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收稅的瓦勒騎士和老安德一起回到了莊園,在得知離開後這裏居然發生了那麽危險的事情,紛紛表示後怕不已。蘇綠想,如非必要,以後羅斯子爵想必不會輕易讓瓦勒離開了。至于老安德,在發現她做得很好後,笑眯眯地送給了她一條很是漂亮的項鏈。
蘇綠笑着接受了老人的好意與關愛。
轉眼間,秋去冬來。
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在一個夜晚悄然而至。
睡夢中,蘇綠對此毫無所覺。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的窗戶被人大力地敲打,她才于朦胧間恢複了意識。一看時間還早,又想再次睡去,結果窗外的人居然喊了起來:“瑪麗!瑪麗!”
片刻後,蘇綠黑着臉起了床,身着白色睡裙的她裹着一條毛茸茸的披肩走到窗邊,一把将窗戶拉開,語氣很是陰暗地說:“說吧,你想怎麽死?”起床氣可是很可怕的東西!
在不久前已經年滿十二歲、還以此向蘇綠各種打滾要禮物的阿爾德不僅沒有害怕,反而燦爛地笑了,他語調歡快地說:“看,下雪了!”
蘇綠這才注意到,天上的确下起了鵝毛大雪。在發覺這件事後,男孩甚至沒脫下睡衣,匆忙地換上靴子後就一路踩着一直淹沒到小腿的厚厚積雪,跑來與她分享這份快樂。不遠處的雪地上,他的腳印清晰可見,而他金燦燦的發絲上,也殘留着不少濕潤的痕跡。與此同時,更多的雪花落到他的頭上、肩頭……
“你是蠢蛋嗎?”她扶額,“要是感冒了,我可不會照顧你的。”
“啊?”聽到第一句話時,阿爾德愣住。聽到第二句話時,他閃閃發亮的眼眸中滿是委屈的神色,“瑪麗你怎麽可以這樣……”
“閉嘴,進來。”蘇綠後退了幾步,給他留下翻窗的空間。
“啊?我可以進去?”第一次被允許進入房間的男孩激動了,同時又有幾分羞澀,他默默對手指,略不好意思地說,“真的可以嗎?”
“那我關窗了。”
“別啊!”
他飛快地翻身進入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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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暖和。”感受着屋中的溫暖,阿爾德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而後快速轉過身,将窗戶關上,以防止同樣只穿着睡衣的女孩着涼。
蘇綠從櫃子中翻出一雙毛拖鞋,丢到男孩的面前:“換上,再把你的鞋子放到鞋架上去。”靴子底的冰雪,在高溫下很快就會融化。
“哦哦。”阿爾德聽話地脫下靴子換上拖鞋,蘇綠注意到,這貨果然沒穿襪子。
蘇綠走到壁爐邊,将火稍微弄旺了些,沒過一會,某人乖溜溜地走了過來,有些別扭地說:“瑪麗,你的鞋子好小。”
她別過頭看了眼他的腳丫子,踩在毛絨拖鞋裏,整個腳後跟都露了出來,看起來又可憐又可笑。
“這也沒辦法,我房裏沒有男性的鞋子。”蘇綠指了指壁爐邊的靠椅,“便宜你了,坐吧。”這是她臨睡前讀書的專用寶座,一旁的小桌上還放着一本問子爵夫人借來的《世界編年史》。
看到男孩盤腿坐下後,蘇綠想了想,又從壁爐上方架着的壺中倒出了一杯牛奶,因為壁爐的火一直燃燒着,它摸起來溫溫的,既不至于涼到胃,又不至于因為溫度過高而破壞了營養成分。
她轉過身将杯子遞過去:“喝吧。”
“嗯,謝謝。”阿爾德接過牛奶,一邊喝,一邊用眼角餘光看着那本書。
“怎麽了?”蘇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問道,“你見過這本書?”
