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面容
穆淮手中一頓, 似是沒聽清楚般地反問道:“皇後怎的了?”
語氣平淡,但九山聽得心中一個激靈,暗暗深吸一口氣, 才将他方才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地複述出來:“回陛下, 娘娘從安國寺回宮的途中, 遇到了山匪,馬兒受了驚, 将娘娘甩出馬車, 如今娘娘摔落山崖,生、生死未蔔。”
即便九山已深吸了幾口氣努力穩着情緒, 在說出“生死未蔔”這四個字時,仍是不自覺磕絆了一下,頓時不敢再擡頭去看穆淮神色。
穆淮卻并未如同九山所想那般大發雷霆, 殿內沉默了一瞬,九山才聽得穆淮道:“調羽林衛, 封山,尋人。朕活要見人, 死要見屍。”
九山松了一口氣, 卻又有些為皇後難過。皇後對陛下如何,他都看在眼裏, 陛下也向來對皇後偏寵幾分,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 陛下聽起來也并無多擔憂。
九山正這般想着,就見穆淮起了身,大步向外走去。
九山一時沒反應過來穆淮這是要去做什麽, 一路小跑跟上,卻見穆淮步子越來越快, 幾乎快追不上了。
九山瞧着有些不對:“陛下,您若是要見哪位大人,奴才幫着傳喚便是,夜深露重的,何苦親自跑一趟?”
穆淮好似這才想起身後還跟了個九山,腳步略微放慢了些:“朕同羽林衛一道去安國寺,你幫不上什麽忙,不必去了。”
九山腳步一頓,這話沒毛病,他沒有身手,體力也比不上侍衛,搜山尋人的确幫不上什麽忙。
九山慢了兩步,又覺得不大對,心中升起惶恐,勸道:“陛下,羽林衛既然去了,您明日再去安國寺也不遲啊!若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陛下還是以龍體為重!”
“朕要親自去接她。”
穆淮腳步不停,很快便将九山甩在了身後。
小姑娘這般怕黑,他若不快些找到她,不知要哭成什麽樣子。
安國寺所在的隐霧山并不大,穆淮站在姜寧靈滾落下去的山坡前,聽着一個又一個令他失望的消息。
夜色深重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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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山匪被活捉了好幾個,口中卻問不出什麽,都說是有人話大價錢雇了他們,讓他們喬裝成山匪在此處等候,至于雇主是誰,有人指了一人,有人又指了另一人。
被指認的那些人,也全都是這些假冒山匪裏的一員,只是這些人見不能得手,又無法脫身,便在羽林衛問審前自盡了。
這些人身上并未有明顯的标識,出手又狠厲,顯然是批死士。而其餘被活捉的人,又像是被叫來湊數的,并不知曉許多訊息,羽林衛審了兩輪,卻并無什麽進展。
夜色漸漸淡去,天邊破曉。
有一小侍衛從遠處跑來,口中到:“找到、找到——”
話還未說完,就見那位如雕塑般在山坡前立了一整夜的年輕帝王猛地回過身,大步向他走來。
“找到皇後了?”
穆淮眼中帶着一夜未睡而衍出的血絲,也許是吹了一夜山風的原故,嗓子也嘶啞,再加上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勢,像是自明暗交錯間生出的鬼神。
那小侍衛沒由來地覺得駭人,連疲累也忘了,趕忙把手中的東西遞出去,一股腦兒說道:“屬下在叢林間找到了這個荷包,問了安國寺的僧人,說是皇後娘娘特地求的。”
穆淮伸手接過荷包,見那荷包上繡了一對鴛鴦,不自覺撚了撚,手指摩挲着錦布,只覺裏邊兒放了什麽東西。
應當是月兒為他求的平安符。
穆淮輕輕拉開荷包的束口繩,兩指一勾,便将裏邊兒的紙條抽了出來。
有兩張。
一張的确如他所想,是平安符,只不過并非為他而求。
是為錦嫣而求。
另一張上題了一首小詩,寫的是郎情妾意舉案齊眉。
這是在祝錦嫣同他恩愛兩不疑。
穆淮捏着小詩的手緊了緊,心中湧上一股難言滋味。
他知曉姜寧靈為何而來安國寺,也知曉姜寧靈素來介意錦嫣,來這祈福不假,卻也存了清閑兩日的心思,省得日日對着錦嫣。
卻不曾想,姜寧靈竟還記挂着錦嫣,不僅為她求了護身的平安符,還祝願他年少時那縷飄渺的愛戀能得圓滿。
清晨的日光落在山林間,鍍上一層朦朦胧胧的清新之感。穆淮卻無心欣賞這般美景,心中的焦灼感翻湧愈盛。
日光大亮,搜尋起來比夜間快許多,可羽林衛将隐霧山翻了個底朝天,也未尋到半分姜寧靈的蹤跡。
安國寺香火盛,百姓絡繹不絕,又地處京郊,來寺中的人裏不乏達官顯貴,山間能傷人的猛獸早被驅了個幹淨。
既然不可能被猛獸擄去,那便……只會被人擄去。
