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媽……她偷人……”
傅如書痛苦地重複呢喃着，雙腿仿佛被灌了千斤水泥，一步一挪把自己癱在沙發上，任憑傅紅怎麽盤問都不肯多說一個字。
“所以，你打了她？把她趕走了？”
傅甘棠縮在餐椅上，整個人團在一起，聲音低低的，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
“我……确實動手打了她……我”
傅如書支支吾吾地回答傅甘棠，兩頰的淚水從覆在臉上的指縫汩汩流下，滑過通紅的鼻尖落在地上。
傅甘棠從母親出軌，父親打人的敗興事裏感受到了人生的荒唐，滑稽至于竟然有些出奇憤怒。
她悲傷到了極點，扪心自問，為什麽這些糟心事非要在今天發生。
傅甘棠臉上不由自主地挂上諷刺笑容：“她出軌，你可以永遠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她，但是你為什麽打她，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武力來解決。”
傅紅反應極快，掐腰居高臨下看向傅甘棠，語氣強硬：“聽你這意思，你是覺得你媽出軌還出對了？”
傅甘棠再也掩飾不了自己面部表情，沖傅紅翻了一個白眼：“你哪聽到我說這句話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男女力量多懸殊，我爸把我媽打出事了，警察找上門，你才知道後悔是嗎？”
傅紅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假笑，指着傅甘棠質問自家兒子：“這就是你的掌上明珠，她就這麽跟你媽說話啊，你到底管不管？”
傅如書被家裏兩個女人左一句右一句吵得頭痛，他站起身子，抹了把臉，扯着嗓門大喊大叫，徹底失掉過去的和氣與風度：“別吵了別吵了，我煩死了！”
說罷，他就大步走進卧室，砰地一聲大力摔上門，只留客廳兩人面面相觑。
本來應該隔代親的兩人，一直以來以沉默相對，此時更是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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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終是傅紅先開了口：“出去走走？”
傅甘棠沒想到她能這麽說，正舉起水杯往口邊送，聞言頓下右手，用餘光環顧客廳的一片狼藉，平靜地飲下一口水，不輕不重地把杯子放回原處：“好。”
她在心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反正她也在這個黑暗死沉的家裏待不下去了。
路燈慘白，孤月冷寂，從兩個人的頭上打下，在小區的石子路上映出兩條斜斜的黑影。
“唐詩我登報，寫尋人啓事幫你找，你在學校安心學習，不要想太多。”
“好……”
“要不要我先幫你去學校辦好住宿，或者最近你住在我那裏？離你們學校更近一點？”
“不用……”
傅紅從提包裏拿出自己的手機，選了一個號碼撥了出去，傅甘棠放在外套的手機開始響起她最熟悉的旋律。
她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只見上面是一串陌生號碼，還沒等她接通，對面已經挂了。
“這是我的號碼，”傅紅早就探頭看到傅甘棠沒有存她的號碼，歪歪嘴巴，頗為不滿，“怎麽連我的號碼也沒有存，快點給我存上。”
也許是看傅甘棠停下屏幕上移動的手指，畫面遲遲保留在存入聯系人那一頁沒什麽動靜。傅紅挑眉：“不知道存什麽，那就存美女奶奶，我這麽大年紀受用得起。”
傅甘棠噗嗤一聲笑出聲，她剛剛只是在想，她什麽時候和傅紅關系如此之近了。
能這樣講幾句調笑話，是之前的傅甘棠萬萬想不到的。
“沒有問題就跟我走吧，一會我再把你給送回來。”
“去哪裏啊？”傅甘棠不解地問。
傅紅詫異地盯着傅甘棠，塗着口紅的嘴巴做出誇張的唇形：“現在的小朋友都這麽多問題嗎？以後要是真的和你相處，可難倒我了。”
