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莊民國看着人。
司機母親劉嬸子笑眯眯的,穿着體面幹淨,講話也是溫和有禮,看着就是那等和善人。
賣菜是掙錢,但能賣出錢,全依靠幾個月的精心伺候,劉嬸子要是賣苗子,往上漲一漲莊民國沒話,但賣種子就只值這個價。
幾十年後都沒有賣種子的價格超過賣苗子的。
莊民國是個老實人,上輩子大兒玉林就說了,他就是“抹不開面”、“臉皮薄”,老實巴交的有錢老頭,看着就是叫人“宰”的,都想從他手裏擠出錢來。
莊民國覺得大兒這點說得是對的。
劉嬸子就看他老實,也想要“宰”他呢。
莊民國笑模樣沒變,還是老老實實的,他本來就是老實人,除了上輩子“偏頗”了點,只會埋頭苦幹,掙錢養家,沒本事,也不會說好話,都是悶心裏的,現在被人“趁火打劫”,莊民國也只苦笑一下,認真跟她商量:“劉嬸子,這不合适。種子你也知道,沒有苗子值錢,一包種子灑下去,不是每個種子都能發芽的。”
莊民國是想争取争取。
上工不掙錢,一家大小一年的開銷、人情往來都要錢,莊民國只能在菜地上多下功夫,争取多掙點錢出來。
劉嬸子只是表露出想要漲價的心思,上輩子出去打工的時候,跟老板要錢要狠了,老板還把錢扔到臉上的,那錢就嘩嘩的掉到了地上,最後還是要撿的。
面子不面子的,要錢難,能要到就不錯了,誰還挑從哪裏拿到的?
莊民國早就沒了年輕人的“年輕氣盛”,覺得受辱了,要惡狠狠的還回去,他做不出來。他們這個年紀的處世之道,就是盡量不得罪了人。
劉嬸子還是笑眯眯的:“那不行,我家春華跑一趟多不容易,你要嫌貴就去別地看看。”
劉嬸子“趕客”。
她是篤定了莊民國找不到第二家賣種子的,說白了,她現在手裏的種子那可是“獨一份”,司機可是現在最時髦的工作了,就他們這家屬樓裏,家裏都是當司機的,但人家膽子大的,帶的都是大件,也就只有他們家司機劉春華膽子小,弄些種子這些小玩意回來倒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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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民國沒有“三寸不爛之舌”,争取了沒過也就不糾纏了,他都是半天送菜到公社,還要回去上工,沒時間糾纏。
莊民國退了一步:“劉嬸子,我先回去考慮考慮。”
莊民國心裏是有數的,這胡蘿蔔的種子他是不會買的。
這回買了漲價種子,下回再漲價腰板更直不起來了。
莊民國心裏存了事,比平日都要沉默幾分,到六月菜地裏的茄子、芸豆都送去了公社,別家的茄子、芸豆也都相繼成熟,往公社裏送了。
送去的人多,莊民國就不送,他開始送辣椒,送豆角。
七月份要秋收,莊民國送完了辣椒和豆角,菜地裏就只灑了些卷心菜的種子,莊民國兩個伺候菜地的時間都少了。
正式秋收的時候,莊玉林他們學校都放假了,像大妞他們這種大孩子也是要上工的,就跟在大人後邊撿稻穗,搭手遞東西,學校裏也發了任務,收集草籽,交到學校裏,學校會付他們錢的。
莊玉林是邱老師的“小粉頭”,邱老師說了叫他們回家,在秋收的時候幫幫大人的忙,莊玉林每天就帶着弟弟玉春,帶着他們的小草帽,穿着小短褲,胸前挂着小竹壺,屁颠颠的到處撿草籽。
他要掙錢給自己“交學費”。
莊玉林明年就讀一年級,是小學生了。
今年的天氣比去年還熱幾分,七月末秋收開始,忙了一個來月,到八月過了,秋收這場“硬仗”才打完,莊民國家裏沒有在吃上省,等秋收過了,一家大小還是廋了一大圈。
莊民國家裏的梨和紅棗這才收了下來,他家裏的幾顆果樹今年挂果挂得好,莊民國留了幾個梨和小包曬幹的紅棗,其他都送去了公社裏換錢,他留得多,送去的果子跟去年一樣,賣了十幾塊。
