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了五月就閑下來了,莊民國這等青壯年就被安排去排水挖渠。
家裏的番茄和荷蘭豆早灑的已經能挂果紅了,三月份灑下的也挂了果,還是青的,這幾個月莊民國兩個再忙都沒忘了伺候好菜地,給地裏施肥鋤草,灑草木灰。
番茄一熟,莊民國先摘了幾個放到竈房的籃筐裏,自己家吃。
番茄炒蛋,番茄蛋湯,都是十分美味又普及的家常好菜,鄉下種番茄的少,城裏也吃不上,雞蛋是“雞屁股銀行”,自己家裏是舍不得吃,都要拿去換錢。
晚上吃飯,莊民國親自動的手,讓陳夏花去隔壁叫了兩個老的來一起吃,兩盆番茄炒蛋,番茄蛋湯一擺上桌,桌上就沒有不愛吃的。
小二玉春把番茄炒蛋和在飯裏,拌着吃了大半碗。
莊炮仗心頭是有數的,莊民國在菜地裏來來回回總是能見到的,“地裏的吧,藏好咯。”
一個人掙錢,都要叫人說的。
莊家住得離村口近,偏了些,他們菜地旁邊就是後山的果林,沒幾個人特意往那裏去,莊民國每回送菜去公社都是挑的人少的時候去。
“你放心吧爹,這個月藥吃完了嗎?”
“吃什麽藥,我這腿吃了多少藥了,好了。”莊炮仗朝他擺手:“別買了。”
晚上莊民國怕他們回去看不到路,把人送了回去,他大嫂劉春枝開的門,陰陽怪氣兒的笑他,“關門偷偷吃肉呢。”
莊民國笑得憨實:“沒偷偷。”
莊炮仗說別買了,莊民國給公社送了番茄去,順便還摘了些荷蘭豆,荷蘭豆不壓秤,但價格收得貴,莊民國送過去的番茄和荷蘭豆沒卷心菜重,但總得算下來,比一擔子卷心菜還貴兩塊錢,收了錢他就去買了藥。
他爹莊炮仗的藥是兄弟兩個平攤,一個人買幾幅,一個月就夠了,莊民國月月都沒忘,回去照舊先放了簍子,把藥送了去。
他熟門熟路的,把提着的藥包放到櫃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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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放進去的,櫃子裏一包藥都沒有。
莊民國直接找上了他娘向婆子:“我嫂子這兩個月有沒有買藥來?”
向婆子根本不會說謊,支支吾吾的:“這兩個月沒買,但你嫂子二月底買了回的。”
向婆子還給劉春枝說好話呢,她就是和稀泥的,劉春枝娘家媽劉家婆子喜歡吹噓兒子媳婦“孝順”,村裏田婆子喜歡吹噓自己“能生”,其實這就跟劉三嬸喜歡吹噓自己家是“工人家庭”一樣,證明自己家當不了工人家庭,也是有一樣說出來能讓人羨慕的。
他娘看着軟和,但也不是就沒有吹噓的心了。
向婆子自诩的就是他們莊家“和睦”。
兄弟和睦,家庭和睦,妯娌和睦。
二三月份劉春枝當然要買,正是工人家庭劉家娶媳婦的大日子,揭穿了劉春枝咒親娘、騙婆母的時候,要是再添一條斷公公藥,劉春枝都不用做人了。
風口浪尖上,劉春枝也是會趨利避害的。
怪不得之前他爹非說不買了。
莊民國點點頭,說:“知道了。”
莊民國記在了心上,又叮囑她:“給爹熬藥吧,沒藥了你跟我說,我去買回來。”
“太、太貴了。”
“家裏還買得起。”
莊民國上午沒上工,下午就得去了,挖了一下午的溝渠,到天擦黑才收工,他喝了口水,喊住了走在前面的大哥莊民安夫妻,“大哥嫂子,你們也下工了。”
莊民安比莊民國這個弟弟更老實,劉春枝又厲害,把他管得緊,莊民國跟他笑呵呵的,天有點黑,看不大清,“下了,大妞已經做好飯了,二妞喊了兩趟了。”
莊民國“嗯”了聲,臉上關切的打量:“大哥,你最近還好吧?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這話叫莊民安有些莫名其妙的,“我沒有不舒服啊。”
莊民國緊接着又問,他話裏全是關切,“那我侄女大妞二妞沒生什麽毛病吧?”
莊民安要開口,劉春枝忍不住了:“二弟,我們家好着呢,你這是安的什麽心,咒你大哥和侄女呢。”
莊民國默了默,黑夜中,他的眼神透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晶晶的。
莊家的“和睦”注定要被打破。
莊民國緩緩開口:“我是怕嫂子你有病還忍着,你都兩個月沒給爹買藥了,又不是農忙了抽不出空,兩個月都沒補一副藥,大嫂你把錢存着不是給自己治病的?”
