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人願意為了其他人去死?
就在此時,又聽說北夏餘孽一路南下,幾乎要打到谷梁附近。
所有人瞬間都慌了神,可此時應該領導他們抗敵的官府卻已幾乎被屠了個幹淨。
群龍無首之下,雲山義賊挺身而出,先在官道附近圍殲了那一小股在久攻宛城不下後另尋他路、結果跑到谷梁來的北夏餘孽,又順勢接管縣中。衆所周知,所有人倉皇無措之時,總習慣“跟随”,雲山便如同黑夜中的一束火把,讓所有人下意識地就圍攏過去。
加固城池、征兵……
一切事宜有序地進行着。
而在此時,老天爺又再次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天降瑞雪。
這一次比入冬時的那次還要大,那鵝毛大雪足足連下了五六天,都沒有停息下來的跡象。随之而來的是氣溫驟降,滴水成冰。
眼看着戰争是無法繼續了,北夏餘孽居然也十分懂得取舍,非常幹脆地就放棄了如今正在圍攻的宛城,一路回返。
消息才一傳出,全縣震動,就在此時,雲山義士體恤百姓度冬艱難,打開官府的糧倉赈濟百姓,民衆紛紛喜不自勝。
官衙後的議事廳中。
地上擺放着的幾個火盆讓屋中溫暖異常,窗戶卻稍微開了些縫隙,透氣之餘也防止人在不知不覺間中毒。
面朝門的主座兩邊分別擺放着一排座椅,此刻正依次坐着幾人。
“春天怕會是個難關。”坐在左邊第二位的青衣男子如此說道,他聲線和煦,冬日裏聽着只讓人覺得融融。
“那倒未必。”坐在他身邊的白衣男子回答說,“青竹,你也別太杞人憂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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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右邊第一位的凳上坐着位少年,他一邊啃着熱乎乎的烤紅薯,一邊說,“有大哥在,咱們什麽都不怕!”說罷扭頭,“是吧,二丫?”
坐在她身邊的女孩抽搐了下嘴角,壓根不搭理他。
“不離,你有何想法?”主座上的元承問道。
“春天時,北夏餘孽怕是會卷土再來,到時朝廷應該無暇來剿滅我等。”宮不離接着說道:“谷梁在彥州內位置最為偏遠,幾乎處于群山掩映中,平時出入只憑幾條細窄的官道,又經年失修,甚為坎坷,四字概之——易守難攻。而且就算勉強攻下,也沒什麽甜口可言。相較而言,宛城才是北夏餘孽的主要目标。一旦它被攻破,他們便可長驅直下。”說到這裏,他輕笑了聲,“這之間,倒是個極好的發展時機。阿承,你覺得如何?”
元承不語。
就在此時,有人在門口喊道:“軍師,有人來打官司!”
“哈,解悶的時候又來了。”宮不離笑着站起,“那我先過去了。”
他走之後,段青竹也站起身:“天寒地凍,之前準備好的防凍藥物怕是不夠,我再去配置些。”
剩餘的人中,元啓左右看了看,也提着地瓜乖乖滾走,去找熊孩子元寶和熊孩子虎頭玩耍去了。自從有了這兩個小夥伴後,他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黏蘇綠了。
屋中于是只剩下元承與蘇綠兩人。
後者也想離開,只聽得元承開口說道:“徐姑娘請留步。”
蘇綠挑眉:“有什麽事嗎?”不等青年回答,她又說道,“人生的際遇當真是不可思議,數月之前,你怕是想不到自己會名正言順地坐在這裏吧?”問題就在于,為什麽她也被請到這裏來,說實話,她對于這些事情興趣真心不太大。
元承與她對視了片刻,眸中卻沒表現出欣喜之情:“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又為什麽煩惱呢?”
“我……”元承微嘆了口氣。
“你覺得自己是趁人之危?”
對方雖然沒有開口,蘇綠卻從他的臉上讀到了“你懂我”的意味,她心中甚是無語,什麽時候她當上了知心姐姐啊?
“不然你想做什麽?”