回去的時候,路過肉攤,莊民國沒花票買了幾根骨頭,拿回家炖湯喝,又給他爹莊炮仗買了藥。
莊炮仗跟向婆子兩個也廋得厲害,跟脫了相一樣,都剩骨頭了,夜裏吃飯,莊民國給他們舀了一大碗濃湯,又貼了餅子,炖了幹豆角。
這回回去莊炮仗沒讓莊民國送,兩個老的互相攙扶着走了,莊炮仗說了,“你也累了。”
為了過日子,都累,尤其是像他們這種沒有家底,要養家糊口,還要供着個病號的。
莊民國這一年到頭就沒歇過。
莊民國看他們走遠的背影,心頭不好受。
上輩子他是苦,但他後面也享福了,是标準的先苦後甜,但他爹娘,陳夏花,都是沒有享成福的,尤其是他爹娘,沒過過幾天好日子,走得也早。
大哥家的日子按說是不難過的,家裏兩個壯勞力,大妞兩個也大了,能幫上忙了,但爹娘在大哥家的日子不好過,他大嫂劉春枝現在還好些,兩個老的還能動,就是隐射的說些酸話,等兩個老的動不了了,要兒子媳婦伺候了,她就直接的罵人了。
兩個老的要兒子媳婦伺候,受媳婦嫌棄也不敢吭聲。
陳夏花洗了碗,又給大兒莊玉林把書和作業本給裝上,好明天送他去學校讀書,兩個小的睡得早,給他們洗了澡沒一會就睡着了。
出來一看,見人還在堂屋坐着,陳夏花還問他:“渴不渴,我給你倒碗水。”
“不渴,我坐一會,等下就睡,你先去睡吧。”
陳夏花覺得人不對勁,“你在想菜地的事啊,那胡蘿蔔是什麽,咱們不種這個就是。”
菜地空了這麽久,明天送了大兒莊玉林去學校,他們就要收拾菜地。
“不想這個,那胡蘿蔔種太貴了,我們就種本地菜也夠了。”莊民國是磨了好幾天才想通的,他家的菜也大都是本地菜,只要種得早,比市面上的早熟,不要那些貴種子照樣掙錢,掙的不比貴種子長出來的菜錢少。
莊民國也不好跟陳夏花說兩個老人的事,他張了張嘴,說不出來,回屋裏把櫃子裏的小箱子拿了出來,裏邊裝的是家裏一年到頭掙的錢,秋收前他們賣的菜錢全在裏邊,秋收一忙,誰都沒空數。
煤油燈照着,兩口子就把小箱子裏頭的錢倒出來數。
陳夏花不會算賬,都是看莊民國數。
莊民國也教她:“你看,這一毛的,十個一毛就是一塊,這樣一塊一塊的放,等下數疊數就知道是多少了。”
去年莊家還存了一百多,這錢壓在最下邊,上邊散落的就是今年掙的,莊民國從卷心菜、番茄荷蘭豆,又賣茄子和芸豆等,最後數出來掙了兩百塊,加上去年的,有三百多塊。
莊民國一說出來,陳夏花直愣愣的:“三百多...”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莊民國上輩子也是發工資的人,他把錢放回箱子裏,還把箱子給陳夏花抱着,“就是這麽多,錢就在箱子裏,以後你想買點什麽,從箱子裏拿就是。”
“不要不要,我不會算賬的。”
夜裏,莊民國做了夢,他夢到了上輩子的事。
是上輩子老兩口走的時候,為了喪葬費,大嫂劉春枝在他家裏又哭又鬧,還砸了家裏的東西,鬧着說莊民國沒伺候兩個老的,要莊民國出大頭攤錢。
莊民國不願在這時候鬧,最後應了,去銀行貸款來辦的。
次日一早,莊民國兩個先把大兒莊玉林送去了學校,還把小二帶着,問問小二玉春明年能不能來讀幼兒班。
到時候他們兄弟兩個讀書就可以一起了。
學校老師說了,莊玉春要是過了四歲,可以送過來。
莊民國兩個心裏有了底,帶着人回家了,準備去伺候菜地去了。還沒到家,就見家裏站了兩個人。
莊民國的小舅子陳銀寶和杜青。
陳銀寶兩個穿得齊整呢,胸前的荷包還別着只鋼筆,很有“幹部”派頭,見他們走近了,還沒招呼人呢,陳銀寶背着手,板着臉,“莊民國同志,我們是代表村婦女幹部來的,來你們家做調解。”
“馬前卒”到他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