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第九章 (1)
Arwen熟練、毫不費力地把Bilbo一頭淩亂的金色編辮子,可是他坐不住了,即使有她安撫地梳理着他金色的卷發也是徒勞。他開始相信那些信差就是他的死神。開始是一個關于矮人馬車的消息,他差點因此心髒病發。現在又一個信差說一對矮人隊伍接近了,依魯伯的國王和儲君也在他們之中。
因為這則消失就暈倒讓Bilbo羞于承認,看起來像個青春期充滿幻想的哈比少女一樣。不管怎麽說Arwen和Elrond對此三緘其口,但是把他從跟地面親密接觸中拯救出來的Kili,不取笑他的可能簡直微乎其微,即使是在知道他的舅舅和哥哥正在破壞哈比人平靜生活的路上也沒有絲毫改變。Kili那天在谷裏上蹿下跳,向大家宣告他是Bilbo穿着閃亮铠甲的矮人騎士,從起床開始就造成了一片混亂,因為他的哥哥即将加入他的行列而激動雀躍。
雖然看着他胡鬧挺有趣的,但是仍然無法把Bilbo的注意力從擺在眼前的事實上轉移開——Thorin Oakenshield沒幾個小時就要到達瑞文戴爾,用他突如其來、始料不及的拜訪讓整個Elrond之家大吃一驚。
“我想我可能病了,Arwen。”他輕聲提醒她,他的臉事實上看起來有點發綠。
“過來。”她溫和地說,遞給他一杯冒着熱氣的花草茶,“這是我的私人配方,能幫助舒緩止吐。”她繼續給他編着辮子。幾分鐘後,Bilbo确實覺得稍微鎮定了一些,被甜蜜的飲品和Arwen溫柔的動作安撫着。
“Arwen……我應該怎麽做?”他平靜地問,胸中郁結的焦慮讓他不得不閉起雙眼。
Arwen停下手裏的動作,抱住哈比人小小的肩膀,安慰着他。“還記得我和父親一個月前跟你說的麽?矮人的馬車到達之前?”她問道,聲音強大而溫柔。
Bilbo毫無生氣的臉上露出小小的微笑,幾個月前他來到瑞文戴爾,在Elrond領主的家園尋覓庇護,現在回想起來他是多麽難以置信地走運啊。
“雖然我們是不同種族,”Arwen和他頭貼着頭對他的尖耳朵說,“但我們的心是一樣的。即使整個世界要把你從這裏帶走,我們也一樣會保護你,直到一切終結。記住,你什麽都不用怕,Bilbo Baggins。”
Bilbo用力眨眨眼,抵抗着奪眶而出的熱淚。他擡起一只手,握住環在胸前的手臂,驚嘆于他在這裏得到的所有,為他被這個家族接納為一員表達難以言喻的感激。
“現在這裏也是你的家。”她繼續道,撤回手臂坐起身,但是她的手依然小心地撫摸着他的臉頰。“你在這裏永遠是安全的,我親愛的朋友。”
他們繼續沉浸在友好的安靜中,Arwen拿起松散了的辮子繼續整理起來,Bilbo安心地喝着茶,片刻之後Arwen戲谑地說,“而且,你不是打算在內花園裏度過夜晚嗎?沒有哪個體面的矮人會進入精靈的花園。如果表現得那麽像“嗜樹狂”會有損他們矮人的面子。”Arwen用相對文雅的方式表達矮人平日形容精靈的說詞,因為她是個淑女,而且她并不想用那種言語損壞自己的名聲。
Bilbo點點頭。他可以肯定矮人還是會餓個半死,而且出于懷疑和固執的驕傲依然拒絕精靈提供的任何食物。
他原本打算一整天都在瑞文戴爾的內花園消耗時光,那裏是隐秘谷要塞核心中一片天然的綠洲。Elrond領主幾天前就提到過現在正是百花盛放的時候,早春的陽光下更顯得醉人心脾。Bilbo想空閑的時候親自來看看,但是……也許他可以原諒自己一個晚上的小小懦弱。他一點都不喜歡把自己藏起來,像上次得到消息的時候一樣。但是這次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Bilbo以為再次與Thorin Oakenshield面對面會是很多年後的事,而現在……現在他只剩下幾個小時了。他可以原諒自己的退卻,但願他為迎面而來的戰鬥做好準備。
他對Arwen輕輕地點點頭,後者一邊固定住他晃動的頭一邊因為他不服氣的樣子咯咯笑起來。
