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九是劉大壯結婚,一大早劉三嬸就請了不少村裏的婦人去幫忙。
到莊家,沒請他們去搭手,只說了,“到時候可別忘了來吃酒,都是一個村的,空着手都沒事。”
怕他們出不起禮錢呢。
莊民國上午沒去做工,陳夏花領了小二玉春去發玉米芽子,莊民國把大兒玉林送到學校回家換了身最差的衣裳就上山撿柴火去了。
他們兩口子都不是懶的,除了上工、菜地,就是去山裏撿柴火,現在家裏柴火是不缺的,但做慣了,還是想多撿些來攢着,柴火每天都要用,只燒不撿,用不了多久就沒了。
都在做工,山上沒人撿柴火,莊民國手快,趕在中午前就撿了七八捆,回去換了身衣裳,抹了兩把臉,洗了手就去陳夏花被分到的地裏。
小二莊玉春撅着屁股在玩泥巴呢,一身衣裳上髒得很,全是他在地上滾過的,頭發裏都沾了土。
分一起的婦人們見天天陳夏花都帶着兒子出門做工,不像是要回娘家去的模樣,對她有了兩分好臉色。
說起劉大壯家,誰不羨慕的:“以後我家兒子要是結婚,能給我娶個工人回來,那可就是燒了高香了。”
劉家這個工人家庭今天請了好幾位婦人去幫忙,婦人們一進去竈房,見到什麽呢?見到那竈房案上擺着數只雞鴨魚,全是硬菜,人家工人母親劉三嬸說了,體諒村民們不容易,平日吃不上一口肉,這回啊敞開肚皮吃,一桌各上半碗雞鴨魚,再添兩個素菜,一桌上就是五個菜。
“你家兒子結婚,能整三個硬菜?”旁邊的笑話。
說話的沒好氣:“怎麽不能,要是我兒子能給我家娶個工人回來,以後成了工人家庭,我就是借錢也給辦了。”
劉三嬸這麽風光不就是家裏出了個當工人的兒子嗎。
如今劉家就是“雙職工”家庭了。
進了劉家竈房的婦人一出來就把劉家的風光說了,竈房裏頭的,還有堂屋裏擺着的新搪瓷盆,一對大紅牡丹囍字水壺,女方的嫁妝都送過來了,腳盆,桌子、櫃子。
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結婚最體面的東西都有。他們整個紅太陽大隊,劉家都是風光人物,就這一攤結婚酒,後頭好幾年怕都沒人比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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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夏花埋頭苦幹,壓根就不知道這些事,她也不摻和她們說笑,只不時擡眼看看小兒子。
莊民國把小二玉春一身土給拍了,接了陳夏花的活計,兩個人幹活比一個人快,陳夏花本來就是麻利人,兩個人沒一會就把陳夏花的活計幹完了。
“嬸子你們忙,我們先走了。”陳夏花拿着工具,莊民國就把在草地上玩泥巴的小兒子抱着走了。
一家三口,除了在讀書的老大,整整齊齊。
“你們別說,這莊家窮是窮,但家裏都不是懶的,這莊家男人還懂得體貼人呢,我們家的,別說來幫忙做事,在家裏從來不做事的,這莊民國之前可是還要燒飯給兩個小的吃。”
“是勤快。”
都承認勤快,也都覺得這樣的男人疼人。
但有什麽用?
再勤快再疼人,也架不住莊家窮啊。
過日子,還是得選吃得上飽飯的人家。
到了家,莊民國把鍋裏的溫水端了出來,讓他們母子兩個洗洗,陳夏花拿了灰在手上搓了兩把,把泥給洗了,小二玉春一身全是,洗了手,手臂上還有,擦了鞋,裏邊腳上還有,莊民國只得把他抱進了屋裏,重新打了水給他洗了個澡才洗幹淨。
那一身髒泥的衣服收進盆裏洗了,讓小花貓去找他的勤快媽媽去。
陳夏花閑不住,莊民國給小二玉春洗澡,她就坐在院子裏編簍子,平常這時候都是在竈房燒飯的,玉春先跑了一趟竈房,見沒人,又邁着小腿跑了出來,見了陳夏花,還扒着堂屋的門上朝她喊:“媽媽,飯飯?”
陳夏花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過來,在他面前親手給編了個竹蜻蜓給他,“我們中午去吃酒,不在家裏吃飯。”
“哦。”莊玉春壓根不懂什麽叫吃酒。
莊民國把他的衣裳洗了拿出來晾在院子後邊,往劉三嬸家那邊看了看:“都這會兒了,怎麽沒見煙囪裏帶煙兒的。”
陳夏花跟着看了眼,搖頭:“不知道呢。”
“你也別編了,先歇會,家裏的簍子夠用了。”莊民國從家裏拿了兩塊餅幹,年前三妹回娘家送的,縣裏國營食品廠出品的營養餅幹,姜辰弄出來的,莊秋往兩個哥哥家各提了一盒來,偶爾拿兩塊給玉林他們兄弟兩個墊墊肚子。
莊民國給了小二玉春一塊,又拿了一塊給陳夏花。
小二捧着餅幹慢慢啃,陳夏花推诿:“我不吃,你吃。”
“我不喜歡吃。”
瞎說。
開盒子的時候陳夏花吃了一回,這餅幹香得很,是用面粉做的,弄得焦香焦香的,吃一回能惦記上半年了,哪有人不喜歡吃的。
他上回就只分給了他們,自己沒吃。
“你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這句話一說出來,莊民國就擡頭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陳夏花太老實,在娘家聽爹娘話,在婆家聽男人話,說好聽點叫老實,說難聽點就叫木讷了,在家裏,都是莊民國說,她做,這還是頭一回拒絕莊民國說的話。
莊民國覺得有些新奇、驚訝,又忍不住心裏生出暖意。
人啊,只要有了敢想的念頭,就跟走路一樣,只要有勇氣跨過了第一步,就能穩穩的落下第二步,第三步。
他是欣慰陳夏花敢說敢拒絕的。
不過他也沒說謊,“你吃,我是真的不喜歡吃。”
陳夏花分得清他的話,他都這樣說了,這才不非要他吃了。
吃完餅幹沒一會,外邊“噼裏啪啦”的炮仗聲響起,小娃們的聲音傳得老遠。
“新媳婦來啦!”