元承搖頭:“什麽都做不了。”正因如此,才覺得格外煩惱。他知道宮不離的選擇是正确的,但同時就是有一種“趁人之危”的不自在感,但他不可能為了排除這種感覺,就拿兄弟們的命去強拼。
“也不能這麽說。”蘇綠回答道,“你若能保住這一縣的百姓,使得它們不受戰火侵襲,不受苛捐雜稅盤剝,吃的飽穿的暖,已經算是極大的恩德了。至于其他事情,‘不願為’和‘不可為’的差別還是很大的。況且,事情也未必真就如宮不離所說的那樣,現在煩惱又有何用?”
思考幾息後,青年再次露出了一個帶着酒窩的微笑:“多謝你。”不管春天時事情究竟會變成怎樣,盡力即可。而後他又問道,“你何時回村子?”
“雪停之後吧。”蘇綠原本只是過來看看情況的,誰知道居然碰到了大雪,雪天路難行,于是她就順勢帶着陪自己一起來的虎頭留了下來。雖然縣衙中的居住條件明顯要好些,但說實話,比起這裏,她還是喜歡呆在鄉下,起碼比這裏要清靜得多。
一提到雪,元承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再這樣下去,不知有多少人會被凍死。”
蘇綠回答說:“我這幾天做了些防寒藥酒,也許可以派上用場。”所謂的藥酒不過是低級聖水摻水再加了點草藥和酒,但聖水這玩意裏面是純粹的光能量,喝了後身體感覺暖和舒适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之所以加其他東西在裏面,一方面是為了混淆視聽,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降低效果,以防驚人之餘被人觊觎。雲山人不會,不代表他人不會,畢竟利益使人心動。
這應該幫助縣城及附近中那些缺柴少糧的貧苦人家順利過冬了。至于那些較為偏遠的村子,蘇綠反倒并不擔心,畢竟那裏臨近樹林柴火極多,輕易之間不太可能會凍死人。不比這些地方,有人家中柴火儲存足夠,有人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藥酒?”
“嗯,我找你的兄弟試過藥。”蘇綠不太厚道地說出了這樣一句驚悚的話語,“他們喝上一口足以保證三個時辰身體不冷。”說着,她從懷中取出了一只藥瓶,遞到了青年的面前,“想試試麽?”
元承拿過藥瓶,拔出蓋子後沒有任何猶豫地就喝了一口下去,口感……咳,就像是摻了水的酒(好吧,它本來就是),但喝完之後,他明顯覺察到身體暖和了不少,坐在屋中甚至有熱的感覺。
他雙眸一亮:“成本幾何?”
“不需要什麽成本。”蘇綠說出了常見的幾種藥材名字,而後又說,“弄幾口大缸和一些普通酒到我房裏。”
“我即刻叫人去辦!”
第二天,縣中的某家醫館中開始以極低的價格出售這種藥水,剛開始人們只是半信半疑,得知果真有效後,客人幾乎踏破了門檻。而之所以采取出售而非無償發放的形式,一方面是為了收回成本,另一方面也是怕有心者用少許錢財從窮苦人手中買取藥酒,最終導致本來要凍死的人結果還是凍死了。
而賣藥水的地方也直接說了,這玩意只能儲存十天,之後就會失去效果。
最初有人不信,認為這是店家為防止有人多買所說的謊言,一口氣買了許多,想着雪化後運送到其他地方大賺一筆,最終虧的褲子都差點當掉了。
當然,就算藥酒價格極低,依舊有一些人無錢購買。縣衙于是貼出告示,列出了一些繁瑣的小事,比如當街掃雪、運送物品等等,雖然薪資不高,但每隔一段時候就可以去官衙喝上幾口藥酒。
縣中的形式瞬間好了不少。
然而,即便蘇綠已經拼命降低了藥酒的效果,依舊引來了有心人的觊觎,在這些人接受了幾次教訓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那醫館是“元當家大人”(沒錯,因為弟兄們一口一個大當家,民衆們就默認他叫元當家了)派人開的。之後還有些利欲熏心者不死心地想要借助謠言逼出藥方,但大部分百姓都是明理并知恩圖報的,心中唯有感激而已,并不上當。
之後小心眼的宮不離将這些人以各種方法請進了大牢中“做客”。
這一個冬天,民心大聚。
☆、91 五年之間