男孩吞咽的動作停下,他放下杯子,舔了舔嘴角的奶液,低下頭不敢對上她的目光,有些羞窘地說:“不……我不識字的……對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只是……心中再次湧起了一種強烈的自卑感,瑪麗什麽都會,又那麽厲害,而他……直到現在連個一級騎士都不是,實在是……
“這種事不需要向我道歉。”因為她覺得這件事很正常,不僅是阿爾德,幾乎所有騎士侍從都是如此,因為他們都是平民家庭出生,壓根不具備讀書的條件——這個世界,知識可是很值錢的。
“……嗯。”阿爾德舉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剩餘的牛奶,而後,将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離那本書很遠。對他來說,那是既珍貴又神秘同時又遙不可及的東西,瑪麗更是如此——明明就在身邊,卻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
第一次,男孩在她的身邊,沒有啰啰嗦嗦地不停說話。
不得不說,蘇綠對此稍微有些不太習慣。她悲劇地發現,自從認識了時辰那混蛋後,她對于被吵這件事接受力越來越強了。
安靜地坐了一小會,阿爾德站起身,輕聲說:“那我先回去了。”
蘇綠點了點頭。
男孩沉默地繞過小矮桌,往窗口的方向走去。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心裏很難受。好像自己不僅是在離開這個房間,而是在終于明白了某件事後,決心遠離某種沒有資格觊觎的事物。
“我說……”
突然被叫住的阿爾德猛地扭過頭,寶石般碧綠的眼眸中燃起希望的神采:“什麽?”但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麽。
“你的鞋子還在鞋架上。”
“……”男孩的目光又快速地黯淡了下來,他無聲地點了點頭,再次轉過身,朝鞋架走去。
很快,他拿起了靴子,就像拿起了自己那顆同樣沉甸甸又濕漉漉的心。
而後,聽到身後有人說——
“想學文字嗎?我可以教你。”
“!!!”
“怎麽?不願意就算了。”
“願意的!瑪麗,教我!”
“……你居然敢亂丢靴子?”
“……對不起,我錯了!”TAT他真的知道錯了,所以,說過的話千萬不要反悔啊……
二更
阿爾德是個好學生。
因為平時還要訓練的緣故,他只能在早上來蘇綠這裏學習文字——畢竟晚上後者還要“哄”子爵夫人睡覺。
每天早上5點到7點,是兩人的固定授課和學習時間。
好在自從當女仆後,蘇綠養成了非常規律的作息時間,要是從前當宅的時候……五點才剛剛睡下好麽?
知道這學習的機會來之不易,阿爾德非常認真。最初,蘇綠懷疑他每天晚上都會熬夜練習,因為第二天來時,他總是帶着黑眼圈。為此,她還訓斥了他——
“你明天不用再來了。”
“……瑪麗?”男孩下意識站起來,瞪大了翡翠色的雙眼,其中滿是驚愕與懇求,“是、是因為我太笨了嗎?我會更加努力的,所以……請……請你……”明明都那麽努力了,還是不行嗎?
“不,是因為你進步太快了。”
“……啊?”
“這一兩周,你一直在熬夜吧?”
“……沒、沒有。”
“你對我撒謊?”
在她的氣場下,阿爾德很快如同被主人抓住犯錯的小狗,耷拉着耳朵道歉:“對不起。”
“我之所以教你文字,是因為覺得你在訓練之餘,可以兼顧它。”蘇綠直視着他的眼眸,“但是,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在她的注視下,男孩下意識地低下頭。
“看着我。”
阿爾德抖了抖,再次擡起頭,眼神有些閃躲地看着她。
“實話告訴我,這幾天你有認真訓練嗎?”
“我……抱歉。”
“果然。”蘇綠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我聽說你們的訓練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會受傷。告訴我,你受傷了嗎?”
“……”
“說!”
男孩小小聲地回答:“……一點點而已。”
“哪裏?”
“手、手肘和腿,還、還有胸口。”
“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
“你走吧。”蘇綠合上桌上的書,“我可以教一個笨蛋,卻不想教一個自以為聰明的笨蛋。”
“……不要。”阿爾德走上前,一把扯住女孩的衣袖,懇求地說,“瑪麗,不要不教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知錯?”
“嗯,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
蘇綠扯回自己的衣袖:“你最應該道歉的人,真的是我嗎?”
“……”男孩愣住,緊接着,他如同意識到了什麽般,“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瑪麗,我一定會求得瓦勒大叔他們的原諒,你等我回來!”