傅紅講完就大踏步向前走，靴子在石子路上磕碰發出噠噠的響聲。傅甘棠見狀不敢言語，一個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傅紅大步流星，走路铿锵有力。傅甘棠在後面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走到小區門口，傅紅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車子載着二人一溜煙開走。
直到下了車，傅甘棠這時才發現傅紅帶她來到全市最新開的蛋糕店。
蛋糕店新開生意興隆，即使夜幕降臨顧客仍絡繹不絕，整個門口都擠滿了人。
從蛋糕店寬敞明亮的櫥窗，傅甘棠驚喜地看見裏面擺放的新品小藍象蛋糕。憨憨的小藍象周圍是茂密的青草，它驕傲地仰起腦袋，脖子上還挂着一個碩大的花圈。
傅紅把腦袋湊過來，順着傅甘棠的目光看過去：“你想要這個啊？”
傅甘棠和她對視兩眼，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你這小朋友，還和自己親奶奶不好意思起來了。”
傅紅從包裏掏出化妝鏡，翹着蘭花指扶扶自己後腦勺的卷發：“要不是怎麽說我們祖孫二人心有靈犀，我下午去你家之前給自己定了一個，預備着帶回去自己吃呢，沒想到被你截胡了。”
如果傅甘棠沒有記錯，傅紅今年應該六十有八，雖然她不會承認自己已經臨近古稀。
她居然能吃這麽甜的東西嗎？
傅紅看傅甘棠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幫她整理幾下外套，佯裝嗔怒：“你這眼神什麽意思？你奶奶身體健康，能活到108歲。”
女生吐吐舌頭：“好的。”
“這還差不多，”傅紅望向蛋糕店門口漫長的隊伍，咋舌道，“這麽多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擠進去。”
她回頭輕輕握了一下傅甘棠的手，像是給傅甘棠力量，又像是給她自己注入力量：“等我回來。”
她轉頭自顧自地嘆氣嘟囔：“這麽多人，我還是給小劉打個電話，加個塞吧。”
電話接通，她馬上換了一副面孔，笑容滿面地走向蛋糕店大門：“小劉啊，我啊，你傅姨，我在你店裏今天定了一個小象蛋糕，門口人太多了，哎呦我可是擠不進去，能不能麻煩你幫傅姨送到門口。哦……沒有問題是吧，那我在這裏等一下，麻煩你了。”
傅甘棠笑着搖搖頭，傅紅有這種能使喚所有身邊人的能力，就算是唐詩和她關系最僵的時候，她也能笑嘻嘻地和唐詩說她要吃某道菜，讓唐詩給她搭把手。伸手不打笑臉人，唐詩這時也不會駁了她的面子。
念及于此，傅甘棠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唐詩這時候在哪裏，未來到底會怎樣，她家三口這下可怎麽辦才好。
傅甘棠腦子裏充斥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知過多久，傅紅興沖沖地拎着蛋糕回來了。
她的小褂被擠出好幾個褶子，但是一向愛整潔的她竟也沒有氣惱：“可是把我累死啦。”
她像一個十幾歲少女一樣，眼睛亮閃閃的像把自己的絕世寶貝捧在傅甘棠面前。
“生日快樂啊，甜甜。”
甜甜，甜甜。
自從她長大傅甘棠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傅紅這麽叫自己了，乍一聽傅紅的嗓音也變得陌生，等她回過神，竟紅了眼眶。
“謝謝您，奶奶。”傅甘棠真實地被傅紅感動到了。
今天這麽一個對她、對唐詩、對傅如書都重要無比的日子，他們卻失了約，沒能陪在她身邊陪她一起。
家庭的往日不堪終于像沼澤裏的毒氣，透過不堪一擊的屏障層層滲透，令他們糾纏其中難以自渡。
傅紅是唯一記得這一天的。這麽一個重男輕女的奶奶，見她總沒有好話，不是諷刺就是挖苦，卻成了她在今夜漫漫黑暗裏唯一可以擎舉的微光。
“你別哭啊，”見傅甘棠默默流淚，傅紅心裏也像堵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聲音幾度哽咽，“你媽不在了，有你爸給你撐着呢。你爸撐不住還有我撐着，我還不信了，這樣還帶不大你個小不點。”
“哭什麽，怕什麽？”
