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立威
永安宮正殿。
幾位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分坐兩側,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閑話,顯然是在等屋內那位正主出來。
其中坐在最靠前的,是一位粉衫女子,約摸十□□的年紀,此時正端着茶盞,神情間隐約有些不耐。
聽得其餘幾人絲毫不在意這長時間的等待,還頗有閑情逸致地說起了旁的事情,粉衫女子眉眼間地不耐更甚,原本拿着杯盞的手一松,瓷器與瓷器碰撞,發出“當啷”一聲。
屋內幾人皆被這聲動靜吸引住,紛紛側過身來。
待見粉衫女子這邊并無什麽事,其餘幾人便只象征性地關懷了兩句:“婕妤可要仔細些,莫傷了手。”
粉衫女子便是陸婕妤,見衆人目光皆聚集到她身上,不自覺挺直了身板,帶出幾分高傲來:“不曾想這第一日來面見皇後娘娘都這般不易,只怕往後更是有得受的。”
這話一出,屋內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這幾人在永安宮內等了許久,心中多少都有些不滿,卻皆不會這般直白地議論什麽。
畢竟讓她們等的人,是皇後。
見屋內幾人都未接話,陸婕妤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道:“誰人不知陛下勤政愛民,大婚當日仍以朝政為重,皇後娘娘更應以身作則,哪有這日上三竿還不見人影的道理?”
此話一出,哪怕是再愚鈍的人也聽得出其中不善的意味,坐在陸婕妤下首的一位芽綠衫裙的女子不自覺皺了皺眉,出言提醒道:“陸婕妤,禍從口出。”
陸婕妤輕嗤一聲,顯然是沒将說話的女子放在眼裏:“唐才人未免也太謹小慎微了。”
唐才人心道這果然是個蠢的,也不與其争長短,只低下頭去,淺淺抿了一口茶。
她這番模樣落在陸婕妤眼裏,便是示弱了,于是更高傲幾分,顯然未将殿內幾人放在眼中。
有了陸婕妤這幾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殿內一時安靜下來,未有人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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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姜寧靈出來時,見到的便是衆人低頭乖巧喝茶的情景。
她扶着若竹的手行至主位坐下,淡淡掃視一圈。
明明只是看了一圈而已,卻叫下首幾人心中一凜。
陸婕妤被這一眼看得心中有些發堵,從鼻間溢出一聲輕哼:“皇後娘娘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叫我姐妹幾人好等。”
陸婕妤只瞧了姜寧靈一眼,便知她昨夜定未休息好。
眼下那一圈烏青,撲了粉也遮不住。
還要挑一支這般惹眼的步搖來戴上,是怕在宮妃面前露了怯嗎?
想來也是,大婚當日便被皇帝晾在一旁,昨兒夜裏指不定多輾轉難眠呢。
姜寧靈聞言,朝陸婕妤看去,目光微冷,叫陸婕妤心中不自覺有些發虛。
待想起這位皇後是如何死皮賴臉才謀到了皇後之位,陸婕妤頓時不怕了,不僅不怕,還迎着姜寧靈的目光望去,頗有幾分挑釁的意味。
姜寧靈輕輕皺了皺眉,問道:“這人是?”
若竹忙答道:“回娘娘的話,這是毓秀宮陸婕妤。”
陸婕妤聽得此話,只覺心中霎時間怄出一口血。
姜寧靈與她,包括一旁的唐才人,出閣前皆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貴女,哪怕幾人交集不深,卻也是知曉有這麽一號人的。且新帝納後妃,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陸婕妤不信姜寧靈不認得她。
一旁的唐才人聽得此言,倒是規規矩矩地拜了下去:“嫔妾參見皇後娘娘。”
另外幾人也忙跟着拜了下去。
陸婕妤見狀,這才不情不願地行了個禮。
“不必多禮。”姜寧靈說着,目光又落回到陸婕妤身上。
“陸婕妤品行不端,以下犯上,罰俸三月,禁足一月。”
陸婕妤睜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樣,姜寧靈卻收回目光,聲音中帶着掩不住地疲憊:“本宮今日身體抱恙,若無事,便都回去罷。”
說着,也不顧幾人的反應,扶着若竹的手便轉身離去。
鳳釵下的珠串一步一搖,纖細地身子裹在織金長衫下,看上去仿佛是強撐着一般,隐約透出幾分羸弱來。
唐才人看着姜寧靈離去的背影,忽覺這位皇後似乎同她想象中的并不大一樣。
旁邊的陸婕妤仿佛才反應過來,一張臉氣得漲紅,咬牙道:“禁足?她憑什麽?”
唐才人心念一轉,換上一副笑顏道:“婕妤娘娘莫氣,想必是你方才說了什麽皇後不愛聽的話,她拿你出氣罷了。你去求一求皇上,也許便不必受這禁足之苦了。”
陸婕妤聽得這一聲“娘娘”,心中舒坦了不少,待又聽得唐才人口中“她拿你出氣”這句,心頭之火更甚,冷哼一聲,甩着帕子走了。
見陸婕妤恨恨離去地背影,唐才人身邊的侍女頗有些不解,唐才人笑道:“讓那個蠢貨去皇上面前告一狀,咱們便能知道這永安宮裏的究竟是個紙老虎,還是位真皇後。”
唐才人倒未想到,她這番推波助瀾,倒正順了姜寧靈的意。
姜寧靈回了寝殿,第一件事便是将頭上那只分量不輕的步搖解了下來,而後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衫,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若竹端了一盞溫熱的茶過來,姜寧靈喝了一大口,這才覺得有些發啞嗓子舒服了許多,而後将空了的杯盞遞回給若竹,笑道:“我方才演得可好?”