說完,他轉身就跑。
之後,他果然向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對他有些失望、卻因為明白他對文字的渴望而沒有說什麽的騎士們道了歉。誠懇的阿爾德很快求得了他們的原諒,在這之後,他似乎找到了真正的平衡點所在,再也沒有鬧出這樣的問題了。
在蘇綠的教導下,他如同一塊海綿般,貪婪而迅速地吸收着知識。
當又一個初春來到時,“瑪麗”的十三歲生日也随之來到。阿爾德特意送給了蘇綠一塊小蛋糕,是他拜托廚房的卡西大媽幫忙烤的,上面有他親手寫的文字,雖然自己還有些醜,話語卻很流暢——慶賀瑪麗與阿爾德相識一周年。
雖然她不知道為啥他要在生日蛋糕上寫這種話,也不知道這種事有啥值得祝賀的,不過還是在男孩期待的目光中很爽快地收了下來,後者瞬間笑成了一朵燦爛的向陽花——這裏的常見花朵,長得很像向日葵。
十二歲的阿爾德,覺得生活是如此幸福——疼愛自己的父母,可愛的弟弟妹妹,總是耍他卻對他非常好的師傅們,總是打打鬧鬧關系卻已經變得融洽的同伴,還有……懂得很多又強大,并且耐心地教給他文字的瑪麗。
他由衷地向主祈禱着,希望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永不改變。
為此,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可以。
然而,他注定付不出那代價,所以,該發生的事情依舊會發生。
春季即将結束時,一位尊貴的客人來到了子爵家。
他是一位貴族,他的名聲對于王國甚至整個大陸的人來說都如雷貫耳,包括蘇綠在內。甚至可以說,她之所以能有現在的生活,與他是息息相關的。
沒錯,他就是提出了“每個領主至少要為一定數量的貧民提供工作,以此換得減稅的可能”的克萊恩公爵。
沒人知道他為什麽要離開王都,來到這樣一個偏遠的小地方。但是,所有民衆都為他的到來而由衷覺得開心,至于子爵一家,雖然也有些緊張,但并不覺得害怕。一來,這裏沒有什麽值得公爵圖謀的;二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位真正的紳士。
整個薩爾城,不,應該說是整個領地都為了公爵到來而瘋狂地準備了起來。
子爵宅更是重中之重。
“地毯髒了,重新換個!”
“……斯托夫人,上周才換過。”
“那也不行!拿走!”
“……是。”
“天哪,這把餐刀上居然有劃痕,簡直不能饒恕,拿走!”
“是。”
“窗簾和地毯的顏色不相配,扯下來。”
“是。”
……
所有人就這樣被南茜使喚地團團轉,不過沒人生氣,因為大家都打心眼裏感到興奮。
子爵夫人站在二樓的階梯上,微笑地俯視着下方看似混亂實則有序的一切,扭過頭對站在身邊的蘇綠說:“看起來真不錯。”
蘇綠:“……”其實她只是喜歡看其他人忙得團團轉的樣子吧?
不算短的相處時間,讓蘇綠對于這位夫人的惡趣味相當了解。
“母親!瑪麗姐姐!”已經年滿九歲的弗恩小少爺跑了過來,大概是因為剛訓練結束的緣故,他身上還穿着孩童式樣的輕甲——它是用特質金屬打造而成的,雖然輕便,但防禦力一點不差。毫不誇張的說,這樣一件盔甲足以買下許多與蘇綠同樣年紀的奴隸少女。
子爵夫人彎□,一把接住像炮彈一樣飛奔而來的自家孩子,拿出一塊泛着淡淡香味的手帕擦着他額頭的汗珠:“弗恩,下次不可以跑得這麽快,很容易摔倒的。”
“嗯!”弗恩用力地點了點頭,随即轉頭看向蘇綠,“瑪麗姐姐,克萊恩公爵真的要來嗎?”
“是的。”蘇綠回答說,“少爺很開心?”
“是啊!”未來的子爵大人肯定地說,“公爵大人可是我的偶像!”