五年後。
這時間雖看似不長,帶來的變化卻足以讓人驚嘆。
四年多前的那個春季,北夏餘孽果然卷土重來,一口氣攻陷了宛城,并趁勢而下,最終被暫時阻隔在了橫貫南北的烈河邊。大楚朝廷從上到下偏安一隅、茍且偷安,居然委曲求全地說出了“願與君分而治之”的話。這樣的示弱并未換得新任北夏王呼赫魯的“高擡貴手”,反而更大地激發了其的野心。
呼赫魯,翻譯過來就是“青色的龍”,這個以龍為名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想進駐肥沃的中原,真真正正地将其作為自己的巢穴,名正言順地君臨天下,而後從容地繁衍自己的龍子龍孫。
千鈞一發之際,元承率領自己臨時整合而成的“承天軍”趁其不備,連續收複了那曾被北夏占領的城池。
雖看似不可思議,實則也是時勢使然。
北夏人獨有的歷史背景和文化傳統使得他們的本性中充滿了“掠奪”和“殘忍”的一面,攻下城池後也不懂得施恩,只知道一味榨取,甚至有不少人以殺人喝血為樂。百姓雖在強權下看似屈服,其實心中早憋着一把熊熊烈火。眼看着有同族來救,紛紛主動在城中做內應,以自己的血肉之軀鋪就了一條“光複”之路。
就這樣,不可一世的北夏餘孽被一前一後堵截在了正中央。
好在朝廷并未昏庸到頭,知道此時“外患”的威脅度遠高于“內患”,于是與元承心照不宣地聯起手來。話又說回來,此時若是有人提出反對意見,比如與北夏聯合攻打元承,怕也會被人活活用唾沫淹死。民族大義之下,任何人都不敢纓其鋒,即便是皇室也不例外。
前後夾擊之下,北夏餘孽最終敗亡而逃。
這呼赫魯甚是狡詐,為了換取一條生路,逃亡途中每到一處都只掠奪不會影響馬速的糧食,将剩餘的房屋財物等全數燒毀,卻将人砍得半死。吃完了就再去搶,以戰養戰,故而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元承手中的軍隊數量并不算多,且大部分跟随他時間較短,使用起來還稱不上“得心應手”。再加上,追逐途中每到一處還需救治百姓,最終果然被呼赫魯帶着殘部逃回了草原上。
不過即便如此,這匹負傷的野狼也是元氣大傷,起碼數年之內再無力侵犯中原。
原本的雲山義賊,現在的承天軍于是占據了南至谷梁,北至寧城的大片地區,原以為還有一場硬仗,卻沒想到,那無能的皇帝居然硬生生地被之前幾近兵臨城下的陣勢吓破了膽,死活不肯再戰。再加上,國庫已然空虛,也的确沒有辦法支撐下一場戰争。
形勢就這樣再次詭異地僵持了下來。
就在此時,另一件事爆了出來,如今的承天軍之首——元承,就是原本的鎮北秦烈的長子。
鎮北侯先祖王輝跟随高祖平定天下,高祖笑稱其為“吾之常勝将軍”,并賜姓為“秦”。其後,鎮北侯一直延續至今,直到十來年前,因為一場冤獄,十歲以上的男丁全數被判斬首,女子與幼童則為流放。最終,女子一起自缢于家中,而那僅剩的幼童也就此消失在人們的眼中。
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畢竟流放路漫漫,那還只是個柔弱的孩子,出現什麽意外實在是太正常了。就算勉強活下去,也不過是做一世的罪人罷了。
卻未曾想到,他不僅活着長大,而且一路走到了如今這令人驚嘆的地步。
就此,雲山義賊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原來是一群從流放之地逃出的“罪戶”。這其中不乏貴胄之家的後代,怨不得明明是賊看起來卻又不像是賊了。
皇帝聽說後,居然拍桌叫好,随即下旨——冊封秦元承為鎮北侯,永鎮北疆,拒敵于塞外。
無數官員心中都無奈了,在他們看來,秦元承去掉了禦賜的姓,改名為元承就足夠說明一切,卻未曾想到,他居然應下了聖旨。
對此,蘇綠曾開玩笑地說:“我還以為你會把聖旨砸回那太監的臉上。”
元承瞥她一眼,眼神有些無奈:“百姓需要它。”
之前的奴役與戰争已經讓民衆吓破了膽,若是不接下這聖旨,他們就都明白“戰争遲早還會爆發”。民心不穩,強敵猶在虎視眈眈,最終的結果只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