***************
Thorin在晚餐尚在進行時離開了宴會廳,他慢慢地走開,即使欣賞他的夥伴們尋歡作樂的聲音,但同時他也渴望平靜。他們到達以後,Fili和Kili立刻抱在一起,為重聚陷入狂喜之中,之後兩個人一直形影不離,不管是狼吞虎咽地解決掉食物時,還是興高采烈地傻笑時,完全不顧忌那些充滿禁欲色彩的禮貌精靈主人的感受。Thorin逗留瑞文戴爾的親戚們對他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但是每時每刻都表現得異常緊張。他可以在他和Kili的互動中清楚地感受到,後者的性格總是朝氣蓬勃、率直奔放的,而現在,他總是猶豫不決,欲言又止。
Thorin很驚訝,他在Balin身上也發現了一樣的緊張情緒,Balin跟着馬車離開依魯伯前一直因為他放逐Bilbo而表現的異常嚴厲和冷淡。年長矮人的閱歷和智慧讓他成為皇室秘辛的可靠持有者,他的外交面孔從未有過任何動搖。然而現在,有某些事情在背後,即使是Thorin都能感覺得到,這個晚上他身上帶着一個秘密。Dwalin也發現了,所以他不斷用審視的目光注意着他的哥哥,好奇和一點擔憂讓他濃重的眉毛一直皺着。
矮人國王看不出Ori有什麽不一樣,因為他們認識的時間沒有足夠長到對他有深刻的了解,也沒有足夠親密到察覺他表情的細微差異。Ori看着Thorin的眼神一直都充滿苦惱,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呼吸急促。Thorin一直盡量避免與年輕的圖書管理員互動,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出現只會對他有不良影響。一個晚上,Ori都纏在Kili身邊寸步不離,看來在這次旅途中他們之間建立了堅厚的友誼。
幾個精靈經過聊天的矮人身邊時,鄙夷地眯起眼,毫不掩飾他們的厭惡。上次他來瑞文戴爾,精靈誠然是高傲的,而且樂于愚弄矮人,但是最少他們還是友善的。現在他注意到,精靈身上存在和他親人們相同的緊繃情緒。精靈對他們的矮人客人态度極其冷淡,他們的微笑過去是禮貌疏離的,而現在卻是冰冷、不友好的;他們的眼神比過去透漏出更多的厭惡。
Elrond領主态度的轉變是最顯而易見的。精靈領主對待矮人的态度以指數方式降至冰點,特別是跟Thorin談話的時候。矮人到達後他就沒有笑過,而且那個曾經對他表現出和藹友善的精靈,從坐下享用晚餐開始嘴角一直帶着令人膽寒的輕蔑冷笑。
一縷月光滑過矮人的臉龐,溫柔地将他從沉思中喚醒。不經意間他已經走到谷地花園的入口,從宴會廳到這裏需要走很遠的路,但是Thorin在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會不小心被腳步把他帶到平時不常去的地方。在依魯伯這種情況時有發生,經常是因為他失去的愛人。
Thorin步入月光下的花園,突然胸膛被痛苦的渴望盈滿。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花海,渺小纖弱的花朵帶着柔軟的花瓣,明亮的湛藍、羞澀的粉紅還有生機勃勃的純白,所有這些都讓他回憶起Bilbo Baggins,還有他教給矮人那些關于植物的天性和花朵的含義,回憶起他熱情快樂的聲音,甚至是他苦惱的表情。
矮人國王穿過花園,他注意到那些粉色的花簇,環形的花瓣讓整個花朵顯得更加龐大。過去他曾在東方大道的沿途見過這些花,那時風和日麗、陽光明媚,Thorin偷聽到Bilbo正在向Ori講述夏爾傳說中這種花的含義,當Bilbo說到它象征和平時Thorin小聲地哼了一聲。Bilbo停下來,Thorin以為哈比人聽到他的嘲笑了,但是片刻之後Bilbo泰然自若地繼續說下去。