子爵夫人笑了,她故意逗自家孩子:“可是,我聽說公爵大人是位八級劍士,還差一點點就可以達到劍聖的地步。弗恩,你的願望不是成為一位魔法師嗎?”
“我才不想做魔法師呢!”毫無疑問,之前肖恩的事情給這位小少爺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他撇了撇嘴,很不屑地說,“魔法師哪有劍士好,我要像公爵大人一樣成為強大劍士,好好保護父親和母親!還有南茜阿姨和瑪麗姐姐!嗯,還有阿爾德哥哥,雖然他好像不需要我保護。”
蘇綠也笑了,前不久,阿爾德已經成功地成為了一名一級劍士。按照瓦勒的說法,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踏上劍士之路,他的天賦可以說強到了某個可怕的地步,也難怪弗恩如此說了。
經過幾天忙碌的準備,被萬衆期待的公爵大人終于到來了。
透過二樓的陽臺,蘇綠隐約看到,公爵似乎是親自騎馬帶隊前來的。而跟随保護在他身邊的騎士和衛兵們,即使最普通的一個,看起來似乎也不弱于這裏最強的瓦勒。
而後她聽到有人讨論——
“看那些馬!雷勒帝國專有的良種馬,一匹就要賣幾百個金幣,我們這裏只有子爵才有一匹,公爵那最普通的衛兵都有。”
“得了,那些衛兵看起來最低都達到了五級劍士的水準,你想和他們比?”
“不愧是公爵大人啊。”
“話說公爵大人騎的馬顏色不太一樣。”
“你不知道嗎?那可不是馬,而是類馬的魔獸。”
“啊!”
“別說了,快跟我去列隊歡迎!”
“來了!”
而蘇綠也沒有功夫再看下去,因為她也必須和其他女仆一樣,去迎接這位大人物的到來。
男仆與女仆們分別排成兩排,最盡頭分別站着老安德與南茜,今天的他們與其餘所有人一樣,都穿着最體面的衣物。而再後面一點,則站着同樣盛裝打扮的子爵一家。
很快,瓦勒騎士将克萊恩公爵引到了正屋的門口。
幾乎是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這位富有盛名的青年身上。沒錯,克萊恩公爵年僅二十六歲,家世顯貴而底蘊豐厚,本人更是長相英俊、才幹卓着、實力強大、謙遜優雅……一系列好的詞語堆積在他身上似乎都不過分——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青年俊傑。
用蘇綠的話說,這人八成是開着主角模板出生的。
而今天的公爵,穿着一身筆挺的白色騎裝,腳踩黑色皮靴。雖然是騎馬前來,身上卻沒有沾染上任何一點塵埃。貼身而帥氣的服裝和一條不知什麽皮制作而成的皮帶将他精瘦而勻稱的身材完全勾勒了出來。
讓蘇綠在意的是,克萊恩公爵居然和瑪麗一樣,有着一頭漂亮的黑色長發,用絲帶系在腦後。但不同的是,瑪麗的眼睛是黑色的,公爵的眼睛卻是湛藍的,如同廣博的天空與大海,看起來明亮又深邃。
他的長相其實偏向于清秀型,但胸口的紅色绶帶與幾顆閃亮的勳章,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英武極了。
僅憑長相來說,在蘇綠見過的人中,這位青年暫時可以列在本世界之最。
随着公爵的進入,所有人先後提起裙擺屈膝行禮。
“請等一下,您無需向我行禮。”
一個身影來到蘇綠的面前,制止了她的動作。
她訝異地擡頭,能在這種時候做出這種事的,正是公爵無疑,可是……為什麽?您?這種尊稱……
還沒等蘇綠想出個所以然,青年已然動作優雅地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長手指自然地擡起她的手,垂下高貴的頭顱,行了個标準吻手禮後,他擡起頭,語調謙恭地說:“終于找到您了,公主殿下。”
☆、48 一個意外的消息+再見與謝謝
一更
聽完這句話後,蘇綠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好大一盆狗血。
流落民間的王子公主什麽的,早已是影視劇用爛了的情節。君不見現在都不流行這個了,而是直接把皇帝弄失憶再丢民間去。不過,這種“經驗”對于解決現在的困擾似乎并沒有什麽幫助。
蘇綠快速抽回手,提着裙擺敏捷地後退了半步,俯視着跪在腳邊的青年,注意到他系着黑發的絲帶與眼睛一樣是藍色的。她與他對視了片刻後,疑惑而警惕地回答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雖然可以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但無疑會讓其他人懷疑——因為她在這座莊園中表現出的形象,早已從最初的怯懦女孩變成了無論何時都鎮定自若的模樣。
青年微低下頭,恭敬地回答說:“那麽,請允許我單獨向您解釋一切。”
蘇綠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可能,這種時候難道她還能捂住耳朵拼命搖頭喊“我不聽我不要聽我就是不聽”嗎?