“你克扣爹的藥錢也是為了自己,我也能理解。”
莊民國的話沒有遮掩,前後路過的全聽到了。
夜色都黑了,但劉春枝還是一下回到了當初被莊民國一指,其他人看過來的目光那時候,羞得她整個人恨不得暈了過去。
莊民國大步跨過他們,走了。
他大嫂劉春枝這人一直跟他們二房不對付,跟陳夏花不對付,是覺得陳夏花進門的時候婆母向婆子端了兩碗菜給送親客吃,她沒有這兩碗菜,覺得兩個老的偏心,跟莊民國不對付,一直在他面前罵大妞兩個,讓莊民國心疼兩個侄女,補貼她們,劉春枝是覺得大房沒兒子,以後莊家的東西都要被莊民國占了,她這是提前把自己的花了呢。
不止劉春枝這樣想,大妞兩個也是這樣想的,她們姐妹一直覺得他這個當叔叔的對她們好是應該的,因為以後莊家的東西全要被他們父子幾個占了。
哪怕後來玉林兄弟兩個出息了,有錢了,他們二房在鎮上有房子了,玉林兩個還在城裏買上了房子、車子,她們也繼續哄着莊民國救濟他們,覺得他們才是“占便宜”。
光明村的房屋土地一輩子沒什麽變化,以後年輕的就出去打工,留下來的就是老老少少,土地沒人種就包了出去,留下來的種點菜自己吃,掙了錢的就到鎮上,去城裏買房了,村裏的房子還真沒有什麽金貴的,土地也是,一家幾畝地,一年才兩三千塊,就是他兩個月的工資,莊民國平常還有兩個兒子給的零花錢,壓根就不稀罕大房這個破房子和幾畝土地的,跟他拿出去的相比,這點連零頭都沒有。
大兒玉林上輩子說過幾回,莊民國一直不信,最後他要回去上班,又陰陽怪氣的刺了他一句,“你就等着吃虧吧。”
下工晚,莊民國到家的時候,隔壁大房還是黑乎乎的,他們家倒是隐約有點光透出來,是莊民國早前叮囑過的,說家裏現在用得起油燈,陳夏花節儉,不出聲,莊民國後邊說點油燈兩個孩子好走路,免得磕了碰了,陳夏花這才同意。
陳夏花收工早些,飯菜燒好了,在鍋裏溫着,坐在院子裏聽大兒玉林教小二玉春背詩,他念一句“鵝鵝鵝...”,小二就跟着讀一句“鵝鵝鵝...”,跟兩只小鵝在叫一樣。
晚上吃的是餅子,拍的黃瓜,炒的莴筍,四月就出黃瓜了,到了五月份,家家戶戶都不缺菜,青菜、卷心菜多得很,往公社裏送得最多的也是這兩樣,不過賣不上好價格。
莊民國家送過去的菜,就是這個月份沒有的,稀罕的,這樣才能賣出高價來,村裏送菜去公社都是約着一起去,莊民國從來沒跟他們一起走過。
劉春枝紅着臉回去,第二天沒上工,專門去了公社裏把公爹莊炮仗的藥給買了回來。
她這口氣咽不下,在家裏摔盆摔碗的,不是罵大妞兩個,就是罵莊民安,這父女三個每一個敢在她面前晃的。
莊民國隔三茬五把兩個老的接過來吃飯,請他們幫忙帶帶小二,大嫂劉春枝願意罵,那她就罵,只要她掏荷包。
番茄紅得快,莊民國隔上幾天就要送一回去公社,摘上半擔子,另外半擔子就是荷蘭豆,荷蘭豆種在菜地四周邊緣,不占地方,送了七八回就摘光了,莊民國特意問了齊玉,“茄子和芸豆能摘了,公社裏收不收。”
“收!你這兩天先送點來。”茄子和芸豆是六月下旬才成熟的菜,現在還不到六月呢,莊民國家的已經能收了,齊玉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麽法子把菜種出來了,但她知道,這菜一送過去,縣裏是肯定高興的。
莊民國跟當初一樣,老老實實的:“行,後天我送過來。”
送了菜莊民國沒先回去,又轉去了運輸大隊家屬樓,他想買點胡蘿蔔的種子,等入冬後種下。
司機劉春華的母親劉嬸子毫不意外:“最近賣番茄的是你吧。”
她家裏倒是有胡蘿蔔的種子,這位劉嬸子笑眯眯的,“不過我們家的種子現在不是這個價了,你得漲一漲。”
莊玉林上輩子給大房那母女幾個按了個名兒,叫“趁火打劫”,說她們聞到腥就就撲,劫的就是莊民國兜裏的紙鈔,說話笑眯眯的以為她們是好的,滿肚子裝的“壞水”呢。
這個司機母親劉嬸子也是笑眯眯,要“趁火打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