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公社裏青菜多,已經收了一車了,要運到縣裏供銷社去的。
前腳裝青菜的車走了,莊民國擔着的挑子也到了,供銷社的就說了,“你們這青菜送來的太多了,我們跟縣裏的供銷社都吃不下,以後別送了。”
穿着土灰布的中年女子遠遠就皺起眉,等莊民國走近,她認清了人,“是你呀。”
莊民國去年給他們送的蒜苗子和白菜,縣裏那邊一直說好呢,就是後邊沒了,對着她,中年女子的語氣軟了兩分:“你擔回去吧,我們不收了。”
莊民國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把布頭掀開一個腳讓她看蔬菜新不新鮮,心裏一個咯噔:“不收菜了?”
中年女子是說不收了,目光移到那菜簍子上頓時一定。
“卷心菜啊,收!”
莊民國的心頓時放回了肚子裏。
莊民國知道這個供銷社的大姐姓齊,他去年過來也跟着別人喊的:“齊大姐,我家裏的卷心菜差不多都快能收了。”
齊玉男人就是縣裏供銷社的經理,民生可是大事,開春後沒什麽菜,送過去的都是青菜,連吃個野菜都是“有錢人家”了,賣得比青菜還貴一分,城裏的職工家庭還喜歡吃。
就是齊玉自己,看見青菜都發綠。
她叫人把擔子上稱,高興得很:“你家裏才多少,還不夠的,能收了你就往咱們公社裏送,虧不了你的。”
莊民國去年送菜,是蒜苗子和白菜一起,這會全送的卷心菜,個頭不大,但個個都壓手,最後稱下來,一挑掙了七塊錢。
比他去年一挑五塊錢還多掙了兩塊呢。
莊民國收了錢,見齊玉從挑子裏拿了兩個卷心菜出來,其他的讓人擡到後邊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幹什麽。
按他們現在的話,這是在啃組織的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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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民國不可能為了兩個白菜說什麽,齊玉這個人,他去年就打了交道,不是那等大奸大惡的,這麽多人送菜來,她也沒接別人的好處。
“行,回頭能收了我就送。”
供銷社的職工把簍子給他送了出來,莊民國趁機把村裏拖他買的針頭線頭的順便買了,這些東西不要票,只要錢,買完東西,莊民國就擔着挑子走了。
他也沒回家,過了供銷社又轉了兩條街,到了一片家屬樓,就在樓底下一樓,他敲了門,說了來意,沒一會,就有個穿着齊整的大嬸遞了兩包東西給他,莊民國趁機就把錢遞了過去。
這是專門賣種子的。
這可是運輸隊的家屬樓,劉春華就是如今最時髦的職工,司機,莊民國去年歪打正着的遇上,開大車的司機走南闖北的,一般都會夾帶點私貨,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劉春華帶了不少外頭的種子,他經常在外頭跑,賣種子的事就是他家裏弄的。
劉家嬸子朝他空空的簍子上看了看,“菜賣完了。”
笑眯眯的。
莊民國也回,“正好趕上了。”
“劉嬸子,你忙着,我走了。”
劉春華老娘沒說話,看他走了就把門關了。
莊民國這下沒耽擱了,挑着空簍子回了家,他賣菜順,回家的時候還早,陳夏花帶着小二去接大兒子玉林了還沒回來。
莊玉林他們是在學校吃的,五生産隊本隊的學生近,中午可以回家吃,其他生産隊的就是早上帶一盒,中午學校老師給他們蒸熱。
費的柴火就是誰家小孩要中午蒸飯,家長就隔兩個月送一捆柴火去。
陳夏花去的時候帶了捆柴火去的,回來母子三個還摘了一大把野菜,正碰上莊民國空着手從外邊回來,陳夏花一愣:“才回來?今天菜不好賣?”
“公社收了,七嬸子他們叫我給帶了點東西,才給他們送了去。”莊民國解釋。
他去送東西,路上人家也問他:“青菜好不好賣?賣了多少錢?”
莊民國沒說,只挑了其他的說,“已經拉走了一車了,說不收了,正好我趕上了。”
莊民國也沒說謊。
他去的時候确實已經拉走了一車,他也确實趕上了供銷社那位齊姐在,村裏邊還以為他說的是正好趕上發車,他這一挑青菜給賣了出去,還在背後嘀咕說他運氣好呢。
進了門,莊民國小聲給陳夏花說了今天卷心菜賣了多少錢。
種子不便宜,莊民國買了兩包種子,一包番茄,一包荷蘭豆,莴苣種他們家家都有,種子用不着買。
荷蘭豆據說是從國外傳過來的呢,可以栽三茬,早春二月份,秋天八月,入冬十月以後,莊民國去歲就想種的,開大車的司機劉春華說沒有種子,讓他開年過後,莊民國這才去拿的,這兩包種子還不到巴掌大,花了他四塊錢。
陳夏花捧着兩包金貴的種子,跟看金子一樣:“這麽貴呢,要是沒種成怎麽辦?”