而其他人……
她看向明顯呆滞了的衆人。
好吧,這種時候似乎沒人能幫她避免這件事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後再撥。Sorry,……】
【現在不說話,就永遠別說了。】
【……別這樣,我錯了還不行嗎?等我查查看!】
不過片刻,時辰那家夥回答說——
【他說的是真的,你所使用的這個身體,就血緣關系而言,的确是這個國家的公主。】
【……】真是麻煩的情況。
【換個地方玩玩也不錯吧?老呆在這裏你難道不覺得膩嗎?】
【啧,現在已經不是我覺得不覺得的問題了。】
緊接着,羅斯子爵特意将書房供兩人談話使用,臨進去前,蘇綠發現子爵夫人與南茜正擔憂地注視着自己,下意識抱住母親大腿的弗恩小少爺也是一樣。
她回以一個微笑,示意他們放心。
她很确定,克萊恩不會對自己不利,否則的話,也不會當衆稱呼她為“公主殿下”,但同時,如此高調地透露出這個消息,也是存心斷了她的後路。事到如今,就如時辰所說,她已經沒辦法在這個莊園繼續待下去了,除非這位公爵大人願意為她澄清,這明顯是不可能的。就算催眠了他讓他這麽做又怎麽樣?看樣子他也不過是接受了別人的命令才來這裏的。
但無論如何,是他帶來的“噩耗”終結了她頗為享受的平靜生活。
絲毫沒有發覺自己已經被讨厭的青年看向書桌後的主位,謙恭地說:“公主殿下,我要說的故事有些長,您不妨先坐下。”
既然他讓她坐,那就坐好了。
蘇綠依言走到主位下坐好,擡起深黑色的眼眸,略帶審視地看着對方,說道:“你可以說了。”
克萊恩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在來之前,他已經充分地調查了有關于這位公主的全部訊息,結論只有一個——很凄慘。本應該高高在上,卻因為一些意外而流落到了社會的最底層,度過了那麽多年辛酸悲苦的日子。他原以為她會表現地更加……唔,膽怯?卻沒有想到居然會這樣的鎮定,完全不弱于那些在宮廷中長大的王子公主們。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位已經非常衰老卻依舊氣勢十足的國王陛下,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命不久矣,雖然不少人已經蠢蠢欲動,但除非他真的永遠閉上雙眼,還沒有人敢胡亂伸出爪子,因為一旦那麽做,下一秒他自身必然會被毫不客氣地撕裂喉嚨。
不得不說,血緣,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緊接着,蘇綠聽到了一個果然非常狗血的故事。
因為美貌而備受老國王寵愛的女仆……
在國王出征離開時因難産而死去的母親以及出生就不知所蹤的嬰孩……
被悄悄命令處死孩子,卻因為于心不忍而将她送給了他人,緊接着為了保命而逃亡的衛兵……
在回家鄉的路上先後病死的平民夫妻……
被另一位老人抱走的嬰兒……
被無數人輾轉收養的孩童……
最終随着養父母一起進入貧民區的小瑪麗……
聽完後,蘇綠發覺,被轉手了無數次的瑪麗能活到十三歲,真心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想到此,她有些好奇地問:“你為什麽那麽确定我就是公主?”