嗬,劉家新進門的工人媳婦進門了。
“咱們也過去。”莊民國把口袋裏踹的五毛錢和裝好的幾個雞蛋遞給陳夏花,抱了小二玉春鎖了門,去劉家送禮了。
劉家的煙囪為什麽一直沒冒煙呢?那是工人家庭劉家正在為中午的酒席,燒肉的做法上起了争執呢。
工人母親劉三嬸的衣裳是随便炖一炖就行了,都是給村裏這些老泥腿子吃的,有硬菜就夠了,哪裏還要求這麽多的。
工人家庭的工人劉大壯不同意,說他娶媳婦,娶的又不是村姑,是城裏的臨時工,吃公家糧的,女方的送親客還要來吃呢,總不能讓人家送親客覺得他們不講究,沒有工人家庭的“派頭”?劉大壯同志要求做紅燒肉。
最後當然是工人同志劉大壯勝利了,工人母親劉三嬸同意花作料做紅燒肉。
莊民國他們到劉家的時候,劉家裏裏外外都是人,紅太陽大隊下下幾個生産隊的人跟劉家沾親的都來了。
工人母親劉三嬸高高在上的接受着來自各個生産隊的親朋們的吹捧。
劉三嬸接了陳夏花送來的禮,臉都被躁紅了,虧她前幾天還特意跑到莊家去說了一通,說他們送不起禮也沒事,一個村的。
人家還給送了五毛,還有幾個雞蛋。
村裏的鄰居送的還沒他們多呢。
劉三嬸有些惱怒,又覺得他們這是“打腫臉充胖子”,在他們工人家庭面前“充胖子”,那可就是打錯算盤了!
陳夏花不會說好話,送了禮就到莊民國身邊了,順着他的目光,還看到了大嫂劉春枝的娘家媽跟兩個媳婦,正跟旁邊的婦人家說話。
工人劉家院子裏站的都是近親,門外壩子裏站的都是紅太陽大隊下沾親的。
劉家婆子最喜歡吹的就是她兩個兒子有多孝順,兩個媳婦有多孝敬,把她伺候得跟祖宗似的,她一身沒病沒痛的都是兒子媳婦的功勞。
劉家婆子已經說到了最近兩個月她在家的事,只帶孫,飯菜、衣裳,田間地頭都不管,回來還給她燒水洗臉洗腳,有好吃的第一個給她。
旁邊的幾個不羨慕哦。
莊民國兩個就在她們身後,莊民國見狀添了句:“劉嬸子,你不要騙人了,我知道你這是生了病,沒什麽活頭了,你兒子媳婦才什麽都不要你做,讓你享福呢。”
當人面被咒沒活頭,劉家嬸子氣得轉過身,看見他們更氣了:“莊老二你個長舌婦,你娘才沒幾個活頭了,胡咧咧的,老娘跟你沒完。”
莊民國怕她的口水噴過來,把小二玉春遞給陳夏花抱着,這才認真同劉家婆子說起來:“劉嬸子你也別生氣,生病了就是生病了,你家不是都在籌錢給你治病了嗎,也不知道嬸子你這病會不會傳染人的。”
說着他後退了兩步,還拉着陳夏花母子一起。
莊劉兩家可是親家,莊民國的話可信度高得很,跟他們婆媳幾個說話的嬸子一聽要傳染,各個臉色大變,忙退了好幾步,生怕離她們近了要跟着得病。
莊民國還是那副好聲好氣的,“不是我說哦,嬸子,這裏是喜事,人多,你來不适合。”劉家婆子婆媳幾個差點氣得沒有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劉婆子擡頭就要朝他打,劉家兩個媳婦被人當成了“瘟疫”一樣,忙解釋,“我們家沒人得病,他胡咧咧的,我媽身體好得很,連個感冒發燒都沒有,壓根沒生病,也沒籌錢,我們家的親戚都知道的。”
莊民國躲了一下,順便回道:“大嫂子,你們籌錢還專門叫人過來說過的。”
“呸,我們家這幾個月連生産隊的大門口都沒出,誰過來的,咱們村裏人都可以作證的。”
莊民國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劉家婆媳幾個已經證實過了,沒病沒籌錢,親戚都能證實。
沒叫人傳話,村裏人可以證實。
莊民國指了指提着禮走過來的大房一行,指着他大嫂劉春枝:“這可是你們劉家的親閨女,我大嫂劉春枝同志親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