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刺客
徐蕭年面色陰沉, 急匆匆的從陳府出來,兩個随從不停的跟他說着眼下的情況。
“太皇太後現在已經安全回宮,只是被吓得不驚, 太後下了懿旨, 叫燕王進宮,說是伺疾, 現在宮裏的人正趕往王府。”
“我們的人沒有被抓住,但死了兩個, 袁斌受了重傷, 如今正在候府。”
“他們回程就動了手, 可是根本料不到鳳辇上面坐的竟是太皇太後,早上宮裏傳出的消息也沒有見她出過宮門。”
“前些日子,壽康宮封宮, 就很難打探情況了,有可能早就調了包。”
随從的娓娓道來,徐蕭年沉默良久,他的神色鐵青, 眸底添了幽暗,“我說過只監視不要行動,你們都當我的話是耳邊風了?”
“爺, 這事我也覺得奇怪,按理袁斌不是那種沖動的人,如今他重傷,不如等他醒來問一問?”有個随從也疑惑。
徐蕭年颔首, 想起方才陳滿芝回答的那話,就道:“你們去将李吉進太醫後所有的行醫出診記錄都查出來,記住,要徹查!”
“我現在先趕去王府,候府上那些大夫不能信任,你們兩個帶上盛大夫然後去候府,速度要快,一會全部封路大夫就進不了候府了。”他說罷,策馬馳去。
“是将軍。”兩人同時應聲。
街道兩邊,設了巡兵和禁軍,着公服,持配刀,将街道堵個水洩不通。
紅袖绾竹錦居,屋內濃濃的花香彌漫,偶帶着一絲血腥味,臻娘坐在椅子裏,她左臂衣袖高高挽起,細白的前臂一道長長的傷口直直劃過,流血不止。
地上的白瓷茶具碎了一地,碎瓷散落在地,點點血跡濺開在碎瓷上,猶似罂栗綻放,妖嬈迷人,卻又觸目驚心。
冬靈微擰幹面布,輕輕給她擦拭傷口邊緣,銅盆邊置了幹淨的棉布。
廳內,韓章穿着銀裝铠甲,綴滿了銅片,銅片上沾了絲絲血跡,仿若剛從刑場而來,他滿眸戾色直勾勾的盯着主仆二人,蹙眉道:“你确定這屋裏的血腥味來自你這有受傷的手?”
他的話裏,語氣充滿了疑惑,他的手随即一揮,跟在他身後的禁軍,上前動手翻箱倒櫃,一副抄家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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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官爺,紅袖绾是煙花柳巷之地,怎麽會跟刺客有關系。”臻娘笑道,她的臉蒼白如紙,手心淌汗,看些那些人翻箱倒櫃,想起方才那刺客躲的那一處,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堵的自個呼吸都困難。
申時正,太後在皇家寺廟禮佛回宮,路上遭刺,如今滿京都在追查逃走的刺客,而距此時,已過去近一個多時辰。
韓章輕笑,将手裏的配刀扔在桌子上,坐在圓杌上,他挑眉嘴角微勾,輕蔑之色昭然若揭,“可真巧,那刺客受了重傷,偏偏跑到這就不見了,你這屋裏血味這麽濃……”
“官爺,現在就查好了吧。”臻娘看着那些禁軍笑道,看着衣服散落了一地,屋子裏一片狼藉,“可有發現?”
搜查的禁軍環視了一圈,對韓章搖頭。
“在下仰慕臻娘已久,卻不料你早已是他人的囊中之物。”韓章抓起桌上的佩刀起身走到臻娘面前,看了一眼她前臂的傷口,“可如今見到你如此狼狽,你說我該不該……”
他猛然伸手,擒住臻娘尚未包紮的前臂,狠狠捏了捏,“你說我該不該憐香惜玉?”
“娘,娘子……”冬靈立刻喊道。
他的力道太重,臻娘似覺得前臂的骨頭要碎了一般,捏得她的傷口又滲出了血,滴滴賤落到地上。
“官爺,奴家……疼。”她扶着桌子,額間冒汗,眼眸有氤氲浮動。
“疼就對了,本将帶你去找大夫。”韓章眉眼冷笑,朝一邊的下人道:“現在全城搜查出診的大夫,如若有疑全都給我抓回去,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那人受了重傷,必定要尋大夫和用藥,堵了大夫截了藥,雙管齊下,他必無路可走,可若大的候府,沒個借口他當真進不了,眼下這個女人在手裏,還怕他沒理由進去?