姿态優雅站立着的青年嘴角露出一絲輕微的笑意,他回答說:“在見到您之前,我并不确定這件事。但在見到您之後,這絲‘不确定’已經完全地消失了。因為,您的臉孔和國王陛下簡直可以說一模一樣。”說到這裏,他話音頓了頓,“當然,是年輕時的陛下。”年紀越大,老國王越愛看自己年輕時的畫像,書房的牆壁上幾乎被這些挂滿。那些或站或坐、或打獵或彈琴、或英氣勃發或優雅無比的美少年,給每一個進入過他書房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畫像中的國王,并不像現在這樣須發全白。
那時,還是少年的他,同樣有着一頭烏黑的長發,只是眼眸是紫色的。在這一點上,公主應該繼承了她母親的特色。但除此之外,無論是臉部的輪廓還是五官,她都像極了她的父親——那位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不僅如此,也許這份讓人難以忽略的高貴端莊感,以及鎮定自若的從容氣質,才是最直觀說明兩者關系的證據也說不定。
“人有相似,就這樣輕易地下判斷,不覺得太草率了嗎?”
“正如您所說。”青年微微躬身,而後從懷中取出了一只菱形的黑色水晶瓶,“所以奉陛下的旨意,我帶來了足以驗證一切的物品。”
蘇綠注意到,那只水晶瓶中似乎裝着一些神秘的液體,也許那的确能證明“瑪麗”的身份,但是……
“我如果拒絕呢?”
“……”克萊恩怔住,很顯然,他沒想到會從對方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語,特別是在調查清楚了一切之後。經歷過那樣日子的年幼女孩,應該無論如何都想改變自身的處境吧?可是她……他露出苦笑,“萬分抱歉,殿下,我無法違抗陛下的意願。”
蘇綠輕笑了聲:“那麽,他有特意叮囑你要欺騙我嗎?”
“……”即便是克萊恩,聽到這樣的話語眼神中也不禁閃過一絲愕然,他的确有所隐瞞,但是她……未免也太過敏銳了吧?一般人得知這樣的消息起碼會先覺得震驚,而她已經開始冷靜地分析起一切,并尋找到了其中的“漏洞”。
沒有給對方喘息的機會,蘇綠緊接着又問:“如果他真的想找到我,壓根不需要花十三年吧?為什麽現在才想到來找我?”
青年解釋說:“直到最近,才有人找到當年那位潛逃的衛兵,他……”
“這不是理由!”蘇綠站起身,逼視着對面的青年,雖然她的身高不及他,氣勢卻絲毫不遜,“你手中的那只瓶子,是某種魔法物品吧?身為國王,當然可以驅使魔法師,那麽找到一個與自己有着血緣關系的孩子,想必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為什麽直到現在才這麽做?”事關自身今後的安全,她不得不謹慎,總不能再把某人叫出來救命吧?如果真遇到這種情況,就說明之後的生活一點都不·美·妙,再增長時間只是對她的折磨而已。
而同時,她原本想等這家夥全部說完後再催眠确定一次。但現在看來,如果這家夥再不老實點配合點,她就只能直接催眠伺候了。
公爵大人深深地注視着可以說是“咄咄逼人”的女孩,驀然微嘆了口氣:“公主殿下,我覺得自己可以把手中的藥水給丢掉了。您如果不是陛下的親生女兒,那麽我也許該放棄劍士之路,去當一位魔法師。”
“所以?”
“您贏了。”他單手貼在胸口優雅地躬身,“我願意将我所知的部分告訴您。”克萊恩所知的部分,也就是國王告訴他的那一部分。簡而言之,直到國王召見他之前,這家夥壓根不知道陛下在外面還有一位女兒。
而後,又一大波狗血朝蘇綠潑來。
就是國王的其他孩子,因為互相争鬥而全·部·死·光·了。眼看着繼承權就要旁落到某位他一直不太喜歡的貴族身上(這部分克萊恩沒有直說,為蘇綠猜測),這位尊貴的王終于想起十幾年前他還有一位生死未明的孩子,于是立即找人探查起來。這一查之下,得到的結果是令人驚喜的。
這孩子還活着,所以,克萊恩公爵跟随某位宮廷魔法師的指引找來了,目的就是為了把這位“僅存的碩果”給帶回去。
“聽起來倒是很合理。”
緊接着,她用精神催眠确定了一次。事實證明,這位公爵做到了說話算數,沒有任何欺騙或者隐瞞的部分。這讓蘇綠對他的印象稍微好了5點,目前好感度是-995。
某種意義上說,她簡直是被一顆金蘋果給砸中了。
可惜,這顆蘋果是有毒的。
蘇綠已然明白為什麽公爵随身帶着的會是全副武裝的軍隊,因為他早已預料到之後可能面臨的危險。而如果堅持不離開,不僅是她,也許子爵一家和這座莊園中的所有人都會因此陷入危險中。
為了避免這一點……
“走吧。”
“殿下?”