繼續深入花園,高大的黃色花朵上長長的葉片在花莖上閉合着像一片片羽毛,它們鮮明的特征在模糊飄渺的月光下幾乎難以分辨。彼時隊伍穿過格拉頓平原,那裏是迷霧山谷的東側,四野遍布着這種花。Bilbo說它們象征着熱情和靈感,盡管之前他從未親眼見過,但在夏爾時看過書裏的記載。等他們到達Beorn的寓所,Bilbo對四周土地裏生長的作物大加贊揚,那裏也有這些黃色花朵還有四葉草、細嫩的根莖支撐的渺小白色蓓蕾,成群結隊的巨大蜜蜂滋養着它們。那時Thorin不必偷聽,在Bilbo的英雄事跡以後,不管是否有勇無謀,把他自己仍在Thorin和打算殺害他的半獸人行刑者之間,從那以後Thorin開始對哈比人有了些改觀。他們一路相伴,Thorin從Bilbo那裏聽說了很多關于哈比人的習俗,即使笨拙窘迫卻極其友善一一做了解釋。
回想過去讓Thorin心中充滿難以言喻的傷痛,即使來瑞文戴爾的路上他有大把的時間思考,矮人從未深思過究竟該對Bilbo說什麽。腦中一遍又一遍排演要說的話,可是仔細思量那些話與他心中所想相比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猜想在冒險的最終,哈比人平和仁慈的天性是否會原諒他被驕傲和貪婪沖昏了頭腦的愚蠢矮人國王。也許等Thorin到達翠綠色的大門口,當Bilbo意識到是誰站在他家門外時,哈比人會把那扇和自己雙眸一樣色彩的大門摔在他臉上。
Thorin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穿過花園的小路,緊盯着自己被厚重皮革包裹的腳趾。一只小鳥突然從他身邊的樹上飛起,發出一陣刺耳的鳴叫,引得Thorin心不在焉地擡起頭,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幾個小岔路外站着一個人影,一半沐浴在月光中,一半隐在陰影後。Thorin退回步道的邊緣,好奇地張望着。大部分精靈都在宴會廳享用晚餐,看起來不應該有哪個會熱衷于夜晚在花園裏漫步。
那個人影身型矮小,甚至比矮人還要矮,Thorin目測他和自己之間大約相差一英寸。長長的金色卷發綁成一大把馬尾,盤錯的波浪描繪着後背脆弱的曲線,随着肩膀蜿蜒而上。如果對于披肩長發來說造型有些過于狂野,那更像是天生的卷發留長以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打理而成的。金色頭頂露出一條帶着銀色樹葉的細發帶,把擋住面龐的發絲束在腦後。一種奇異的預感在矮人的心中攪動,他注意到人影尖尖的耳朵,還有陰影裏藏着的那雙碩大的毛毛腳。
Thorin耳中響起一陣轟鳴,陌生、令人作嘔幾乎将他整個人撕成碎片。他緊緊攀住花園的牆壁,好像站在高聳的懸崖峭壁一般,但是他無法從那個人影身上挪開視線,他感到呼吸整個離他而去,那個小小的身影完全暴露到月光中,手指擡起一叢藍色小花中的一片花瓣——勿忘我。漫長的分離後哈比情侶會送給對方的花朵,雖然是人類都市經常販賣的商品,但是對哈比人來說意味着遠離戰争的召喚。
Bilbo。
那是他的哈比人,他的面孔對Thorin來說依然出奇地美好,月光中幾乎和在長湖鎮那夜一般無二。豐滿的長發襯托下,讓Bilbo顯得幾乎沒有重量,超自然的美好遠遠超越任何一個精靈、人類或者矮人。Thorin帶着極度渴望端詳着哈比人的面龐,雙眼在Bilbo的尖耳朵、玫瑰色的顴骨、粉色的唇瓣間流連巡禮。他明亮的榛綠色雙眼,巧妙地融合了森林的翠綠光彩和土地的沉穩活力,濃密的黑色睫毛環抱在四周,襯托得更加光彩動人。那雙眼睛看着花朵時,帶着令人心碎的憂愁,Thorin知道Bilbo看到那些花想到了什麽,那些是Thorin永遠不想再讓他遭遇的。
Thorin張嘴想呼喚他,但是最後當他終于看到哈比人的全貌時,他的雙眼模糊,面孔因痛苦緊皺起來。哈比人的肚腹間有一個大大的隆起,十分堅實渾圓,絕不會是食物造成的。他沒有觸摸勿忘我那只手在小山上輕撫着,早春寒冷的夜晚卻只穿了一件寬松的外衣。
