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陽光斜照,從窗戶的邊緣映進教室,空氣裏漂浮的些許灰塵顆粒在兩人之間飛舞盤旋。
傅甘棠被周舸墨黑色的眼眸熾熱地盯着,眼神閃爍躲過了他的注視,伸手拿起盒子,她柔軟的指腹輕輕滑過耳釘表面:“我很喜歡,謝謝你。”
“不必客氣,你喜歡就行。”
周舸一向平靜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拘謹,白皙的臉上浮現起可疑的紅雲。
“那我以後繼續借筆記給你。”
“哦,”傅甘棠把盒子收好放進自己的抽屜裏,垂着眼睛不敢看周舸,“那明天我還給你帶早飯?”
周舸笑道:“行。”
今天正好趕上學校老師改卷子,給高一高二放假,傅甘棠回家的時候天光還在大亮,夕陽鋪滿了整個鹽江一中門口的大道。
傅甘棠開心地和李司南揮手告別,高興地和丁磊坐上回家的公交。
往日生日,傅甘棠回到家裏,傅如書和唐詩兩個人總會買好生日蛋糕,做上一整桌子的菜,等着傅甘棠放學回家一起過生日。
傅如書平日即使再喜歡舉着報紙,窩在沙發裏翹着二郎腿看時政新聞,這一天也會破天荒地在廚房和餐桌之間打轉,端菜盛飯毫無怨言。
唐詩腰上系着圍裙,手裏舉着飯鏟子,從廚房探出頭來笑罵他,說他平日裏大男子主義慣了,見廚房繞着走,就這麽一天最最勤快。
傅甘棠覺得一天比一天長大也沒什麽不好,父母和她三個人就很幸福。
奶奶重男輕女也好,對她和媽媽冷淡也罷,爸媽偶爾拌嘴也好,一家人守望相助,她就能擁有對抗一切困難的無盡力量。
可是今天,傅甘棠推開家門,屋子裏漆黑一片,沒有生日蛋糕也沒有點燃的蠟燭,更沒有一桌子的菜等她吃。
屋裏冷冷清清的,借着微弱的光可以感知傅如書和唐詩兩個人都不在家裏,屋裏擺設東倒西歪斜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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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六月份到了,已經是該穿短袖的時候,但是家裏的反常使她感受到了從地面上升起的陣陣涼意。
啪地一聲,她把燈打開。
客廳地上散落一堆衣服,餐桌上唐詩最喜歡的花瓶也躺在衣服一邊,殘骸碎了一地,水浸着嬌豔的玫瑰花和着玻璃渣子鋪了滿地。
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
傅甘棠把自己的書包一把甩在沙發上,疾步跑到父母的主卧。
原本不染灰塵的卧室地板上,垃圾桶跌倒在地,裏面的垃圾散落一地。所有的抽屜都被打開,桌面上淩亂一片。
唐詩的衣服被七零八落地扔在床上,衣櫃的門大開,裏面的衣服大部分都被人收走,衣服撐子胡亂地癱在櫃子底部。
很明顯有人收走了唐詩的東西。
會是傅如書嗎?
傅如書那麽愛唐詩,可以說是有求必應,他怎麽可能以這麽激烈地方式收走她的東西。
那會是唐詩自己嗎?
傅甘棠見此情況,心下一亂,拿出自己的手機給唐詩打電話,無人接聽;再撥給傅如書,也是同樣的情況。
到底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家裏的大門被人轟地一下推開,傅甘棠心下一喜,或許是爸媽回來了。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開心跑出門去,結果看到來人就剎住了腳步,臉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低下腦袋小聲叫了一聲:“奶奶。”
傅如書的母親傅紅女士是她們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就算現在全民教育規模不斷擴大的時候,她還是拿捏着知識分子的身份,不肯下凡塵。
傅紅女士穿着精致的淡紫色小褂,踩着黑色低跟羊皮皮鞋,站在傅家門口,看着屋子裏的一片狼藉皺皺眉頭,眼角的皺紋更是加深幾個層次。
雖然她的兩鬓近些年有些發白的趨勢,但是傅紅女士還是毅然決然購買各大品牌的染發劑,把歲月的痕跡活生生壓制在梳理整齊的卷發之下。
她拉下鼻梁上架着的茶色墨鏡,用手扶着托在鼻尖:“你家這是不打算過了?你爸媽要離婚?那你爸媽呢?”
傅紅從來都是這幅樣子,不會理會別人剛才和她講了什麽話,拿傅甘棠當空氣,只顧自顧自地像連珠彈一樣發表看法。
傅紅重男輕女,明裏暗裏給唐詩和傅甘棠臉色看,但是因為唐詩多次和她講不要和奶奶計較,所以傅甘棠敢怒不能言,只會把傅紅的嘲笑當做空氣,在心底默默翻白眼。
果不其然,下一秒傅紅理了理自己新燙的卷發,塗着大紅色口紅的嘴巴帶着一絲嘲諷:“我就說他倆早十五六年就該離婚,支撐這麽久還不是一樣的結局?”
