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下之風
穆淮從鼻間逸出一聲輕笑,也不知是不是給她氣的。
“嬷嬷還說了什麽?”
姜寧靈想了想,擡手環住他脖頸,将自己貼了過去。
嬌軟的身軀貼了過來,穆淮下意識地低頭,下一瞬,唇便被人輕輕啄了一下。
“嬷嬷還說,要這樣。”
穆淮微微眯了眼,由她挂在自己身上,頓了一瞬後才道:“還有呢?”
姜寧靈這回當真犯了難,方才那兩下,已經讓她使出渾身解數了,她實在是不明白,這要如何才能跳到小冊子上的那番情形了。
她想了半晌,見穆淮仍靠在池壁上,一雙手随意舒展開,并未有半分來解圍的意思。
姜寧靈只得幹巴巴道:“還有些事,臣妾也沒大學明白。”
說話間,不知是緊張還是旁的原故,勾着穆淮的手也不自覺緊了緊,不知不覺間與他更近了。
穆淮這回是真被逗笑了,自打他掌權以來,還從未有人在他面前敢将“我不知道”這個意思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姜寧靈是真不知道。
不過——
她勾住穆淮脖頸的手往上擡了擡,将自己更同他拉近了幾分,一雙明澈的桃花眼對上他的眸子,輕緩道:“陛下來教臣妾,可好?”
穆淮一時間有些懷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她這是在做什麽。
姜家子弟個個風姿卓絕,男子若芝蘭玉樹,女子如林下之風;含章 素質,冰絜淵清[1]。姜寧靈作為姜老太爺捧在手心裏悉心教導的嫡孫女,自然更是其中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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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說起姜家女子,總會贊一句“知書達理、溫婉娴雅”,可姜寧靈這般言語,這般投懷送抱的姿态,同煙花柳巷裏眉眼生媚的女子又有何分別?
穆淮頓了一瞬,忽地又想起他還未拟定後位人選時,那位無心仕途的姜翰林是如何求到了他面前。
姜家老太爺三朝元老,官拜丞相,門生遍天下。先帝還在位時,便有意削弱姜家勢力,老丞相心中有數,姜翰林也看得清清楚楚,便志不在仕,一心做一個閑散文人。
誰知姜氏不入仕,在文人中的聲名反倒愈發顯赫了起來。
穆淮麾下不缺武将,有號召力的文臣卻寥寥無幾,他需要姜翰林這般德高望重的文士,替他引導名士間的蜚語流言。
姜翰林罕見地主動求上前來,而他正需要這樣的人,幾番試探下來,後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姜家女身上。
他不是沒聽說過姜家女心悅于他的傳言,姜翰林的舉動也恰好印證了這一點,可穆淮從來只當個笑話聽。畢竟,姜家女究竟是心悅他,還是心悅後宮之主這個位子,誰也說不清。
可方才姜寧靈這番舉動,倒叫他不自覺信了幾分。
姜寧靈大着膽子說了這些話,頓了半晌,卻仍沒等到穆淮有何舉動,一張芙蓉面已然紅了個透,再沒勇氣往前,不由得在心裏暗嘆一聲,正要擡手往後退去時,卻被人忽地扣住了後腰。
一陣天旋地轉間,倚在池壁上的人變成了她。
穆淮右手撐在她身側,垂眸俯視着她,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朕來教你,也可。”
說着,不知從哪兒抽出來一個軟墊,提着她的月要将人放了上去。
姜寧靈不知不覺間腦中一片空白,恍惚中隐隐約約冒出了一個念頭:他怎的對這浴池這般熟悉?
九山知曉皇帝不是個好言語的主兒,于是便候在門邊,豎着耳朵聽裏面的動靜兒,想着在皇上對那位娘娘發難時,能立刻進前将人請出來。誰知他豎着耳朵聽了又聽,預想之中的場面并未出現,反倒還聽出了些旁的細碎響動。
九山心中疑惑,身子不自覺往前傾了傾,想将裏面的聲音聽得更仔細些,卻冷不丁聽得一聲壓不住的嗚咽,九山登時一個激靈,不敢再聽,忙退了出來。
九山站在門口,手中揣着拂塵,擡眼望着天上一輪彎月,待望得他兩眼都有些迷瞪了時,才聽得裏邊喚他。
九山忙進了去,帶着穆淮吩咐拿來的衣袍,一雙眼也也不敢亂瞟,緊緊盯着地上,似是要盯出一個洞來。
待穆淮大步走了出去,九山心中還有些不忍,可憐皇後天仙一般地人物,也得不到陛下半點兒憐惜,你瞧瞧,陛下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九山這般想着,略略擡了頭,正要先去喚皇後身邊那大宮女進來侍奉時,目光剛巧落在了穆淮背影之上,待看清眼前情态,又驀地瞪大了眼。
陛下懷中那個被衣袍裹得嚴嚴實實、一寸肌膚都不得讓人窺見的——是皇後?