“是,大人。”一聲齊響,震耳欲聾。
“官爺說笑了,這點小傷不算什麽,奴家想着自己處理了,讓官爺費心了。”臻娘忍着疼痛,低垂着眼眸,一副恭敬乖巧的模樣。
“那多不好,咱們去候府走一趟,看看情郎,這傷自然而愈。”韓章一個轉身,将身後的女人拖走。
“娘子,你們要帶我娘子去哪?”冬靈大喊,她的叫聲驚了候在樓下的婉娘等人。
婉娘起身,帶着姐妹們出了房門,疾步走到閣樓的階梯處,就見韓章拖着臻娘從樓上而下,而冬靈面露焦急跟在那些禁軍身後。
“韓統領,可是臻娘做錯了什麽?”她看這架勢心頭一涼,忙問道。
“沒什麽,不過帶她去看個大夫而已。”韓章邊下邊道,“好好開你的绾,別瞎摻合。”
“這,怎麽好讓統領破費呢,我們自己來就好了吧。”婉娘看着他眼底若有若無的殺意,身子有些顫。
待到婉娘面前,韓章一頓,盯着她,道一字:“滾。”
夜色濃烈,黃光匝地,一支還在巡軍在街邊收住了腳。
領頭的巡兵轉了轉脖子,又聳了聳肩,視線随即落在了不遠處的紅袖绾,此時那棟二層高的樓在他眼裏卻似近非近,想到那紅唇輕啓的酥麻,袅娜腰肢的妖嬈,下腹不由得一陣火熱,他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娘的,這狗日的什麽時候才完事。”
“也不知道是哪個挨千刀,嫌命太長,竟然敢行刺那位。” 旁邊有人應和道。
“都瘋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在刀刃上游。”他鼻子哼了哼聲,“害得我們日子也跟着不好過。”
“頭,別說了,小心惹禍上身。”旁邊又有一人道。
“行行行,繼續吧。”說完,他正了身子,目光又掃過那棟樓,一行人又繼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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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蕭年下了馬,站在王府前,門上的人跟他道了王府的情況。
“來的是陶公公的愛徒,手裏拿的是太後的懿旨,他們将王爺架上了宮中的辇架,估摸着現在已經進宮了。”
徐蕭年得話,只得折身回了候府。
宣武候府,一等候爵,占地近二百畝,候府後相隔一坊便是燕王府,若是登高,便可見燕王府府邸。
候府裏,随從兩人帶着盛昌忠早已經趕到。
“傷情如何?”徐蕭年一進房間門便問。
“傷口倒也還好,只是沒能及時止血,讓這血流了一路啊。”盛昌忠吸一口涼氣,指着側趟在床上袁斌腹部一條近四寸的刀口,“如今身上的這條傷口太大了,這包紮止不住滲血,他眼下已有些脫陽。”
徐蕭年看着床上的那人,他的傷口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身上的棉布沙參滿了血。
六月的盛京,夜間還是很暖和,襯着屋內的血腥越發濃烈。
徐蕭年蹙眉,袁斌的傷口,讓他想起了那個女人穿針引線的畫面,他對盛昌忠沉聲道:“務必保他命,一會我叫人過來處理這傷口。”
“老朽自定盡力。”
“行刺太後,定會全城搜索,依眼下情況,候府是衆矢之的,不保證一會禁軍不會過來,你們先将他移到密室去。”徐蕭年轉目吩咐随從,“你去找我父親,讓他将府裏能用的藥指給你,切記表現不要太過,免得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是,爺。”随從說完就直接去出門了正院。
徐蕭年說罷,轉身去了東跨院。
跨院書房裏,寬敞通亮,年近六旬的徐老候爺站在案後持筆習字,他的身後置了一列武器架。
他的長子,徐蕭年的父親,志不在朝政,故而他将這世子之位傳給了自己的嫡孫。
“祖父。”徐蕭年進門就喊。
徐老候爺聞言微頓,而後将筆擱下坐了下來,指了一旁的位置對他道:“坐吧。”
“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徐蕭年知道他所問之事,“暫時沒什麽進展,不過眼下孫兒有一疑惑,正在叫人去查,不日将會有答案。”
“軍饷一事,我這兩天已經叫人放出消息,想必這幾日,三司應該有的忙了。”
徐老候爺颔首,“如今沈氏父女二人不相溶,而朝上那些人更是應了信國公提出要組中樞閣的要求,這對咱們來說是個好機會。”
先帝患病,沈代禾掌政,朝堂六部以及三司等各政部多以信國公為首,而後先帝病逝,信國公想組中樞獨攬政權,被沈代禾拒絕,此後二人不合愈為明顯。
人的野心,不可估量,在嘗到權利所帶來的快感後,因上瘾而更貪婪,這是外戚的通病。
“現在燕王被變相軟禁,先讓他受苦些日子,你把手裏的證據整理,待過些日子就動手吧。”
“那燕王會不會出事?”徐蕭年問道。
“人進了宮,信國公一定會要求太後将燕王除掉,但這個沈太後畢竟是個女人,她做事思慮過多,所以暫時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是。”徐蕭年起身道。
“你放手去做吧。” 徐老候爺起身,“宣武候府的金書鐵卷,再不用都要長黴了。”
徐蕭年笑了笑,走出書房,一路上想起袁斌的傷,腳下生風,疾步往大門而去。
朱漆威嚴的府門,兩側各立石獅,丈許空地,拾石階而上,府門檐下燈海搖曳,将丈許之地照的通亮,丹樨上,有一排府兵戎守。
待徐蕭年趕到府門時,就見韓章拖着臻娘,近三十人仗勢,站在宣武候府門前空地。
臻娘面色蒼白如紙,幾乎站不住,從紅袖绾到候府近三刻鐘,鮮紅的血跡滴了一路。
韓章看着徐蕭年步履匆匆,從內而出,他指着那一排府兵大喊:“佳人有急疾,我好心送來候府,沒想到候府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
徐蕭年往前一站,道:“韓統領,你這副陣仗是想來候府做什麽?”
