍着火氣,道:“給攸寧清淨,如她所願。”
藺清蕪忙道:“閣老容禀,妾身……”
蕭拓瞥一眼對這邊矚目的下人,“起來說話。”語聲甚至有些輕,卻是命令的口氣。
向松何等機敏,立時打手勢示意附近的下人遠遠退開。
母女兩個站直身形,藺清蕪又要說話,蕭拓見下人們皆已迅速退到遠處,輕一擺手,道:“無需多言。今日我不發落你,只因你與攸寧的那點兒淵源,我得顧着她的體面。與攸寧的事情有個了斷之前,不要再見蕭府任何人,不要惹得我遷怒齊知府。”
母女兩個從疑惑到失望再到恐懼,一時間顧不得禮數,擡眼望向蕭拓。
男子身着大紅官服,俊美無俦,眉眼清清冷冷,如皎皎明月,看容顏也就二十四五的樣子,可那震懾人心的氣勢,又是久居上位者數十年都不見得能有的。
蕭拓示意向松送客,轉身步履如風地去了外書房,更換家常的穿戴。
有火不能發的滋味不好受,想到攸寧,情緒就更惡劣。她遇到的都是些什麽混帳、什麽破事兒?
她都不上火,你上什麽火?——這一次,這想法無法寬慰到他。
顧澤坐在蘭園的外書房,與唐攸寧隔着書案相對而坐,手邊一盞六安瓜片。
近一個月未見,在顧澤看來,唐攸寧沒有什麽變化,衣飾素雅,做派優雅溫婉。
唐攸寧和聲問道:“顧大人怎麽知道我要見您?”
顧澤照實道:“齊家的人到訪寒舍,于你面上無光,看起來多餘,于我反而是蹊跷,便查證了一些細枝末節,做了一番推測。自然,也到這時候,才又仔細回想了關乎文季的一些事,料想着你手裏還有顧家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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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攸寧颔首。
雖是意料之中,顧澤的心還是一沉,“眼下你作何打算?”
“有些事我很急躁,有些事則是慢性子。對您,我不會急于求成。”唐攸寧從抽屜中取出一封信,遞到他近前,“您先看看這個。”
顧澤取出信紙來看,見上面寫着人名、住址和關乎貪墨的一些字句,卻是無法看出關乎哪個官員。他細看了兩遍,用眼神詢問唐攸寧何意。
唐攸寧卻不當即作答,閑閑地道:“我與尊夫人不合至今,對您的仕途可有影響?”
顧澤苦笑,“你是聰明人,你說呢?”
文官不比武将、勳貴、外戚,聲譽很重要,能力不相上下的兩個文官,吏部給予升遷貶職時沒得比較了,便會比較兩個人的私德,走運的一定是名聲好的。
他這個位置,這兩年已經開始晃悠。
“都說齊家治國平天下,先能治家,才能談其他。可治不好家卻做得了高官的人,自來不在少數。”唐攸寧理解地笑了笑,“您地位堪憂,不論是官場親信、府中幕僚,現下心裏應該都有些沒底,甚至會覺得沒盼頭。”
顧澤默認。
唐攸寧指了指那封信,“您剛才看的,關乎滄州齊知府及其手足貪墨。這次我攻其不備,運氣很好,人手也還算得力,趕在錦衣衛之前抓了主要的人證。”
顧澤一驚,驚訝的是她的實力,明知她不會回答,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你怎麽會有那樣出色的人手?”