傅甘棠聽在耳裏,握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拳,繃直了嘴唇,吐槽自己奶奶的話如滔滔江水,但是被她生生地遏制在喉嚨。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傅如書和唐詩,和傅紅吵架一點用都沒有,反倒是浪費了時間。
她冷漠地掃了一眼傅紅,握緊手裏的手機走到陽臺繼續打電話。
傅紅小跨步走向客廳淩亂的沙發,一路皺着眉頭,還低頭捏起地上被水弄濕的紙抽盒子,啧啧兩聲又扔回原地,不忘用她一塵不染的小皮鞋踢一腳。
把她價值不菲的提包放在沙發幹淨的一角,傅紅貼着包坐下來,掏出手機翹起二郎腿悠閑地刷起手機看起短視頻。
外面夜幕已下,小區的路燈已經亮起,像一條發光的珍珠項鏈坐落在小區內部。
傅甘棠在陽臺頸窩裏夾着電話,透過緊閉的玻璃門目睹了剛才的一幕,皺皺眉毛,轉過身子看向窗外繼續打電話。
結果還是沒有人接。
不知過了多久,陽臺門猛地被人拉開,傅紅突然出聲吓了傅甘棠一跳。
“我餓了,你快點去給我做飯。”
傅甘棠拍着自己的胸脯,被傅紅吓得大喘氣:“你幹嘛突然出現,吓我一跳?”
傅紅順手攏了攏耳邊的頭發,不滿地把眉心擰成一團,仿佛能夾死一只蚊子:“我從大門進來的,我還能從哪裏進來?”
然後她繼續重複着那句話:“我餓了。”
“我拜托您,我爸媽現在都不知道去哪了,家裏又亂成這樣,肯定得先找他倆。”
說完傅甘棠轉過腦袋繼續打電話,完全不理睬傅紅在她身後瞪得像兩個銅鈴一樣的大眼睛。
也許是等累了,傅紅也覺得無聊,自己挽挽袖子進廚房下了兩碗面端出來:“哎,你,餓不餓?趁熱吃,過期不候。”
傅甘棠這時才感覺自己早已饑腸辘辘,進衛生間洗洗手,坐在桌邊開始吃面條。
“你爸媽看起來吵架了,”傅紅慢條斯理地吃着面條,“你要不要去我那躲一陣子。”
看着傅甘棠不解的眼神,傅紅的臉上竟然有些許不自然:“你好歹也是我孫女,過來陪我住幾天我也不能吃了你。”
“再說吧,奶奶。”傅甘棠扶着桌邊站起身子,垂下眼睛,睫毛在暖黃燈光的照耀在白嫩的臉上投下一小排陰影。
她剛剛把兩個碗摞在一起,挽起袖口準備去廚房洗碗,就在這時傅如書回來了。
他頭發淩亂,鼻梁上出現一塊青紫色的痕跡,平日裏平整服帖的襯衣也皺皺巴巴的。領口的扣子被人扯掉,褲子鞋子上沾滿泥點,整個人看起來疲憊又頹廢。
奶孫二人見狀連忙迎了過去。
傅紅還沒走到就用手掩着鼻子,皺着眉毛拎起傅如書的衣領子,嫌棄地問道:“你怎麽搞的,臭烘烘的。”
傅甘棠湊上前去,只見父親滿眼通紅布滿血絲,嘴角冒出青色的胡茬,眼下挂着兩個碩大的眼袋,看起來很久沒有好好休息。
到底發生了什麽,恐怕只有傅如書自己知道。
傅甘棠恍惚片刻才想起來問唐詩,她磕磕巴巴地問:“爸……爸……我媽呢?”
傅紅此刻也回過神來,轉頭問自己兒子:“對啊,你媳婦唐詩呢?”
聽到唐詩的名字,傅如書的眼睛亮亮又馬上暗了下去。
他掙脫傅紅的桎梏,把自己陷在柔軟的沙發裏,右手覆在眼睛上,左手握拳砸在沙發上卻不痛不癢:“她走了。”
“她走了?去哪了?”傅紅對他的回答并不滿意,柳眉微豎,架着手臂坐在傅如書一邊。
“我動手打了她,”傅如書懊惱地把腦袋埋進自己雙膝之間,插進頭發裏的雙手不停地顫抖,連帶他的嗓音也在發顫,“媽,我動手打了她。”
傅甘棠聽了這句話,如晴天霹靂,吓得她連連後退幾步。
從小到大在她的印象裏,父親都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形象,從不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原則,做什麽事都可以和人有商有量。
對待唐詩,傅如書更是像對待女神,各種慶祝節日都變着法地送禮物,在親戚朋友面前也是各種維護,從來不允許別人說一句不是。
連傅紅唐詩傅甘棠之間的矛盾也不過是暗潮湧動,在傅如書的努力協商下,并沒有拿在明面上談過。
他動手打人?打的人還是他捧在手心的唐詩,真的讓人不可思議。
傅紅聽了他說的話,拉起坐着的傅如書,揚起塗着大紅指甲油的手,迎頭就是一巴掌,生生把傅如書的腦袋打偏過去。
“我從小是怎麽教你的?”
“我辛辛苦苦教你讀書,教你做人,就是讓你動手打人的?”
傅如書痛苦地站在原地,眼淚不住地向下流淌,攥緊拳頭身子繃直,仿佛蘊含了無限能量,沖着傅紅歇斯底裏地大聲喊叫:“媽,她偷人!!!”
“什麽?”傅紅被傅如書的話震驚到頓住揚起的巴掌,高擡的右手生生凍在半空。
她提高了聲調,嗓音凄厲:“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