美人兒眼眸燦若星辰,笑起來時仿佛有光華流轉,唇邊酒窩淺淺,帶出少女獨有的明媚來,哪兒還見方才半分強打精神的模樣?
若竹也被這笑感染,不自覺也帶上了笑意,接過茶盞來,順着姜寧靈的話誇道:“娘娘演得好極了,若不是奴婢昨夜裏就在殿門口守着,只怕也要以為娘娘是枯等了一整夜呢。”
若竹頓了頓話頭,又道:“奴婢愚鈍,娘娘既然想敲打她們,為何不直接搬出陛下?”
姜寧靈懶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只覺渾身上下被碾過一般的酸疼感稍稍緩解了些許,聽得若竹疑問,反問她道:“我一起身,你便同我說陛下今早是特地先回了勤政殿,再去早朝,可對?”
見若竹點頭,姜寧靈繼續道:“陛下此舉,顯然是想營造出他在勤政殿待了一夜的假象,我若是貿然說出陛下昨兒夜裏來了永安宮,那幾人信不信且不說,若是陛下知曉了,可會惱我自作主張?”
來沒來過永安宮,全是穆淮一句話的事兒。
若竹這會兒也回過味兒來,恍然道:“還是娘娘想得周到。”
不過姜寧靈想的遠不止此:“既然要立威,不如便借陛下之威。”
陸婕妤之所以敢不把她這個皇後放在眼裏,無外乎是認定姜家用了許多手段,也認定穆淮因此對她不喜,這才不客氣得很。
罰俸三月不痛不癢,但禁足一月可謂是狠狠拂了陸婕妤的臉面,陸婕妤定是要鬧一鬧的,一旦鬧到穆淮面前,她便能讓陸婕妤瞧瞧,皇後便是皇後,後妃僭越不得。
若竹明白了姜寧靈的意思,卻有些不安:“娘娘,若是陛下不肯給您這個臉面,該如何是好?”
姜寧靈輕聲一笑,篤定道:“他會的。”
陸婕妤是個拎不清的,還沒弄明白這什麽陸婕妤也好張婕妤也好李婕妤也好,往穆淮面前一站,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沒有什麽特殊的,更說不上什麽偏袒。
加之後宮本就該是由她來管,陸婕妤的面子還沒大到能讓穆淮特意插手。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穆淮便更不會為此落了皇後的面子。
若竹卻沒想這麽多,只點了點頭道:“奴婢瞧着,陛下對您也是極體貼的,否則昨兒夜裏也不會留宿咱們永安宮了。”
姜寧靈聞言只淡淡一笑,并未提醒若竹昨日是帝後大婚,穆淮合該是要陪在她身邊的。
這般想着,姜寧靈心中忽地被刺了一下。
好在昨日一整日下來,都沒有人提起那個名字。
錦嫣。
據說她與錦嫣生得極像。
穆淮願意許她後位,除了看中她身後姜家的影響力外,更重要的,是她與他心中求而不得的人生得極像。
她生得像她心上人的心上人。
多麽拗口,多麽可笑。
姜寧靈搖了搖頭,又覺此時揪着錦嫣這人不放,全然是給自己添堵。
晉國已成了大燕的附屬國,錦嫣如今在晉國待得好好兒的,還有什麽可想的。
雖這麽勸慰自己,可姜寧靈的心緒缺仍是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通報聲,說是來了位太醫。
想來是得了穆淮吩咐而來。
姜寧靈不情不願地起身,還未整理妥當,就見若竹從外邊回了來,手中提着一個食盒,面色有些難看。
“娘娘,太醫送來這個便走了。”
姜寧靈看着若竹從食盒中取出一碗顏色深重的湯汁,悶着苦的藥味淡淡漫了開,叫她不自覺皺了眉。
“娘娘,是……避子湯。”
勤政殿。
今日呈上來的奏折已批得差不多,全都碼在桌案一旁,穆淮面前鋪着一張空白的紙,用鎮紙鎮着,似是要寫些什麽。可過了好半晌,穆淮仍一動未動,目光沉沉,似是有些出神了。
殿外傳來不高不低地談話聲,有女子的聲音夾在其中,尖得有些刺耳。
穆淮聽得這聲音只覺心中煩躁,沉聲喚道:“九山。”
九山忙從殿外進了來:“陛下有何吩咐?”
“外頭是何人,怎的這般吵吵鬧鬧?”
九山答道:“回陛下的話,外頭是陸婕妤,今早上陸婕妤被皇後娘娘禁了足,這會兒吵着要見您呢。”
說着,擡起頭來悄悄看了一眼穆淮的神色,正猶豫着是否要問一句“陛下可要見一見陸婕妤”時,就見穆淮眉頭皺了起來。
“既然禁了足,怎還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