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經歷這次意外,簡煦面對Lily總有些不自在。但Lily對他似乎并無不同,甚至與他更親近了,他也就漸漸平複忐忑的心情,偶爾還貪妄地幻想Lily願意他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
當然,Lily願意并不夠,還得賀聞辭願意。賀聞辭會願意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下來,自己有沒有可能從地下情人轉正呢?簡煦想到自己曾經計劃,“交換結束後與賀聞辭再不往來”,覺得當時真是高估自己。他現在完全改變了主意,如果賀聞辭能愛上他,不,只要不讨厭他,願意繼續這段關系,他就申請C大的博士,本科畢業後繼續待在賀聞辭身邊。
簡煦每天做着白日夢,并不知道他在賀聞辭心中從來不是無法轉正的地下情人,恰恰相反,是白月光被攔在漆黑無窗的地下室外。
賀聞辭可以理解地沒再睡在客卧,也沒再和簡煦做愛。但除此外,他依然在白天看着簡煦陪伴Lily,在晚上Lily睡下後和簡煦擁抱親吻,像無事發生一樣。只是簡煦總覺得這些親密不複以往,似乎少了什麽。
或許是之前的睡眠過于舒适,沒了熟悉的懷抱後,簡煦躺在床上輕微失眠。他在黑暗中努力分析卻還是無從知曉缺少了什麽,只能決定更加小心謹慎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賀聞辭比簡煦早一個星期結束假期。他準備着過兩天回學校辦公,卻已經開始處理先行湧來的郵件,有時還要在書房開視頻會議。
簡煦頂着倆黑眼圈,看賀聞辭也精神不佳,收到一個會議請求又得去書房工作。他神不守舍地陪着Lily看動畫片,憂心着書房的賀聞辭,聽到Lily突然說:“Xu,我真希望你能當我的另一個爸爸。”
簡煦一時不知道怎麽獨自應對這驚人之語。他正有點赧然和喜悅,Lily很快又說:“但是daddy說你五月就會回中國,我們就見不到你了。”說完抱住簡煦:“Xu,我會很想你的。”
美好的情緒一掃而光,這些話轉而化為一記重拳,打得簡煦頭暈目眩,喘不上氣。他反複确認、拆解、重組字句,企圖獲得另一種理解方式,卻只是讓這句話的意思更顯而易見:賀聞辭認為他五月回國後,他們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Xu,Xu,你還好嗎?”
簡煦被Lily喚回神,才意識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失魂落魄地應着,心裏依然不停地想,這仿佛一出最可笑的滑稽戲——他前兩天才否定之前的自己,下決心申請C校回到賀聞辭身邊,賀聞辭卻從過去到現在都否定着現在的他。
他又想起,賀聞辭曾經說他就是他,就是簡煦。他當初為這樣的表述心動,還冒傻氣地繼續提問,殊不知他确實是簡煦,但簡煦不過是一個五月之後就會消失的交換生;“五月就會回中國”或許才是他被選中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賀聞辭“還有”後想說的內容。
他知道愛賀聞辭會很痛,和賀聞辭維持地下關系會更痛苦,但沒想到會痛到宛若利刃刺進心髒,還要看賀聞辭把他心裏滴下的血随手潑在雪地,在廣袤的潔白中刺眼地冰冷地紅。
簡煦一直心神恍惚到賀聞辭回客廳。賀聞辭很快發現簡煦臉色不對,找了個理由支開Lily,問:“你還好嗎?怎麽突然面色蒼白?”
簡煦垂下頭:“沒事。”
賀聞辭想了想,輕輕擡起簡煦的臉:“Lily和你說了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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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煦沒法直視賀聞辭,只好閉上眼睛:“沒有。”又說:“賀教授,沒幾天就開學了,我可以今天先搬回去嗎?”
這個否定太傻了,只要問Lily就能知道她是否說了什麽;這個請求也太傻了,抗拒交流、急切地逃避現實,心裏能有什麽積極情感嗎。九成九又是因為自己,賀聞辭問:“你想結束我們現在的關系嗎?”