韓章冷笑,擡起臻娘的手道:“看來外界傳言所非實質,佳人如此重傷,世子爺竟不是第一時間過問,當真不懂憐香惜玉。”
徐蕭年淡淡的看過去一眼,而後負手在後,給戎守在後的府兵打了手勢,道:“你以臻娘做餌,司馬照之心,可謂辛苦。”
“您既好心送人過來,為何帶這麽多人?莫非別有用處?”
“世子爺哪裏的話。”韓章輕不可聞的冷哼一聲,甩開臻娘的手,“咱們一定要站在這裏說話嗎?我受得住,只怕佳人受不住吧。”
“那是自然,我的人,怎麽能受委屈。”徐蕭年下了石階走到二人面前,拉起臻娘的手腕轉身就走。
倏地,未出鞘的刀一橫,擋在二人面前,“世子爺不打算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徐蕭年微笑,看着韓章:“今日佳人有疾,擇日再謝統領今日之舉。”
“怕世子爺擇日忘了此事。”韓章冷然笑道,“不如就現在吧。”
他說着疾步上了石階,站到了丹樨上,戎守的府兵齊步踢踏上前,擋在他面前。
空地上的禁軍看着眼前的陣勢,蠢蠢欲動。
“徐蕭年。”韓章轉身看着他,“莫要人不知,有些事你最好乖乖認招,莫要撕了這候府的臉面。”
徐蕭年扶着臻娘也走到丹樨上,吩咐其中一府兵将其送入府中安頓,他吩咐府兵時的語氣,溫潤随和,一慣幽暗深邃的冷眸也充滿了柔情。
那府兵得了吩咐,即刻将人帶進了府門。
徐蕭年轉頭走到韓章面前,二人身高不相上下,視線對平,彼此可以看到對方眼底的怒火。
“你說的話,我是越來越聽不懂了。”徐蕭年笑了笑,“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這百年武将之府,你說進就進?”
不待韓章反應,他繼續道:“奉勸你一句,不要有恃無恐,我若想殺你随便一個借口都可以。”
他的話激起了怒火,韓章周身攜帶了風暴,他的手緊緊攥起,準備掄過去,倏然,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刀刃冰涼逼人。
“膽子倒是很大,只是腦子似乎不太好使。”
身後有音而起,聲音沙啞透着威嚴,帶着上位者凜冽的氣息。
“祖父。”徐蕭年往韓章身後喊了一聲。
“去忙你的事。”徐老侯爺對他道,“這些事不需要浪費你的時間。”
徐蕭年颔首,跟徐老侯爺道別,而後策馬往北林坊而去。
韓章慢慢轉身,就見眼前一灰白頭老者,威望素顯,他穿了軟甲,雙目迥然,精神矍铄,他握刀的手孔武有力。
“候爺。”韓章微怔,過了一聲招呼。
“年輕人,戾氣這麽重?”徐老侯爺冷笑,倏然收了刀,“這候府你想搜?那也得找個好點的借口,然後再看看她孝康皇太後會不會給你一道懿旨。”
“侯爺嚴重了,在下絕無此意。”韓章忙道。
“沒有最好。”徐老侯爺意味深長的看着他,笑道:“聽說出了刺客?”