唐攸寧答非所問:“出色的人手,要用心結交、以誠相待,更要讓他們手頭富裕,覺得有盼頭。”
于是顧澤明白,她為何明裏暗裏地想法子賺錢。安置那樣的人手,怕是少不了一擲千金的時候。他問道:“那麽,讓我看的用意是——”
“您給您的親信盼頭,捎帶着幫我整治齊家。”唐攸寧道,“拔出蘿蔔帶出泥,從齊家入手,能揪出一些與之狼狽為奸亦或上行下效的官員,稍稍為朝廷整頓一下不正之風。您是否出面順勢立一功,在于您的取舍。”
顧澤沉思良久,目光深沉地審視着她,“暫且抛開你與齊夫人的淵源,給我的好處是不是太多了些?還有什麽?”她會那麽好心?鬼才信。
“大人睿智。”唐攸寧笑微微的,“還有您岳父、舅兄。橫豎他們夏家已經官至末流,倒不如痛快些,離開官場。”
顧澤蹙眉。
“離開官場,并不是只有獲罪一條路。”唐攸寧語聲如和風細雨,“您可以請夏家父子主動辭官,接他們回到京城,好生安置——這麽多年,要說您不知道他們的軟肋,我可不信。而只有等夏家的人回京城來,我才會告訴您,手中的把柄是什麽。”
“若是不然——”
唐攸寧嫣然一笑,“不敢說您前程盡毀,起碼連降三級。文官熬資歷的苦,您最清楚。或者,您可以賭我只是危言聳聽。”
顧澤望着她清雅出塵的容顏,有一刻懷疑她只是在孩子氣的惡作劇,再想想卧病在床的繼室、她離開前後的做派,才打消了那份疑慮。他告訴自己要時刻記得,這人在外的綽號是笑面虎,就是個說什麽事都能笑靥如花的人。
唐攸寧翻了翻筱鶴送來的四份口供,選出一份,适時地遞給顧澤,“滄州的事,您可以查證。”
顧澤凝神看完,要點全部記在心裏,“我只需再問一句,你被逐出家門的事,順安伯是不是迫不得已?”
“是。”
“容我想想再做商量。”顧澤端起茶盞,慢慢地享用。
他之前那個問題,意在驗證自己的猜測,亦能更為清楚的了解她的涼薄狠絕到了什麽地步。
是蕭拓幫她脫離了家族;她寧可無父無母,也不要與虧欠拖累她的人為伍。這種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他需得謹慎應對。
唐攸寧沒打擾顧澤,拿了一冊棋譜來看。
過了約莫一刻鐘,顧澤放下茶盞,“我不想把事情做絕,而你想讓齊家怎樣?”
這便是明确表态了,唐攸寧道:“兵荒馬亂的,朝廷總是缺少可用之才,不需讓齊家離開官場。齊家現今有兄弟兩個為官,都是五品,獲罪後不妨補夏家父子的缺。自然,我也就這麽一說,補到別處末流的官職亦可。”
她說的輕描淡寫,對于齊家,卻是不知要被落差拮據的鈍刀子折磨多久。顧澤又想笑,又心底發寒。
話題就這樣打開,兩人延伸着商談下去。
顧澤在半個時辰之後起身道辭,轉身前欲言又止。
“先互惠互利,再談其他。”唐攸寧欠一欠身,喚晚玉送客。
顧澤坐到馬車上,只覺疲憊入骨。
唐攸寧以自己生母再嫁的門第為引子,要他親手逼迫岳父舅兄離開官場,等夏家回到京城,怕也會落到她手裏,不得善終。不然,她讓他們回來做什麽?
齊家、唐家、顧家、夏家,都被她算計或利用,而她在人們看起來什麽都沒做,迄今不過與三兩舊人見過面而已。
那性情之冷酷,心思之缜密,委實叫人心驚。
誰開罪了這種女子,等于自掘墳墓。
怪只怪他以前輕視她,若曾善待,何以有今時今日?
壓下沮喪懊悔,顧澤開始斟酌夏家的事。
顧家的把柄是否與夏家有關,他拿不準,能确定的只是那邊曾幫繼室打壓唐攸寧,到底出過些什麽事,沒人告訴他。
唐攸寧針對夏家是為昔日的仇怨,還是顧家的把柄與夏家有關?他也拿不準。
但是,繼室與女兒一定知道些什麽。
回到家中,下了馬車,他在甬路上來回踱步許久,吩咐下去:“把內宅給我封了,不準夫人、大小姐再接觸任何外人,誰在她們面前亂說話,賞五十板子。讓二少爺安心在書院讀書,逢休沐過節也不必回府,潛心溫習功課。”
酉正,蕭拓來到蘭園的外書房。
唐攸寧微笑着相迎。
蕭拓擺手示意免禮,也不落座,只是凝眸看着她。
茶點上來,筱霜晚玉不等吩咐便退了出去,讓唐攸寧好生無語:他就是個大尾巴狼,她們就放心?
蕭拓細細打量着明燈光影裏的她,一襲月白深衣,神色恬靜安然,眼波單純明澈。
明明看起來很招人喜歡的樣子,怎麽在親情方面,人嫌狗不待見的?
他握住她的手。和預料的一樣,有點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