故而,渾身上下寒氣四溢的元承從那雙腿顫抖的太監手中接過了聖旨,沒有跪下,因為不屑為之。
當然,這旨意也不是白接的,從那一刻起,朝廷以後每年都會運送裝備、糧食以及軍饷過來。這看似寬宏,其實何嘗不是一種陽謀,這種情況下如若元承再“反”,無疑便是盡失民心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只是……
這天下亂象已生,将來如何又有誰說得準呢。
轉眼間,幾年的時間過去了。
且不論南方如何,被元承所掌控的這片土地,百姓的生活可以說蒸蒸日上,甚至有人悄悄地越過曲折官道到達谷梁這邊居住。
其實他們的要求真的很簡單,一言以蔽之——吃的飽穿的暖。這對民衆來說就是所謂的“太平盛世”。
蘇綠覺得,這些看似普通的人就像一根彈簧,你可以拼命地去壓它,但一旦到達某個臨界點,它就會狠狠地反彈起來,抽打地你生疼生疼。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莫過于此。
“元大侯爺,有消息到了。”
“……”
如此稱呼元承的,唯有宮不離一人。這人沒有擔任任何官職,每天只住在侯府中蹭吃蹭住,不過從沒人敢得罪他,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元承最信任的“幕僚”,而且……為人極其小氣。
都說“居養體,移養氣”,如今貴為鎮北侯的元承在外貌上雖沒有多大變化,身上的英武之氣卻越加強盛,哪怕只身着便衣,也一看就是居于高位之人。原本蔓延于周身的寒意稍微收斂了些,看起來只是威嚴而不再是“生人勿進”,然而發怒時卻更加駭人,雙眸如寒星利刃,幾讓人不敢直視。
“喲,二丫也在啊。”
“公狐貍,有什麽消息?”
蘇綠與他熟悉過後就開始不太對盤。
“是好消息,而且是兩個好消息。”衣帶松垮、長發披散的青年伸出兩根手指頭晃了晃,微眯起的鳳眸中滿滿的“不懷好意”。
元承看着随着時間流逝變得更加“不拘小節”的朋友,心中無語,口中卻問道:“什麽消息?”
“第一條與阿承你有關。”
“我?”
“沒錯。”宮不離笑着說,“你曾經的未婚妻終于守寡了。”
元承皺眉:“此事與我何幹?”從改掉自己姓名的那一刻起,前塵舊事就與他沒有多大關系了。
“問題是她馬上就要到這裏來了。”
元承眉頭皺得更緊:“……她來做什麽?”
“自然是來嫁給你。”
“……胡鬧。”
“你也無需太擔心。”宮不離笑了,“她就算來,憑如今的身份,也絕做不了你的正妻。”說着,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本文書,塞到元承的手中,“你自己看吧。”
說罷,他又看向蘇綠——
“另一件事卻是與你有關。”
“哦?”蘇綠挑眉,“我可沒有已經成親的未婚夫。”
宮不離伸出手在鼻尖扇了扇:“這話裏酸味很足嘛。”
“你鼻子若是出了問題,我可以免費幫你治一下。”蘇綠毫不客氣地回敬說。
“好了,不賣關子了,是有人托我向你提親。”
“……”饒是蘇綠也不禁怔住,變态嗎?而後才想起,這個世界普遍結婚較早,而再過不久,就是二丫十五歲的生日了。
原本,她早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
只是在這麽做之前她發現了幾件事。
首先,在她附身期間,二丫的靈魂除了走出虛弱期外,居然在漸漸恢複,如此看來,遲早能恢複到正常人的水準;
其次,她留下來,繼續參與這個世界的命運流動,也是可以獲得能量的。
所以說,每次匆匆忙把她拉回去的時辰那混蛋果然又騙了她。
不知為何,蘇綠一丁點也不意外,這大概是因為很早前就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吧。反正在這裏待再久,主世界的時間也不會流逝太久,所以她索性繼續留了下來。
不過,即便如此,接受過現代教育的她可真是一點都沒想過十五歲結婚這種事。
不過蘇綠倒是很好奇:“誰膽子這麽大?”