韓章看着他一臉笑意,忍着心中的氣焰騰騰的怒火,道一聲是。
徐老侯爺嘆了一聲,“你們禁軍,真是越來越弱了,若是再這樣下去,宮城的安危豈不是沒有保障?”
“侯爺……”
他的話還未出口,徐老侯爺忙對他擺手,道:“哦,不用跟我解釋,你去抓刺客吧。”
韓章看着他一副戲谑的模樣,只得作揖道別,帶着一行禁軍,氣騰騰的離去。
朱牆黃瓦,玉石青階,莊嚴肅穆,華麗宮的殿門窗緊閉,殿當中置了鳳座。
“臣覺得,如今的燕王就該早些處理才是。”信國公沈謙擡頭對鳳座當中之人道,“只要他一死,那麽候府就想做妖也沒個由頭。”
軟禁燕王有什麽用,控制太皇太後又有什麽用,能行事之人,就應該幹脆果斷,殺之而後快。
沈代禾面帶微笑,嘴唇動了動,“那國公爺認為,是應該賜白绫呢還是毒酒,或是匕首?”
“太後娘娘,微臣是為這大康這江山着想,若是不早些将他處理,後患無窮。”沈謙看着她漫不輕心的模樣,不由加重了語氣,“還希望您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哀家不是問了你嗎?想要他怎麽死?”沈代禾将手裏的玉器一把撂到瑰麗的毯上,神色微怒。
“太後娘娘……”
“行了。”沈代禾厲色打斷他,“國公爺你想讓哀家怎麽做?照着你所想的那樣嗎?”
她的手重重的拍着鳳座扶手,“你是覺得哀家這日子過得太清閑了嗎?先帝才駕崩,太皇太後又出了事,若是燕王這時候再弄點動靜,你覺得哀家的處境會如何?”
沈謙看着上首,早年那個乖乖聽話的姐兒,如今越來越控制不住了,“徐蕭年查先帝的病脈,無非就是想以先帝之死有異為由,經燕王之手再清君側,這您是知道的。”
“如今這朝堂是您做主,何人敢質疑?”他滿面愁容,苦口婆心的勸說。
“國公爺還知道這朝堂是哀家作主呢。”沈代禾輕笑。
“太後娘娘息怒。”沈謙跪了下來,“微臣無意冒犯。”
“無意冒犯?”沈代禾起身走到殿中,俯視着他,“既然無意冒犯,為何那些臣子上奏本要哀家應了你要組中樞閣?”
“衆臣如今唯國公爺馬首是瞻,哀家都快成擺設了。”她蹲了下來,用力的捏了捏手,“父親,我為沈家犧牲的不夠多嗎?”
沈代禾滿眸憤然,她犧牲了自己的愛情,為族進宮,一直以來沈家要什麽她就給,邊鎮及朝中之人,近七成人靠向沈家,如今小皇帝才登基,他們不幫着擋箭反倒打起攬權主意來。
“太後息怒。”沈謙心底沉了沉,不知道他們之間哪裏出了問題,如今這個女兒跟沈家越走越遠,“微臣只是想替太後娘娘分擔憂慮罷了。”
“燕王之事,微臣決不會讓太後娘娘沾一絲腥。”
“好啊。”沈代禾扶着他起身,笑了笑,“那麽,燕王出宮之日,便是哀家聽到他的死訊之日了?”
“微臣盡力而為。”沈謙道,要殺一個王爺而不引起騷動和質疑,他需要時間來布局。
“那就辛苦父親了,還有中樞閣一事,父親也忘了吧。”
殿外丹樨下,陶一明看着沈謙氣乎乎了走出了內殿,便跟上安慰。
沈謙眯了眼,看着他那俊美的面容,笑道:“陶公公長了如此一張臉,怪不得能讨太後娘娘歡心。”
以色侍人,有什麽好嚣張?
“奴婢長得再好,不過是個端茶倒水之人,這事凡人皆可,國公府如今才是太後的仰仗。”陶一明屈身笑道,“眼下太後為候府一事傷了心神,情急之下有些話難免說重了,還忘國公爺不要放在心上。”
“畢竟是父女,哪有隔夜仇。”
“陶公公如此自謙,我倒是小瞧了你。”沈謙看着他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氣得拂袖直去,如今連個閹人能在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
“那奴婢就不送了,您慢走。”陶一明朝他背影說道。
沈謙步履匆匆的出了宮門,宮門外,有馬車候着,他上車前吩咐親信道:“去找,找幾個姿色比陶一明還要勝出的,想辦法再送進宮去。”
親信嘴巴張了張,道:“老爺這是想以色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