“我只是沒有想到，奶奶會記得我的生日。”傅甘棠看着透明外殼裏的蛋糕，店員還別出心裁的在蛋糕外包裝上圍了一圈漂亮的星星燈燈亮起來了，感覺世界也變得更加美好。
“傅甘棠？”有人叫住她的名字，傅甘棠回頭看向那人。
原來是周舸，他穿着白底紅邊的籃球服，一手抱着籃球，另一手拎着他的雙肩包。周舸身側站着雙手插兜的陳杞，看到傅甘棠向這邊看來，兩人齊心向她揮揮手算是打過招呼。
“你不是今天生日？怎麽在這？”周舸緊緊盯着她，往自己嘴裏灌了一大口水。
“我……”傅甘棠磕磕巴巴，腦子卻在飛速運轉，在想一個好理由搪塞周舸。
“這是你朋友？”傅紅比周舸低一個頭，在周舸和陳杞向這邊走過來的時候率先把周舸上下打量一通，壓低了聲音詢問道，“還是男朋友？”
雖然只相差一個字，兩人的關系卻足夠變得暧昧不清。
傅甘棠頗為無奈地看向傅紅：“拜托，過了今天我才15歲，現在還是14歲。”
“哦，我忘了。”傅紅自覺沒趣，淡淡回複道，眼睛卻被緊緊吸在周舸身上，直到傅甘棠明目張膽地帶着警告性質瞪她，她才悻悻扭過臉去。
“我爸媽今天忙工作，我奶奶和我一起過生日。”傅甘棠胡謅一個理由。
“你好，我是傅甘棠的奶奶。”傅紅擠了滿臉的笑容。
周舸禮貌回應：“傅奶奶您好，我是周舸。”
陳杞緊接其後打招呼，卻只得到傅紅的一個點頭。
傅紅殷勤地一手挎住傅甘棠的胳膊，另一手接過她手裏的蛋糕，笑着對兩個男孩子說：“你們都還沒吃飯吧？今天奶奶做主，請你們三個吃好吃的。”
“不了不了，”周舸率先拒絕，“本來奶奶好意卻之不恭，但是家裏已經做好了，催了好幾次，再待下去家長該發瘋了。”
“哎呦，這可怎麽辦好，我和甜甜就兩個人這麽大塊蛋糕吃不了啊。不然你倆留下來吃塊蛋糕再走，就算給甜甜過生日了。”
陳杞剛想開口，被傅紅及時摁下：“今天壽星最大，只是吃塊蛋糕嘛。實在不行我跟你們的家長說。”
這樣的話都放出來了，周舸陳杞對視一眼，只得束手就擒。
傅甘棠在出租車上聽到傅紅講這周圍有個街心花園綠化很不錯，出聲建議道：“奶奶不然我們去街心花園分分蛋糕，然後放他倆回去吧，天黑了太晚也不安全。”
四人一拍即合，随即跑到街心花園涼亭之中下象棋的石桌上拆開蛋糕插上蠟燭。
街心花園因為樹木繁多青草豐茂，比外面溫度低很多。等到四人把蠟燭點上才發現四周黑黢黢一片。
鳳吹樹影搖動，三人把傅甘棠圍在中間。
陳杞說：“傅甘棠，許個願吧，生日的人那天願望都能實現。”
周舸雙肘撐在石桌上，見狀點點頭：“好像有這麽個說法。”
傅紅的臉被蠟燭的光映得通紅：“甜甜，許個願吧。”
傅甘棠環顧三個人，緩緩閉上眼睛，過了幾秒她睜開眼睛吹滅“15”造型的蠟燭。
陳杞啪啪啪鼓着掌，溜到涼亭一側打開電燈，好奇地探頭道：“傅甘棠，你剛才許了什麽願？”
還不等傅紅說什麽，他先吃了周舸一記爆頭栗子，痛得捂着腦袋嗷嗷直叫。
周舸甩甩剛剛打陳杞的手：“許願都是要保密的，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你打我那麽用力幹嘛？”陳杞頗為不滿。
“那你打回來啊？”周舸沖陳杞挑釁般地做鬼臉，惹得陳杞追着他繞涼亭跑圈。
最終還是周舸放了水，被陳杞從身後擒住動彈不得，連忙求饒：“我錯了，我錯了。”
“知道錯了就還有得救。”陳杞得了便宜及時收手。
哪知周舸突然向他發難：“哎？你來參加人家傅甘棠生日會，空手來啊，白吃人家東西？你準備送人家什麽禮物啊？”
此話一出，傅甘棠也愣在當場。雖然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生日派對，但是她從來沒想到像陳杞要什麽生日禮物。
陳杞反應極快：“你送了什麽？你不是也沒送？”
“我送過了，”周舸坦言，“不信你問她。”
傅甘棠：“？？？”
陳杞看向傅甘棠，一副他才不信的樣子：“我不信。”
直到他看到傅甘棠爽快地點點頭，他才懊惱地抱頭原地跳腳：“失策失策，這還是我第一次參加女孩子生日會什麽都沒準備。”
周舸語氣淡淡：“這事也正常，你心眼比宮殿的柱子還粗。”
“他送了你什麽？”陳杞不死心，轉頭詢問傅甘棠。
“啊這……”傅甘棠存着私心，不想說周舸送她的禮物，不然又要拖拖拉拉扯出一長段，她頭好痛。
周舸薄唇輕啓：“管太多，你的記得補上就行。”
陳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