宮不離:“……”這丫頭的反應果然很奇特啊。
☆、92 突來之喜+宮不離的算計
一更
這幾年間,蘇綠也沒有閑着。
如今的雲州(鎮北侯元承治下所有地區的統稱)之所以能蒸蒸日上,與她是絕對分不了關系的。反正她姓“蘇”,就算蘇一把又何妨?
比如煤逐漸代替了原本的柴火作為能源,新開采出的鐵礦足以使得在武器裝備方面自給自足,農作物種植安排更加合理……
蘇綠深切地覺得,自己這次回去後也許該找本百科全書仔細地背一背,這樣的話,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應該能蘇的更有水平一些。起碼不會明知道石灰岩似乎能做成水泥,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了。
但即便如此,她所做的事情也足以讓所有人驚嘆不已。
更別提,她那一手與段青竹“好醫術”。甚至有人暗地裏說“段醫活,徐醫死”,意思是,段青竹只能醫治活人,而徐爾雅卻能醫治死者,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蘇綠聽後只覺得無語,造成這種誤會的原因是一般病人段青竹就足以應付了,唯有那些沒辦法用普通辦法治療的病人才被送到她的面前。
段青竹為人謙和,從不在意這些流言;而蘇綠……好吧,她也懶得管,反正在雲州的地盤上,誰不知道她受侯爺的“庇佑”?誰敢和她過不去?
外面甚至有傳言,說她是熊孩子元啓的童養媳。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她只覺得無語,聽多了就自然而然地麻木了。倒是元啓笑嘻嘻地跑過來非常嘴賤地說“媳婦,以後等我娶你啊!”,然後被正在練習針灸的蘇綠用一根銀針紮到一個月都不敢來見她。
流言這種玩意,越是壓抑就越是盛行,所以蘇綠索性沒搭理它。反正別人說別人的,她活她自己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她不想做的事情,沒誰能攔住。
只是,她真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在這種情況下來撬侯府的牆角。
對她的反應深覺無趣的宮不離又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封信,遞到了蘇綠的面前:“要看麽?”
蘇綠接過,打開一看就皺起眉頭,她讨厭這種辭藻華麗需要讓人理解的信,翻譯過後其實就一句話——我欲向徐姑娘提親,望宮兄幫忙玉成此事,下面的署名是“戴仁”。
“這人是誰?”
宮不離嗤笑了聲:“算是我從前的同鄉。”當年他們關系還算不錯,後來他家因某些事情獲罪時,這人便不見了蹤影,後來得知他成為了鎮北侯的軍師,又屁颠屁颠地跑過來拉關系,如今成為了雲州治下某個縣的典吏,“我倒沒想到,他居然有這樣大的心。”此地人誰不知道“徐姑娘就是一座活生生的金礦”,雖利益動人心,但當這利益大到普通人無法掌控的地步時,稍微有些理智的人都老老實實地打了退堂鼓,卻沒想到……這到底是蠢呢,還是很蠢呢,還是超級蠢呢?
“他爹和他有仇吧?”
“……此話怎講?”
“否則怎麽會給他取個名字叫‘歹人’呢?”
宮不離聞言大笑。
而後又說:“你想怎麽回複?”雖然這位少女名義上依附于侯府,但究竟關系怎樣大家夥心知肚明,這種事情誰都做不了她的主。
“一個字。”
“哦?”
“筆來。”
宮不離這貨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只筆,遞給了蘇綠,後者接過後,沖“威武萬分”的侯爺勾了勾手指:“麻煩過來當個桌子。”
元承:“……”
雖然心中無語,他還是走到了少女的面前,而後只感覺她拍了拍自己的背:“太直了,彎下點。”
可憐鎮北侯那百死不折的腰就那麽彎了。
蘇綠随即拿起筆,正準備揮毫,只發覺筆頭幹澀,于是又喊道:“元寶,過來!”