九山手中一抖,差點兒連拂塵都甩了出去,待好容易穩住了身子,便立刻在心裏将這位皇後的地位往上擡了一擡。
姜寧靈腦中昏昏沉沉,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待到天邊破曉,心中那些不寧才漸漸消了下去,便由着自己沉進了夢中。
以至于連穆淮何時起身都不知曉。
穆淮醒來時,就見這小姑娘身子蜷作一團,眉頭緊皺,就連在睡夢中也很是難受的模樣,心中沒由來一軟,起身的動作也輕了幾分。
寝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直在外邊兒候着的九山顯然有些意外,不過立刻便正了神色,請示道:“陛下,那步攆……”
話到一半便被穆淮打斷:“不必,走回勤政殿。”
姜寧靈在夢中浮沉許久,忽地覺察有人在喚她。費力地睜開眼,就見若竹站在榻邊,見她醒了,便說了一連串的話。
姜寧靈還未完全醒過來,腦中也鈍鈍的,待若竹說完話好一會兒,才捋清她方才說了些什麽。
卻更有些意外了:“過來請安?”
若竹一面将她扶起來,為她更衣梳妝,一面回話道:“是呀娘娘,您忘了?除了陛下原本院子裏帶來的那幾位,還有兩位也同您一道入了宮的。”
姜寧靈這會兒腦中恢複了清明,也想了起來若竹口中的“那幾位”指的是誰。
穆淮還是皇子時,府中便養了幾名姬妾,他登基稱帝,這幾名姬妾自當也入了宮。
至于那“兩位”,是穆淮拟定後位時,又順帶應了老臣的上奏,選了兩名官家女子為妃。
那幾名從穆淮皇子府跟過來的姬妾,一個個都出生不高,雖身家清白,卻并無倚仗,加之在皇子府中這麽些年,早已看明白了穆淮的冷心冷情,自知争寵無望,如今雖得了位份,卻并未有旁的什麽心思,今日來皇後跟前請安,不過是按例罷了。
至于那兩位,只怕有些麻煩。
一位封了三品婕妤,另一位封了五品才人。
以穆淮如今的境況,不需用後宮穩定前朝,這兩位宮妃,多半是用來安撫從前與他對立派系的那些老臣罷了。
姜寧靈擡手撫上左手手腕上那只羊脂玉镯,心下對這幾人大致有了判斷。
這玉镯伴她十餘年,沉思時擡手撫一下,幾乎已成了她無意識地習慣性動作。
姜寧靈指尖緩緩劃過玉镯圓.潤的弧線,忽地感覺有些許不對。
将手腕擡起來細細查看,果然,玉镯外側已然裂了一條細細的縫。
應當是昨兒夜裏磕的。
姜寧靈原本尚可的心情忽地往下一沉。
若竹知曉她最是喜歡這枚玉镯,見好端端地裂了一條縫,“呀”了一聲,想勸又不知從何開口。
姜寧靈垂下手去,秀着精致紋樣的袖口滑了下來,擋住她手腕,也遮住了玉镯。
“那幾位等了多久?”
若竹往她面上細細撲着妝,答道:“約摸有半個時辰了。其餘幾位倒沒什麽,只是有一位陸婕妤,陰陽怪氣地說了好些話。”
姜寧靈淡淡應了一聲,若竹又道:“娘娘,還有一事,昨兒夜裏皇上是自個兒走來咱們永安宮的,今兒早上也是先走回了勤政殿,再乘着步攆去上朝的。”
這倒叫姜寧靈有些意外。
雖不知穆淮到底作何打算,可眼下看來,除了她與穆淮身邊的近侍,宮裏其他人應當都以為穆淮昨夜歇在了勤政殿。
寧願批奏折也不想來看她。
看來這便是那陸婕妤要陰陽怪氣的事情了。
若竹在姜寧靈眼下細細壓了一層粉,卻還是蓋不住那一圈淡青色,苦惱得皺了眉:“娘娘,您生得太白淨了,稍稍休息不好,便顯得氣色差,奴婢再給您上一層胭脂吧。”
若竹說着,就要去匣子裏另取一盒更豔麗的胭脂,卻被姜寧靈擋住了手。
姜寧靈端起銅鏡打量一番,見鏡中的自己顯然一副未休息好的模樣,眼下一片黛青,卷出幾分疲憊來。姜寧靈略一思索,示意若竹不必再上妝,又将發間那花紋略顯普通的金釵取下,換上一只九尾鳳挂珠步搖來,對鏡端詳一番,這才滿意。
見若竹眼帶不解,似是不明白她為何要将疲态顯露在那顯然是有備而來的人面前,姜寧靈淡淡一笑,略略揚了揚下巴,鬓間珠翠随着她動作光華流轉,帶出不可言喻地貴氣:“走,立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