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的月亮
饒是先前寶明生辰時便隐隐有了猜測, 此刻見到錦嫣面容,穆淮卻仍是呼吸微滞。
果然。
與此同時,先前一直刻意忽視的一個猜測也愈發清晰起來。
既然錦嫣非疏月, 姜寧靈又同疏月這般相似, 那麽……
穆淮心中一痛, 不忍再繼續想下去。
殿內,錦嫣還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穆淮忽地想起先前羽林衛統領審完人回禀他時說的話。
那幫賊人得到的命令是, 不取性命, 只傷人,劃傷面容重重有賞。
這指令着實奇怪, 起先穆淮猜測是哪一家暗地裏尋仇,劃傷女子面容令其倍感羞辱,可現下看着錦嫣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另一個猜想呼之欲出。
用這些迂回又不入流的手段争寵,也不是說不通。
穆淮輕輕撚了撚荷包, 而後将其放在桌案上,往前一推:“皇後特地為你求了平安符, 你便戴在身上罷。”
錦嫣一怔, 有些不屑姜寧靈故作大度,卻又有些得意, 在她眼中,姜寧靈這是在讨好穆淮, 生怕被她分去許多寵愛。
這樣便說明,她的的确确威脅到了姜寧靈。
錦嫣抿嘴一笑,步子飛快地搶在九山之前拿起那荷包, 借此同穆淮更近幾分,僅一桌之隔。
“皇後姐姐這般貼心, 錦嫣感激不盡,不知皇後姐姐現在何處?錦嫣定要當面言謝才是。”
穆淮細細端詳錦嫣神色,見其帶了許多小心思,說起姜寧靈雖有幾分算計,時卻還算坦蕩,顯然并不知曉姜寧靈失蹤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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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為你求了,也不多你這一句謝。”
錦嫣心中一喜,面上羞答答地将那荷包別在了腰間。
她方才說要去尋姜寧靈道謝時,便篤定穆淮不會放她去。良辰美景在前,心心念念的人兒終于入了房中,穆淮怎會讓她走呢?
她等了穆淮一整日,原以為是姜寧靈使了絆子刻意讓她出醜,心中将姜寧靈罵了千八百遍,可眼下看來,姜寧靈可沒這個本事,畢竟她好心要去道謝,穆淮都不允呢。
錦嫣含羞帶怯地擡起頭來,見穆淮斂眸不知再想些什麽,正欲喚一句“陛下”,就聽得穆淮開了口。
“封妃典禮繁瑣,你今日當累壞了,早些回去歇息。”
錦嫣一句話卡在口中,怔怔地望着穆淮,顯然是不明白為何要趕她走。
穆淮掀起眼皮同她對視,眼中平靜無波,卻生生讓錦嫣覺得動作都僵硬起來。
錦嫣匆匆收回目光,這才想起來在來時路上九山曾隐晦地提點過,此刻繞是心有不甘,也不敢逆穆淮的意,便退下了。
九山得了穆淮示意,将人送至殿外,見錦嫣面色明顯沉了下去,九山又說了兩句好聽的,将人給哄走了。
錦嫣在勤政殿內還不敢如何,待出了來往前走了一段路,面色更沉,往雲若與雲晴二人身上瞧了一圈,似是欲拿她二人撒氣,看着有些兇。
雲若心中一凜,忙說起好聽的話來:“娘娘身子金貴,走慢些,仔細腳下。”
見錦嫣雖“啧”了一聲,面色卻舒緩了些,雲若看出這是個得捧着的主兒,便繼續道:“娘娘,您如今住的毓秀宮可是陛下花了心力重新修葺了一遍的,什麽名貴的寶貝都往裏添,連皇後都沒有這樣的恩典呢,看來您在陛下心裏,當真是極重要的。”
許是話中“連皇後都沒有這樣的恩典”一句話取悅了錦嫣,她面色要好上不少,雲若松了一口氣,暗地裏同雲晴對視一眼,都明白這位錦貴妃是個不好伺候的主兒。
至于毓秀宮重新修過還是沒修,雲若哪兒只曉得那麽清楚,只道新住了人定是會往裏添些東西的,便故意誇大幾分,好免去一頓遷怒。
錦嫣這會兒計較着這些事情,全然不知在接下來的幾日裏,自個兒會面臨什麽樣的事情。
勤政殿內,暗衛将搜集到的蛛絲馬跡都呈了上來,又得了穆淮吩咐,着重去查晉國太子趙恒彌這幾日的行蹤。
這一查,當真查出了眉目。
除此之外,趙恒彌還暗地裏搭上了幾個大燕的官員,又同陳國使臣來往密切,被暗衛截下來的書信裏,寫了不少狼子野心。
穆淮前段時期極其縱容錦嫣與趙恒彌,等的就是讓他幾人露出馬腳,此刻捏住了把柄,立刻給趙恒彌扣了個細作的帽子,道晉國圖謀不軌,欲分裂燕國,當即下令鎮遠将軍率兵壓境。
這消息來得突然,洛言得知後立刻遞折子入宮,想勸上一二。
“陛下,布局已久,收網不急于這一時啊!”
穆淮端坐在主位上,聽得洛言話語中顯而易見的焦急,眼皮都未掀一下:“依你的意思,時候還未到?”
洛言剛要點頭,就聽得穆淮繼續道:“證據确鑿,晉國意在我大燕江山,洛卿竟然咽的下這口氣?”