片刻後,已經從熊孩子變為熊青年的棕熊“滾滾而來”,沒錯,這個非常之俗氣的名字明顯是宮不離的傑作,順帶一提,熊媽的名字叫聚寶盆——聚寶盆中生元寶,好兆頭啊!所以某青年堅持認為大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自己取名的功勞那必須是大大的。
“伸舌頭。”
元寶乖乖地張開嘴,口水“嘩啦”一下就流了出來。
蘇綠拿鼻尖在他舌頭上刷了兩下,覺得夠潤之後開始揮灑墨水。
宮不離注視着自己的愛筆,深切地覺得它恐怕與自己緣分已盡……嗯,不要浪費,稍後送給元啓當做生日禮物吧,反正他從來不會仔細看這種玩意,八成會束之高閣。
寫完字後,她直接将信紙和筆一起甩給了宮不離:“我的答複。”說罷,拍拍手,潇灑地轉身就走。
元承低頭一看,之間上面筆墨淋漓地寫了個巨大的“滾”字。
宮不離注視着少女遠去的背景,摸着下巴意味深長地說:“不知不覺間,二丫都變成大姑娘了。你說呢?阿承。”
“……是啊。”
幾年的時間也許不長,卻足以讓一個昨日的女孩變為今日的少女。身體如春日裏搖曳生姿的柳樹般抽條,雖然個頭并不算高,身材卻變得極為玲珑有致,一雙總是能調配出各種神奇藥水的手更是修長而秀氣。認真說來,她算不成什麽大美人,頂多算是“清秀佳人”,卻自有一番不同于旁人的氣質,即便站在萬千人中也絕不會輕易被湮沒。
“再過不久就及笄了,然後就可以成親了。你說呢?阿承。”
“……是啊。”
“到時候求親的人也會多起來。你說呢?阿承。”
“……”元承轉頭看向自家朋友,“你到底想說什麽?”
宮不離卻不知從哪裏摸出把扇子,展開後捂嘴而走:“沒~什~麽~”
元承非常想說:現在是深秋。
幾日後,被元承派去迎接朝廷特使的元啓和羅虎歸來,從前的熊孩子現在已徹底變為了頗為成熟的少年人(起碼外表看來如此),一人一騎行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真可謂英氣勃發。
如今剛滿十八歲的元啓并不是元承的親生弟弟,卻幾乎算是被他一手帶大的,連名字都是他取的,名為兄弟實則更有幾分父子之情。而他與大名羅虎的虎頭在多年前就已結拜為兄弟,兩人關系鐵得很,如今一人領了一隊兵,經常結伴在雲州境內來回奔馳,活得潇灑而肆意。
像這種迎接特使的工作,他們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
每年秋末,朝廷就都派人把新收的糧食與其他物資一并送來,而今年,除去這些外,隊伍之中還夾着一輛雕飾華美的馬車。
很快,一行人就到達了雲州的治所所在——雲中縣,元承一如既往地領人在城外迎接。
照例寒暄了一陣後,特使笑眯眯地說:“恭喜元侯爺,賀喜元侯爺。”這位劉公公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雲州了,很清楚這位侯爺雖看似冷淡卻并不嗜殺,所以膽子也比第一次來時要壯了不少。
元承面色不變,淡淡問道:“喜從何來?”
“故人相逢,豈能無喜?”劉公公一邊說着,一邊輕輕拍了下手掌。
原本跟随在他身後的人瞬間分開,露出了那輛迥異于隊伍中其餘人的馬車。
有人上前将一只凳子放到馬車的旁側,緊接着,馬車的簾幕被掀開,一位身着藍色衣裙的丫頭從其中走出,到車旁站好後,一手将帷幕微微撩起。
又過了須臾,一只柔若無骨的手從車中探出,搭在了丫頭的手上,宛如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在日光下散發着淡淡的熒光。
衆人下意識看出,不少人發出輕微的吸氣聲,探頭看去,心中萬分好奇:一只手都美成這樣,不知車內究竟坐着怎樣一位絕世佳人。
跟随在元承身後看熱鬧的某只狐貍發出一聲輕笑,口中啧啧出聲:“果然是個小美人啊,才一看手就讓人頗為心動。你覺得呢?二丫。”
“你自己好色也就算了,”同樣跑來看面癱臉熱鬧的蘇綠毫不客氣地回答說,“我對女人可沒什麽興趣。”
“那位可能是未來的侯爺夫人,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擔心什麽?”