簡煦猛地睜開眼,瞳孔放大,迅速地說:“不。”
賀聞辭語氣平靜地提醒:“我們當初說好的,你如果不想繼續,随時可以叫停。”
維持關系确實是剜心之痛,但結束關系卻是直接摘去他的心髒。簡煦打着寒顫連連搖頭重複着“不”。賀聞辭盯着他毫無血色的臉說:“好。你收拾一下東西吧,晚飯後我送你回去。”
這段關系雖然繼續,但他們仿佛回到剛認識的時候,言語客氣,舉止禮貌,距離保持得恰如其分,唯獨多出的親吻也像是例行公事。
簡煦維護着關系,像浮木一樣全心全力後還是只能随波逐流。他只好更勤于課業,企圖分散一些注意力,正好這學期沒有賀聞辭的課。專業課還是四門,但難度普遍增加,他在圖書館度過了大量時光,填充着沒有賀聞辭的空白。
簡煦甚至認識了新朋友。他在課堂結尾又完美地回答出老師的提問後,一個金發碧眼的男生單肩挎着書包撐着課桌蹦到了他面前,熱情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Evan。”
簡煦停下收書包的動作:“你好,我是Xu。”
Evan大笑着說:“我知道。你今天課上的發言真的太精彩了。”
簡煦有點懵:“謝謝。”
Evan拽了拽書包帶子,指指門外說:“我想問,你接下來去圖書館嗎?如果你去的話,介意我加入嗎?我們或許可以讨論一下後天要交的作業……”
簡煦不是很願意。他性格內向,更喜歡獨處。但Evan語氣誠懇,又挂着一副期待的表情,他想或許是成績不好的學生想找個人帶着寫作業,大概就這一次,就為難地答應了。
但令簡煦出乎意料的是,Evan并非學渣,恰恰相反是top級別的學生。他開始時想着要給Evan講題,結果卻是他不确定的題目由Evan給他解答。Evan甚至不止局限于習題,還發散地給他介紹了其他相關知識與應用。
簡煦在國內都是一個人自習,從沒主動約過同學,對應地,同學們也不會去約他。所以今天和Evan一起學習,他第一次發現team work真的可以讓人學到更多東西,甚至事半功倍。走出圖書館後他立刻對Evan表達了感謝:“謝謝你邀請我一起自習,我學到了很多。”
Evan咧着嘴,金發在陽光下閃耀奪目:“那我明天還可以約你自習嗎?”
簡煦遲疑:“明天我們還有相同的課嗎?”
Evan哈哈大笑:“有。下午的課。只是我總是坐在最後一排,所以你可能發現不了我。”又換了遺憾的表情聳聳肩:“其實我們肯定也一起上了上學期的必修課。我沒能在那時就認識你,真是太可惜了。”
Evan的綠眼睛望着簡煦,語氣真摯,使得這場面有些別扭。但這邊的學生說話向來語氣和表情都很誇張,簡煦也就告誡自己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并且他還在對一開始誤會Evan感到內疚,也對Evan豐富的學識感到尊敬。
簡煦點點頭:“那明天課後見。”
簡煦并不很喜歡社交,若在平時身邊有個喋喋不休的人,他甚至會覺得吵。但不得不說,在他為賀聞辭勞神傷心的這個當口兒,有個社交能力滿分的朋友極大地分散了他白天的注意力。開學這麽久了,他在Evan接二連三的沒品笑話中第一次笑了出來。
Evan似乎也有點驚訝,勾着嘴角說:“你為什麽不多笑一點?你笑起來這麽好看。”
Evan用的詞是“pretty”。簡煦皺了皺眉:“我想你應該說,‘英俊’。”
Evan打了個響指:“當然。Xu很英俊,去好萊塢旅游一定要小心,不要被抓去片場。”
簡煦漸漸習慣了自己說什麽Evan都亂捧場,閉緊嘴往系樓走。Evan絲毫不介意簡煦又沉默起來,主動說起其他話題,把初春微寒的氣氛炒得火熱。
他們是去交作業的。簡煦看到Evan手裏的作業被卷起來當喇叭或是随着他的動作被攥得皺皺巴巴,十分懷疑是否會影響助教批閱那些絕妙的思路。他最終還是沒忍住說出口:“不要再拿你的作業當道具了,對它好一點兒。把它放進書包怎麽樣?”
Evan無所謂地聳肩:“放進書包也是和其他東西混在一起。”
簡煦十分無奈,打開自己的書包拿出文件夾:“和我的放一塊兒吧,反正等下都要交。”
Evan大齡幼稚兒童般地拍起巴掌表示感謝,說着“Xu是超人”這種毫無營養的話,簡煦又不想搭話又忍不住被他浮誇的神情逗笑。到進了系樓他們降低音量,臉上還有笑意。Evan提着簡煦的書包,簡煦找到文件夾拿出兩份作業,又檢查一遍确定沒有拿錯。
作業是交到老師的公共郵箱裏,系樓入口充當教授們公共郵箱的文件櫃的某一格。所以他們遇見來郵箱拿訂閱的期刊的賀聞辭,實在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Evan在簡煦低頭檢查作業時朝着樓道另一頭說“Hi Prof. He”時,簡煦本不應該失手灑落作業。
簡煦慌慌張張地說“sorry”,賀聞辭先一步撿起兩份疊在一起的作業。Evan只當是個小意外,大方地接過說“thank you”,又拍拍簡煦的肩安慰“that’s OK”。
簡煦不知道O不OK,但更不知道怎麽面對賀聞辭。他準備當縮頭烏龜跟着Evan離開,但賀聞辭突然叫住他:“Xu,既然你在這兒,你現在有空和我讨論一下模型嗎?我想了想如何改進,不确定能否應用。”
直覺告訴簡煦去了肯定沒好事,但他對着賀聞辭說不出不:“Sure。”
賀聞辭點頭:“來辦公室吧。”
Evan沒有懷疑,把書包還給簡煦問:“需要我在這兒等你嗎?”
簡煦看賀聞辭一眼,賀聞辭薄鏡片後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情緒。他心裏充滿了危險感,對Evan說:“不用。你先去圖書館吧。我之後再聯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