“你接下來不就是想勸說我盡快上路嗎?”蘇綠提着裙擺,走到青年神前不遠處,“現在可以省了這番功夫。”
克萊恩:“……”他微嘆了口氣,單膝跪下,“如您所願。”
“不需要因為我的話就倉促上路,對于這件事我只是生手而已,所以接下來的路程由你安排,我不會幹擾。”
“……感謝您的英明。”
青年由衷地道謝,卻不知,眼前的女孩心中正在盤算着另外一件不算好的事——如果路上遇襲,那麽她這位“公主殿下”也許正好可以順理成章地脫身也說不定。
王城?
王位?
不好意思,她可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二更
次日清晨。
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風雨兼程趕路的衛兵們經過一夜的休整,全部重新恢複了抖擻的精神。說到底,他們中武力值最低的也達到了五級劍士的程度,哪怕半個月不睡覺也完全可以挺住,之前那種匆忙的旅程并不是什麽大事。
而當蘇綠則換上了子爵一家“奉上”的新衣服,登上了公爵臨時征調來的馬車。雖然他很慚愧地說“委屈了殿下”,但就蘇綠的眼光來看它已經很豪華了。
讓她感嘆的是,等級制度果然深入人心。
在得知了那樣一個消息之後,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變了。哪怕是身為貴族的子爵與子爵夫人,也同樣如此,雖然後者目光依舊親切,卻遠不像過去那樣自然,也許再相處下去她們能恢複以往的關系,但可惜的是,現實并沒有留給她那麽多的時間。還是孩子的弗恩少爺對這件事處于半懂半不懂的情形,他站在母親身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完全換了一身打扮的“瑪麗姐姐”。
“公主殿下,該動身了。”公爵在蘇綠身邊輕聲說道。
她點了點頭,在青年的攙扶下,順利地踩到了車轅之上。
就在此時——
“瑪麗!!!”
她突然聽到這樣一聲大喊。
本想進入馬車的蘇綠下意識站直身體,側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那裏,有一位金發碧眼的男孩。他雙手撐住膝蓋,看起來氣喘籲籲,衣物有些散亂,看起來簡直像剛打了一場架。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幾名騎士沮喪地嘆了口氣。毫無疑問,他們原本是想攔住阿爾德的,卻不知為何沒有做到。
男孩喘着粗氣,看向站在馬車上的女孩。
她看起來離他那麽遠,即便用盡全力地伸出手,也壓根碰不到一根發絲。
她穿着一件白色絲綢質地的華美長裙,他聽別人說過,這種質地的衣物,他的父母辛苦工作一輩子也買不來半件。
她的身邊站着另一位身穿黑色騎裝的青年,他看起來姿長相英俊态優雅,身為劍士,阿爾德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場。
他們……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他什麽也不是。
但是。
即便這樣……
即便是這樣!
男孩固執地走上前,翠綠色的眼眸滿是懇求與期望地看向女孩,他大聲地喊道:“瑪麗,可以帶我一起走嗎?”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想待在她身邊。這樣的願望也許實在太過奢侈,但是……但是不做的話怎麽知道不會成功?!
蘇綠因為訝然表情在一瞬間浮現出了變化,但很快又恢複如常,她早就知道這孩子很依賴她,卻沒想到居然到了這個程度。不得不說,她雖然總是對他很嚴厲,其實還是挺喜歡這個孩子的,只是,小狗就應該在廣闊的天地中甩着尾巴撒歡,而不是被關在那黃金制造的滿是猛獸的牢籠中,在失去自由的同時終日面臨危險。
那不是他該面對的事情。
克萊恩看了眼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