他倒吸一口冷氣,無法控制麻痹全身的驚訝,Bilbo擡起頭透過昏暗的光鮮留意到他時,他只能目瞪口呆地僵在那裏。
Bilbo的臉瞬間變得煞白,所以靓麗的色彩一下子離開了他,看起來立刻就要暈倒了。
他們對視着彼此,因糟糕的恐懼和驚詫僵持着,直到路的另一邊傳來一陣女性的清亮嗓音。
“Bilbo,天氣越來越冷了,你不能再留在這。矮人們已經回房間休息了,所以回去比較安——”
高大的精靈女士出現在視野中,她棕色長發順着纖細的肩膀垂在酒紅色的禮服上。看到矮人國王釘在路的另一端帶着震驚的眼神凝視着哈比人時,精靈女士愣住了。她很快恢複過來,大步走到Bilbo的身邊,站在他面前擋住了Thorin的視線。
他只能無言地對着他眨巴着眼睛,意識停滞、呼吸急促。他模糊地意識到她是Arwen,Elrond領主的女兒,但是這個事實對矮人來說毫無意義,不是在Bilbo站在那裏的時候。
她一手安撫着他,灰色的眼睛緊盯着矮人,站在哈比人的面前擺出一副放松的假象,然而她纖細的手掌已經放在腰間挂着的刀柄上。她開口打算說話,但是被一句短促、堅決的精靈語命令制止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圍牆後面走了出來,精靈男子宛如被緊張的氣氛召喚出來一樣,毫無聲息和預警。Elrond領主穿着像海一樣深谙色彩的長袍,邁着極其優雅的步伐,穿過幽暗的花園向呆若木雞的矮人國王走去。
他走到矮人面前,他的女兒立刻環抱住顫抖蒼白的哈比人,溫柔而急迫地帶着他向身後的花園出口走去。她憤怒地瞪視着矮人,但是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做就離開了。
随着他們消失在門口本能驅使着Thorin一點點跟着向前挪動,但最後被Elrond領主阻止了。他擡起頭茫然無助地看着精靈領主,仍然困在混亂的風暴之中,震驚而且開始有一種驚駭的認知。精靈領主擋住他的去路,像他的谷底周圍的山脈一樣堅定不移,他嚴厲地盯着Thorin,無疑與他女兒離開時的眼神一般無二。
“也許我們倆回我的書房是最好的選擇,Oakenshield大人。”Elrond領主低聲說,盡管是個貌似禮貌的意見,但是Thorin可以肯定那是一個輕微而隐晦的命令。過去這種行為會折損矮人國王的驕傲,然而幾分鐘前這個空間中發生的事讓他無法因精靈對他發號施令而大發雷霆。
Elrond領主向他穩步走來,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驅使着Thorin不得不轉過身,離哈比人消失的方向漸行漸遠。Thorin無精打采地跟着他,腦子裏隐約回響着嗡嗡聲,直到麻木突然消失,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懷孕。
Bilbo Baggins,他的飛賊,他的哈比人,他的男性哈比人,懷孕了。
Thorin打了個趔趄,撞到瑞文戴爾大廳的牆壁,絆在自己腳上,差點臉着地摔在地板上。Elrond領主轉過身,擔憂地皺了皺眉。Thorin模糊地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呼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Thorin!你還好嗎?究竟發生了——”
Thorin簡短地打斷Dwalin,雙眼緊盯着地板,千種思緒萦繞、紛繁複雜。
“怎麽——什麽時候——什麽——誰——”
Elrond領主站在附近,雙手在身前交握,不動聲色地看着矮人國王。他清楚地知道矮人問的是什麽,但是絲毫沒有回答的打算。
Thorin感到肚腹中有一團炙熱咆哮的火焰,他瞪大藍色的雙眼絕望地盯着Elrond,老友強壯的手掌在他肩膀上提供的支持在急切的渴望下幾不可察。
“發生了什麽?”Thorin用粗嘎的聲音說,他低沉的嗓音支離破碎。