洛言一噎,理是這麽個理,可晉國到底是大燕的附屬國,依照先前的計劃,需得等趙恒彌做出實質性的動作來,讓晉國反駁不得,從而名正言順地将晉國收入版圖。
可眼下趙恒彌只空口畫了個瓢,甚至瓢還沒畫完,燕軍便已攻入晉國。
洛言深吸一口氣,試圖講道理:“陛下,晉國依附于燕國而存,若……”
剛開了個頭便被打斷:“趙恒彌既然敢做,朕便能收了他的皇位。”
洛言心中一凜,忽地想起從前這位還是太子時,是如何将權利一點一點收回手中的。
缜密,果決,甚至殘忍。
而如今他已成為新的帝王,又怎會因得一個晉國而縮手縮腳呢?
若穆淮想收了晉國,只怕有千百種名正言順的借口。
洛言暗嘆一口氣,忽覺也許是這段時日穆淮手腕太過溫和,教他差點忘了這位年輕帝王從前的模樣。
不得不說,自皇後入宮來,穆淮的脾氣的确收斂不少。
甚至知曉如何寵人了。
洛言想通了關節,便沒什麽話可勸的,告退出宮了。
勤政殿內歸于沉寂。
四周暗了下來,穆淮卻仍坐在原位,一動未動。
不知從何時起,他竟覺得,勤政殿有些冷清。
燕軍攻破晉國都城時,晉帝仍在醉生夢死,楚妃收拾細軟剛逃出宮門,就被逮了回來。
晉國怎麽也想不到,原以為送錦嫣去燕國,是助晉國更上一層樓,誰知這一舉動,倒教他成了後主。
趙恒彌被扣押在天牢裏,穆淮每日都來看他一回。
趙恒彌自小嬌生慣養,哪裏受得了這般苦,刑具還未下,就哭得稀裏嘩啦,竹筒倒豆子似的什麽都說了。
從年幼時他母妃撺掇晉帝換錦嫣替他來當質子說起一直說到入盛京後尋了哪些官員,又欲意何為,又坦白了他前段時日探聽到姜寧靈要出宮為國祈福,便命他手下的死士去湊了一幫人,想象在姜寧靈回宮的路上給她點顏色看看。
趙恒彌總算還有點腦子,還記得姜寧靈是皇後,在京城附近對她動手讨不了好,随行的侍衛也不是好對付的,便只命那些人傷她。
趙恒彌想的很簡單,若姜寧靈受了傷,身上留了疤,甚至他運氣好些,能斷她胳膊腿一類的,害怕穆淮不厭棄她?穆淮厭棄了她,錦嫣的枕邊風也能吹得更順當些。
若他運氣更好些,傷了姜寧靈面容,那便更妙了,畢竟哪個男子願意對着一個面上有疤的醜妻呢?說不定穆淮頭腦一熱,讓姜寧靈給錦嫣騰位子也不是不可能。
趙恒彌噼裏啪啦說了一堆,什麽事兒都抖出來了,可仍是說不知姜寧靈下落,說自個兒沒那個膽子擄走皇後。
穆淮逼問他幾回,趙恒彌連哭爹喊娘的膽子都沒有了,可說辭仍是未變。
穆淮這才不得不相信,趙恒彌的确不知曉姜寧靈的下落。
暗衛的線索到趙恒彌這裏就斷了,他想不出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在他眼皮底下将姜寧靈擄走,還查不出一點痕跡。
除非……姜寧靈壓根不是被人擄走的。
穆淮忽地起了這個念頭,呼吸一窒。
他的疏月,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離開了。
穆淮忽地憶起姜寧靈剛入宮時的模樣,小姑娘冷着一張臉,典型的古板閨秀做派,卻是他說什麽便做什麽,望向他的眼眸中仿佛盛了星子,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捧給他。哪怕面皮再薄,也依着他胡鬧。
後來她變得嬌氣了許多,敢同他鬧了,平日裏端莊靜肅的勤政殿仿佛也因得她而靈動了不少。
再後來,錦嫣入京。
他親手把她推開了。
有了先前唐才人之事,穆淮以為姜寧靈還會同上回一般,陪着他做戲。雖說這一回事關兩國,他不能在一開始便将許多話攤開說,省得出錯漏,可他卻從未想過,姜寧靈被蒙在鼓裏,該有多難受。
他從未想過,她只能眼看着旁人頂替了她的位置,該有多難受。
穆淮回到勤政殿內,環視四周,入目都是她曾存在過的痕跡。
偏殿的床榻前,她的外袍還一直挂在橫杆上,他不曾讓人動過。
穆淮回頭看着那見黛色的披風,冷笑一聲道:“姜寧靈,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一字一頓,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腳下卻不自覺朝前走去,将那外袍拎下來攥在手裏,緩緩放在鼻間輕嗅。
是她身上淺淡又香甜的氣息。
穆淮只覺腦中有什麽繃斷了,一股難以言明的滋味在心中翻湧。
月兒,朕有些想念你。
不,應當是,思之如狂。
月色舒朗。
姜寧靈裹在被中翻了個身,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若竹有些擔憂地摸了摸被褥:“小姐,可是被褥薄了?”
二人從宮中出來,若竹也改了口,換回了從前在姜府的稱呼。
姜寧靈皺皺鼻子,不甚在意道:“可能是哪個讨厭鬼在背後罵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