莊民國早就想好了:“咱們這裏天氣比那些冷的地方好不少,菜地又有竹牆擋着,種這些下去的時候再灑些草木灰鋪上去。”
要是沒有這道竹牆,他們菜地裏頭的東西早就叫人發現了。
莊民國要種菜的時候第一個做的就是花了一個下午把竹牆給安上。
草木灰在鄉下是個寶,日常用在田間地頭漚肥,鋪在土上,還能起到一層防護的作用,陳夏花聽他說得有譜,心裏也放心了,先把菜種放回櫃子裏,“行,等再收兩回就開一些地出來種,我去燒飯去。”
這個天兒冷,莊玉林照舊在院子裏寫作業搬回了堂屋裏。
莊玉春也有自己的筆和本子,他哥哥給他布置的作業,在第一個空格上寫了個2,讓他照着抄,沒人管,莊玉春拿着筆就把作業本畫成了個花貓來。
他還拿給他哥哥看呢,舉着自己的作業本:“哥哥,好看嗎?”
莊玉林只看了一眼,很違心:“好看。”
邱老師說了,不能歧視任何一個學生,聰明學生不應該歧視笨學生。
笨鳥也會飛的。
莊玉春高高興興又拿着畫。
他的作業本就一個,正面畫完了就畫反面,兩面都畫完了,還可以繼續畫,家裏目前還沒打算給沒讀書的小娃買第二個作業本。
夜的吃的是玉米餅子,莊玉林喜歡的炖幹豆角,青菜湯,玉米面用小磨又過了一遍,細得很,吃起來香甜可口,沒有半點粗糙,莊民國給隔壁老兩口撿了兩個,端進他們房裏去的。
他去的時候,大房也早就吃過飯了,莊民國遞了過去叫他們趁熱吃了,見他娘向婆子臉上愁眉苦臉的,随口猜了個:“我爹藥不夠了?”
“那倒不是。”向婆子兩個也習慣他隔三茬五就送回吃的來,一邊吃,向婆子還嘆了口氣,“後天你劉三嬸家不是要辦喜事嗎,專門來請了我們去吃酒。”
劉三嬸這是要跟他們莊家做對比呢。
莊民國兄弟兩個結婚的時候家裏窮,大媳婦劉春枝背了個包就來了,送親的喝了碗糖水就走了,二媳婦陳夏花進門時,家裏的日子好過些,向婆子端了兩碗菜出來給送親客吃的。
不是向婆子偏心,而是這年月就這樣,大媳婦劉春枝是六幾年進的門,陳夏花是過了七零年才過的門,中間差了好些年,家裏的日子肯定是要比劉春枝剛進門的時候好上些。
劉春枝就因為這兩碗菜一直覺得不公平。
劉三嬸家可是提前說了,要請他們去吃酒席呢,要在村裏擺十桌。
“去就去,都去吃頓好的。”
向婆子哪裏不懂的,她扭了半天,手指在褲腿上點了又點,聲音小得很,“要給禮錢。”
哪有白吃酒席的?
莊民國到口的“送五毛錢”的話一下頓住。
老兩口身上是有錢的,逢年過節兒女給的,自己省吃儉用攢下來的,賣東西換來的,上回三妹還還了二十回來呢。
沒被偷沒被搶的,還送不出禮錢來,這錢哪兒去了?莊民國都不用想的,“我這嫂子又把你們錢給拿了?”
向婆子低低嘆了口:“說是她娘家媽得了病,要湊錢。”
劉家那老婆子上輩子活了七老八十呢,沒生幾場大病小病的。
劉家幾個兒女被人家問及有沒有秘方,各個神氣得很,誇自己,“照顧有方”呢。
哪裏是得了病,只是借這個理由從爹娘手裏把錢哄了出去。
怕兩個老的再把錢借給了別的兒女。
生怕他們占了一分錢的便宜。
“你們跟大哥是一家,哪有他們不送禮叫你們送的。”
小時候他跟大哥是兄弟。
長大了他就跟父母兄弟是兩家人了。
都是姓莊,莊民國吃酒吃席就要單獨送禮了。
出了門,大嫂劉春枝端着一盆衣裳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句:“小叔又給送吃的來了。”
莊民國“嗯”了聲,在大嫂劉春枝臉上看了好一會。
人家短視頻上說了,現代女人是化了妝才有前後兩副面孔,現在的婦人可沒幾個化妝的,還這樣“前後不一”,就不是靠“化妝”了,而是靠“演技”了。
莊民國在大房多待了會,到家的時候房裏昏黃的燈閃閃跳着,陳夏花把兩個兒子已經洗了手腳抱到床上去了,兄弟兩個在床上打鬧,陳夏花坐在鏡子前梳了頭就要上床,莊民國把人喊住:“不擦臉了?”
年前他花錢從別人手裏換了一張票才買了一盒“百雀羚”呢。
過年置辦年貨,有人缺錢,有人缺票,就催生出了換票。
陳夏花舍不得擦,大冬天冷飕飕的刮臉她才擦上一點,現在還有大半盒呢,她聽莊民國的話,又拿了盒子摳了一點點擦在臉上,“我覺得這個天兒都熱起來了,用不着擦了。”
分明是舍不得。
莊民國鄭重得很:“擦,每天都擦。”
女人不比較?
上輩子陳夏花就被人說她比大嫂劉春枝“催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