Elrond領主灰色的眼中閃着光芒,可能是驚詫,也可能是憐憫。他長嘆一聲,眉頭充滿疲憊。他向前繼續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向兩個矮人站的地方轉過頭來。
“你所尋求的答案不應該由我解答,Oakenshield大人。”他溫和地說。停頓了片刻後繼續道,“而我相信再過不久,你會聽到所以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是……我相信他不會希望由我來回答。”他輕輕點了下頭,轉頭繼續前行。
Thorin感到難以呼吸,彎下身雙手抵着牆壁才勉強撐住沒有倒下。他等待着,耳朵盡力捕捉着精靈領主低沉的聲音,現在聽起來不比耳語大多少。
“曾經只有一件事牢牢地抓住Bilbo的心……而不是任何其他的……”
那是精靈從視線中消失,隐匿在走廊的黑暗中以前留下的所以內容。
Thorin在混亂、恐懼、驚詫、羞恥和一點模糊的希望火花的混亂之中搖擺不定,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窒息。他很久沒有感覺到如此熾烈的情感了,自從依魯伯陷落、阿薩努比薩之戰後,他在那裏失去了祖父和父親,帶領着數以百計渴望依靠他生存的矮人,而那時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能拯救自己。
對答案的渴求敲打着他的靈魂和肉體,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幽暗密林的精靈地牢深處,Bilbo在Thorin監牢外伸出手,緊緊抓住矮人的手時露出的微笑讓Thorin想到盛夏的陽光,從那時起矮人知道Bilbo就是他的唯一。唯一将耗盡他一生去珍愛的存在,對于矮人來說在漫長生命中唯一真摯的愛情所歸。Bilbo能給他帶來光明和希望,即使在連Thorin都無法想象的最深邃、黑暗的地牢中,受困于曾經背叛過他祖父和父親的精靈時。
長湖鎮的那個晚上像一場極樂的夢境,他們虔誠地分享彼此的愛意。那份愛意曾經強大、真切、牢不可摧。他曾經以為中土世界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他們從彼此身邊分離。即使随後發生了那麽多事,Thorin依然相信他們之間的聯系、羁絆和互通的情感永遠不會消失。而現在,他只希望Bilbo能感受到相同的情感,希望他能原諒這個高傲、頑固、一無是處的傻瓜矮人,再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
前額受到一個猛烈的撞擊,突然把他拉回現實中卻沒有造成任何痛苦。Dwalin小心地觀察着國王清醒的信號,看到Thorin生氣的瞪視後松了口氣。他安靜地看着Thorin自己站直身,瞪了老友一眼。
“發生什麽事?”他壓低嗓音粗聲說。Thorin只是站在那裏看了他片刻,仍然穿着他的路行裝備和外套,戰斧交差安置在背後的皮革甲胄中。
“一切。”
Bilbo坐在他的床上,靠着巨大的枕頭,依然顫抖的雙手捧着一大杯茶。茶水的熱度足以燙傷他的掌心,但是他幾乎無法留意到渺小的灼熱。他專注地盯着腿上藍色的絨毛床罩,極力忽視床邊舒适的扶手椅裏火冒三丈的精靈女士。
“簡直荒謬可笑!”Arwen生氣地說,纖長的手掌揉捏着額頭。她預感頭痛就要來了。“我簡直不敢相信,一個矮人竟然會出現在伊姆拉崔的內花園,還是個矮人國王!這絕對是精靈中最具争議性的話題。”她沉重地嘆了口氣,擡頭看着她的朋友,眼中充滿真誠的愧悔。“我很抱歉,Bilbo。我以為你在那裏是安全的,甚至你那些矮人朋友都不知道內廷秘密花園的存在。到底那個矮人是怎麽找到的……”
“事實上,”Balin在文火的壁爐邊說,他古怪地看着精靈女士和安靜的哈比人,“我從來沒見過比Thorin Oakenshield更不辨方向的矮人,即使是他的外甥在這方面也要比他強很多。”