“侯爺一旦娶妻,咱們怕是就不能像現在這般住在府中了呢。”
“你又不是買不起房子?”蘇綠瞥他一眼,這貨裝什麽窮?不過話又說回來,元承這貨要真是結婚,必然需要“二人空間”。八成不會再希望早上起來夫妻倆一出門,就看到一堆熟人在自己居住的院子中蹦跶——搬家的确勢在必行。雖略有些繁瑣,但她覺得自己還是非常通情達理的,不會因為怕麻煩就賴着不走。
“說起來,我在城中倒是真有一套房産,不若你到時搬來與我一起住?”
“你有什麽陰謀?”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敢對你做什麽?”這些年除了嘴皮子在其他方面永遠吃虧的宮不離同學說了句老實話,“不過是一個人住太過清淨,有些不習慣罷了。”
“說的也是。”蘇綠一想,倒也沒什麽不可,于是說道,“那就這麽說定了。”
兩人說話的聲音并不算大,卻足以讓身旁的元承和劉公公聽到,後者頓覺這不愧是侯爺的小夥伴啊,真是通情達理!而後只聽到滿是寒意的這樣一聲——
“物資我就收下了,其餘東西勞煩你從哪裏帶來的,就帶回哪裏去。”
說罷,青年轉身上馬,一路馳回了城中。
“是!”元啓與羅虎應了一聲後,相繼策馬跑到車隊中,開始調派士兵搬運物資。
二更
劉公公傻眼了。
他只聽說過“女人的心如秋天的雲,說變就變”,可從沒聽說過男人也是這樣啊,尤其還是一個通常情況下幾乎沒有什麽表情的男人。
他很不理解啊!
他開始努力回想自己所說的屈指可數的話語,究竟是哪一句激怒了這位侯爺呢?
或者說……
他被一個驚人的猜想驚住——鎮北侯不是害羞了吧?
說起來,他與這位未婚妻之間還真頗有些故事。
當然,不是那種帶有某種“顏色”的故事,畢竟元承當年被流放時也還只是個剛滿十歲的孩子,有心那個……咳咳,無力啊!
元侯爺與他的未婚妻那是青梅竹馬,還沾着點親戚關系,兩人從小時候起就經常見面,一起玩耍。一次春日聚會時,當時才六歲的小侯爺突然扯着自己的未婚妻跑到自己母親的面前說道“娘,我要娶清佳!”,當時有人笑着問原因,結果他居然吐出一句“娶妻當娶榮清佳”,惹得衆人哄笑不已。
雖說是童子戲言,但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了這樣的話,倒真不好再反悔,于是兩家的親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說起來這也是容家高攀了,本來以榮清佳的家世是絕不可能嫁入鎮北侯府的。
此後若是沒有發生意外,這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可惜,人世間就是充滿了意外。
當年鎮北侯府出事,先是侯爺被抓,緊接着皇帝就下旨殺死除元承外的所有男丁,女子也盡數自缢。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地與他家扯清了關系,其中就有容家,他立即就與其退了婚。雖這種行為為人所不恥,倒也算得上人之常情,沒多少人指摘。此後,比元承要小上一歲的榮清佳在十四歲那年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當年那句“娶妻當娶榮清佳”也無人再記得。
直到若幹年後,去除“秦”姓、名為元承的鎮北侯橫空出世,才讓人重新想起了這件事。
得知此事的人們不由地拿榮清佳現在的丈夫與過去的未婚夫作對比,得出的結論都是“容家當年自作聰明,實在是虧大發了”,她難堪之下幾乎閉門不出,而不久後,她那身體原本就不算好的丈夫也去世了。甚至有留言說,他是因為心中有“事”,所以才郁郁而終的。
接着,容家與親家不只因為何事大吵了一架,多年無所出的榮清佳就那麽被父母接回了家中。
而後……
她出現在了這裏。
劉公公心中暗啧:那可真是一個罕見的美人兒啊。
怨不得元侯爺才幾歲就對人上起了“心”,如今再次團聚,豈不美哉?
所以說,肯定是害羞了嘛。
他回過頭,發現原本出現在馬車外的手已然縮了回去,而那丫頭也重新進入了其中。
劉公公又想:侯爺這事情做得不太妥當啊,這簡直像是當衆“啪啪啪”打臉,可憐的美人!
不過,雲州這地界他什麽事都做不了主,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