羽林衛審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假扮山匪的人只說得了吩咐要傷姜寧靈,并未說要取她性命,更別說要推她落山崖再安排人擄走她雲雲。
說來奇怪,這幫人得了命令要對一國之後下手,卻不取人性命,只傷人便可。
不取性命,只傷人,劃傷面容重重有賞。
羽林衛統領覺得奇怪,又想着方才那些人指認時,指出了不同的好幾個人,便想着也許另有一撥人,只是他們不知曉,于是在回禀穆淮時順帶說了猜想。
這一點穆淮自然也能想到,早分出了一批羽林衛沿着路向周邊搜尋。
又是半日過去了,卻仍然沒有姜寧靈的消息。
隐霧山被翻了個遍,就連山中十分隐蔽的山洞都被找了出來,卻還是沒有姜寧靈的下落。
安國寺有好幾位夫人小姐原定是在寺中歇上一夜,今日便回府,穆淮一封山,她們下不去,府中派來接的人也上不來。
許多百姓谷欠上安國寺進香,也都被攔在了山腳下,看着面容肅殺的羽林衛,一個個都不知發生了何事,只得原路返回。
一時間,京中人人都知曉隐霧山被封山,卻又都不知曉這究竟為何。
有些人回城時也發覺,城門守衛對進出之人的盤問要細了許多。
天光破曉,又至夜幕沉沉。
直到月上梢頭,星子發出黯淡的光,穆淮才回了宮。
羽林衛的搜尋仍在繼續,且範圍不斷向周邊擴大。
暗衛早得了命令,去查那一夥來路不明的死士。
勤政殿前,九山抓耳撓腮地焦灼了一整日,直至夜幕降臨時才見到穆淮回來,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可見到他身邊并無旁人時,方才松下的那口氣,又心驚膽戰地提了起來。
九山不敢去關心是否尋到了皇後下落,免得戳到穆淮痛處,只得挑了個高興的事兒小心翼翼道:“陛下可算回來了,錦嫣公主,不,如今是錦貴妃了,貴妃娘娘等了您一整日了。”
言下之意,便是讓穆淮去錦嫣處,讓這朵解語花為他疏解憂煩。
穆淮擺了擺手:“讓人去告訴她,不必再等朕。”
九山一怔,他不知姜寧靈究竟發生了何等事情,但聽得穆淮此話,還是硬着頭皮提醒道:“陛下,今日本該是錦貴妃的冊封禮。”
皇後不在,皇帝也不在,禮部的人等了整整一日,錦嫣看着貴妃的寶印寶冊也看了一整日,偏偏拿不到手上。
見穆淮并未回應,九山又硬着頭皮道:“禮部的各位大人,還在等陛下。”
穆淮皺着眉,随意揮了揮手:“你去一趟,叫他們都散了。”
九山心中驚異,卻又不敢多問,忙小跑着去了。
錦嫣身着華服,等了一整日,卻等來了這個消息,雖說九山奉上了貴妃的寶印寶冊,她名義上已是這宮中的錦貴妃,可她與禮部之人互相幹瞪眼的這一整日,讓人只覺荒謬。
錦嫣臉都要氣綠了,卻還是耐着性子柔聲問道:“敢問九山公公,陛下那邊究竟出了何事?”
事關皇後,九山不敢亂說,只含糊了兩句,又說了兩句好聽的,便要回勤政殿複命。
錦嫣急忙道:“公公且慢,本宮同你一道過去,也好為陛下分憂。”
九山一想,錦嫣同陛下有這麽多年的情分在,也許當真能寬慰兩句,便應了一聲,等了錦嫣一道過去。
玲兒先前被送去讓老嬷嬷教導宮中的規矩,還未送回來,此時跟在錦嫣身邊伺候的,是新撥來的兩名宮女,一個名雲若,一個喚雲睛。
錦嫣還未探過這二人的底細,不知她二人忠心與否,自然不能像用玲兒那般放心用這二人,一路上原想使眼色讓雲若旁敲側擊地打聽到底發生何事,又擔心弄巧成拙,想了一想,索性自個兒向九山套話。
九山跟在穆淮身邊多年,人精得很,自是一眼看出錦嫣想做什麽,自然不會亂說話,只隐約提點道陛下現下煩悶得很。
錦嫣卻覺這些話說了同沒說似的,想再多問些什麽,九山卻一一還了回來,叫她半點訊息也未得到。
錦嫣心中惱得很,卻又顧忌着九山是穆淮跟前的人,不好訓斥,便忍了忍,在心中給九山記了一筆賬。
待日後姜寧靈都要避讓她三分時,她定要在陛下耳邊吹吹枕邊風,教這沒眼力見兒的狗奴才好好吃些苦頭。
勤政殿內,穆淮正捏着那枚荷包,目光落在那彩線繡成的鴛鴦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忽地聽見殿外通傳聲,說錦貴妃求見。
“宣。”
這荷包既然是姜寧靈特地為錦嫣求的,那他便好好将這荷包交到錦嫣手上。
錦嫣今日描了濃麗的妝,将五官的特色放大到極致,連她自個兒對鏡時都要贊嘆一聲,盛裝華服,錦嫣自信能讓穆淮一眼驚豔。
于是在踏入殿中時,刻意放慢了步伐。
今日是錦嫣的冊封禮,自是不能再戴面紗,而這段時日下來,錦嫣也愈發篤定當年之事應當并無貓膩,否則以穆淮的性子,是不會應允她入宮的。
錦嫣自認是被偏愛的那一個,便也無所謂面紗了。
穆淮見一華服女子從殿外走來,鬓間的步搖在行走間叮當作響,很是悅耳,眉眼迤逦,眉心一朵桃花盛放,更襯得人靈動。
只不過……
穆淮目光微凝,沉聲道:“擡起頭來。”
錦嫣羞澀一笑,擡頭看向穆淮,眉目含情:“臣妾參見陛下。”
穆淮捏着荷包的手驟然握緊。
那副面容,與姜寧靈半分也不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