其他矮人那邊,Kili和Ori在其他的房間裏,雖然意識到晚上可能洩露了某個秘密,但是仍不确定是哪方面。Thorin和Dwalin回到客卧套間後立刻進了國王的私人房間,據Kili和Fili聲稱,門縫裏沒有傳出一丁點聲音。雖然Fili現在還無法從他的弟弟和朋友那裏打探到他們滞留瑞文戴爾的原因,但他們還是愉快地玩鬧着,讨論着各種其他的話題。也許Fili是隊伍中唯一個不知道Bilbo在瑞文戴爾以及他的情況的矮人。
Bilbo承認這對Fili來說極不公平,但是他沒打算離開去通知矮人王子。不,他更需要擔心他自己,比如,即将到來的哈比人與矮人國王的正面沖突,注定會氣氛高度緊張、場面一片混亂。
Bilbo本想盡可能長時間的避開那個矮人,但是不巧在花園裏發生了災難性的會面,Arwen幫助Bilbo回到他的房間,塞給他一杯熱茶,安撫了他将近一個小時,最後挫敗地癱在椅子裏,看起來疲憊不堪。Bilbo溫順地接受她的觸摸,假裝他的世界沒有分崩離析。
他知道這個夜晚結束後,Thorin會出現到他的門前,要求見他。這次事件留給Bilbo的是神經緊張、焦慮不安和全然的恐懼,即使他深惡痛絕卻長時間揮之不去。如果那個糊塗的矮人打算到這來破壞他的安寧,那就讓他來吧。那絕不意味着Bilbo會讓他好過。
打定主意,Bilbo終于擡起頭來。他的夥伴緊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反應,他們需要一個信號告訴他們接下來該做什麽。
“Well,”他簡短地說,酌了一口溫暖的茶,“我——我知道這天終歸會到來,當然沒想到有這麽快,還是在那種情況下,但是……這是命運使然,不是麽?”
Arwen和Balin交換了下眼神,小心地看向他。
“你現在還好嗎?剛才看起來蒼白得像個幽靈……”Arwen輕聲問道。
Bilbo疲憊地深深呼出一口氣,“我只是——只是受夠了!”他急切地說,為整個局面和他自己沮喪不已。“我考慮過很久,可能會是怎樣的,會發生什麽……他的反應會如何。我為一切可能發生的鬧劇擔驚受怕!”他再次端起茶,吞了三大口,再次擡起頭面對他們時,榛綠色的眼中充滿堅定,盡管不易察覺的微弱焦慮讓他不是那麽底氣十足,“如果他敢現在敲門——”
就像回應他的召喚一樣,Bilbo的房間裏回蕩起一陣敲門聲,一聲激起千層浪。
Bilbo瞪大雙眼,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但是他堅定地對Arwen點點頭。她不失優雅地站起身,邁步向門口走去。她打開門,恰好能看清是誰想進門來。
一陣低沉、粗噶的嗓音傳來,Bilbo可以在任何情況下清楚地分辨出它的源頭。“可以讓我見見他嗎?”Thorin的聲音支離破碎,Bilbo坐直身,向門口張望着。
Arwen打開門自己走了出去,用力關上身後的門。Bilbo和Balin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沒有人會羨慕門另一邊的矮人,毫無疑問他将面對冰冷的暴怒,只有中土最美麗的種族才善于此道。
過了半晌,直到門再次打開,外面沒有傳來一點聲響。随後Thorin走進來,小心地回頭看了眼走廊裏固執地站着的精靈女士。Balin會意起身打算離開,他打量了一陣Thorin和Bilbo,不置一詞走向門口,安靜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有一陣子,兩個人凝視着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該從何說起。Bilbo借機研究着矮人國王,闊別數月後他第一次仔細端詳,為他的發現不禁有些吃驚。Thorin還是像以前一樣粗犷英俊,深藍色的雙眸即敏銳又無情。他穿着深藍色的外衣,上面編織着金色的脈絡,黑色長褲整潔地塞在皮靴裏。他沒有戴武器,即使是獸咬也沒在身邊,談判初始幽暗密林的國王不情願地将獸咬還給了他。他的頭發松散着,黝黑狂野,編着他們一脈特有的儀式發辮。Bilbo驚訝地注意到矮人的胡子還跟旅途中一樣短,短硬的胡茬在他驕傲的下巴上像是一種黑暗的洗禮。
無論如何,他看起來還是Bilbo最後在戰場上看到那個勇猛厮殺半獸人和哥布林的矮人,但他仍能看出有些地方改變了。神智再次回歸他深藍色的眼中,壓倒一切的悲傷逐流在雙眼周圍畫出濃密的黑圈,也壓垮了國王的肩膀。有一瞬間,Bilbo猜想究竟是什麽能讓Thorin Oakenshield的肩膀負起如此重擔,而且顯然重建家國也無法緩解分毫。
Thorin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他小心翼翼地走向Bilbo,留意着他的眼神是否有害怕或厭惡的信號,确定沒有後他坐進之前Arwen騰出的扶手椅裏,靠向前雙肘支撐着膝蓋。
當Arwen和Balin的在場的時候,Bilbo理所當然地覺得勇敢無畏,可以毫不猶豫地宣布他對Thorin的出現漠不關心。現在,他的嗓子幹澀、呼吸苦難、心跳不穩,而視線裏只剩下專注地凝視着他的Thorin。但是比起擔心Thorin會對他說什麽,Bilbo更加擔心自己不能保持這份沉默,這份冷靜。
“我猜……你想知道這是怎麽發生的。”他平靜地低聲說,低頭看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他等着Thorin給他個信號,告訴他他有在聽,但矮人只是茫然地凝視着他。“那是夏爾嚴格保守的秘密……非常嚴格,我是說。那個秘密是,男性可以……”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直到他再次開口,他的心髒在胸膛中像戰鼓一樣大聲敲打着。“那時,我沒有意識到我會……因為跟其他種族間還是比較困難的,但是……也許我應該想到。”說到這裏,他的微笑帶着一點自嘲的意味,“這種事總是發生在我身上,不是麽。”
“你知道?”Thorin突然說,他的聲音充滿苦澀,“那天……我把你趕走那天?”
“那有什麽關系?”Bilbo平靜地回敬道。他還沒有為這個問題帶來的突然情緒轉變做好準備。
“當然有關系!”Thorin嘶吼着,從椅子上站起身,大步向壁爐走去。“我——我不知道你——你可能會——”他突然停下來,寂靜包圍了整個房間,随後他猛地一拳打在壁爐的石頭上,幾塊白色的石頭摔在地板上發出一片聲響。“所有事情都會不一樣!”
Bilbo目瞪口呆地愣在一邊,Thorin轉過身看向他的時候,他害怕地迅速靠向床頭板,Thorin的面孔因為痛苦、氣憤和難以忍受的悲痛扭曲着。
“你知道嗎?你知道你對我做了什麽嗎?如果有什麽東西能打破黃金對我的束縛,那也能是這個!”他的聲音顫抖着,巨大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痛苦地掙紮着。“得知那樣的消息,得知我的唯一正孕育着生命,孕育着我的孩子——沒有任何事能打倒我。沒有任何事情能讓我停止與命運的抗争,即使是我們一脈該死的詛咒!沒任何事情能阻止我恢複知覺!沒有任何事情能讓我離開你的身邊!”
眨眼間矮人已經沖到他身邊,他深藍色的雙眼充滿痛苦、恐懼。Bilbo從未見過Thorin如此失控的一面,感情外漏、神經緊張、支離破碎。只有一次可以與此刻匹敵,就是發現外甥們的軀體以為他們已經死了的時候。
“Bilbo,我——我——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如此悔恨過,唯有在興複依魯伯後談起你的時候。我像一個渴求金子的傻瓜一樣陷入都靈一脈的詛咒,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