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老爺爺講起過去
“走開……不要過來……”
田淨植捂着頸部,血從指縫裏湧出,她驚慌地後退,用一切可以抓到的東西去阻擋面前男人的靠近,可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死神的腳步越來越近,背後是牆壁,她已經無路可退,田淨植絕望地順着牆壁坐下來,“不要殺我,我不想死。”
……
“cut!”導演的聲音介入,“可以了!辛苦了小植,下一個試戲的來了嗎?”
田淨植忍着滿身的黏膩爬起來,眼看着下一個試戲的女演員走進來。她連跟導演搭話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工作人員好好地送了出去。
開什麽國際玩笑,不是說非她莫屬的女二號嗎,為什麽喊了一百多號人來試鏡?這麽誇張,是選演員還是選妃呢?
田淨植一身狼狽地坐在休息區擦身上黏糊糊的糖漿,馮凍凍抱着一箱石榴走過來,看到她手臂上的血跡,吓了一跳,“田小姐,你怎麽受傷了?”
“是假的血。”田淨植冷眼瞥過他懷裏的石榴,“買回來了?”
“嗯,最甜的品種……不過田小姐你買這個幹什麽呀?”
田淨植沒好氣地答:“榨汁,喝了抗氧化。”
“那試鏡怎麽樣了?”
田淨植指了指在棚外因為等待太久而開始聊天的女演員們,不想多回答。馮凍凍很識相地閉緊嘴巴不敢多問。
抱着石榴回家,看見薛靈喬坐在沙發上,田淨植有氣無力地打招呼:“神奇寶貝,我回來了,今天在家有沒有乖乖的?”薛靈喬像沒聽見一樣,依舊低頭翻看着手裏的相冊。田淨植也不介意,把手中的石榴往他面前一推,“你的晚飯。”
薛靈喬用眼神示意茶幾上的漢堡袋子:“你的晚飯。”
田淨植愣了一下,“你今天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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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靈喬終于擡起頭,“我去見了一個人。”
從目前的調查結果來看,李昆青教授是他的頭號嫌疑人。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他尾随李昆青教授去了F大餐廳。午間就餐的人很多,餐廳裏人來人往,十分擁擠。等李教授端着餐盤往回走時,薛靈喬從他身邊路過,假裝無意地撞了他一下。李教授轉過頭,神情自然地跟薛靈喬道歉,然後走到窗邊坐下,拿出随身攜帶的資料邊吃邊看。
薛靈喬暗中觀察他的神色變化,沒發現任何異常。
他說不上自己是不是遺憾,也許是他太心急了,“我以為他是故人,可看他的反應并不是。”
田淨植一邊吃着漢堡,一邊打開冰箱找水喝,“什麽叫看反應?”
“一個人如果突然看到一百年前被殺的人出現在眼前,即使再高明的掩飾,那一瞬間的反應是不會騙人的。”
田淨植更不明白了,“你自己的故人,你自己不認識嗎?而且你的故人,應該也不是正常人了吧。說得好像是偶像劇女一號一樣總在關鍵的時刻失憶……”
薛靈喬擡頭靜默地看着她,破天荒地沒有反駁。
田淨植愣了,壓低聲音試探着問,“真的失憶了?”
“只是一點點。”
田淨植瞪大眼睛,“還是最那關鍵的一點點?”
“大概……十幾年,也許二十年……”
“停!”田淨植倒吸一口涼氣,迅速打斷他,“你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越麻煩,我們之間還是保持純潔的房東和房客的關系最好。同樣我的事情……”突然田淨植發現薛靈喬拿的是自己的相冊,而且看到的是她和李晏之的合影。她撲上去一把奪過相冊惱羞成怒道,“誰讓你亂動我的東西?!”
薛靈喬神情肯定:“你很愛他。”
“我愛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愛他?!哦,這本相冊?”田淨植舉起手上的相冊,“……我和他從小一起拍的照片都是洗兩份,他家一套,我家一套,多謝你從抽屜裏幫我翻出來,否則我真的忘記丢掉。”
說完,她把相冊幹脆地扔進了垃圾桶。
“我看照片感覺到,他也很愛你。”
“他愛我?好吧,我承認,在我們沒有把姐弟之愛發展成倒黴的情侶之愛前,我們的感情世界就像充滿了穩定的惰性氣體,而一旦感情變質,惰性氣體也變成了易燃氣體。一個小小的火星就嘭地把我們的感情轟得一點渣渣都不剩了。”
“既然什麽都不剩了,那就不要生氣了。”
田淨植氣到極點,反而笑了,“生氣?我一點都不生氣,你哪知眼睛看到我生氣了?”
“兩只。”
田淨植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一邊,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結果,她一回頭,看見那家夥正端着高腳杯優雅地喝着石榴汁。挑起別人的傷心事,看別人在痛苦中掙紮,自己卻若無其事的冷眼旁觀。
這人實在太可惡了。
田淨植的怒氣值瞬間飙到了頂點,“垃圾你來丢。”
她把抱枕狠狠摔到沙發上,臉色鐵青地回房去了。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攤煎餅,心裏像塞了團棉花,又軟又悶。一切都會被時間帶走,無論是愛情還是生命。做着這樣的心理暗示的田淨植慢慢地放緩了呼吸,然後突然從床上蹦起來鬼鬼祟祟地摸到樓下客廳。
垃圾桶是空的,她扔進去的相冊不見了。想起自己提醒薛靈喬丢垃圾,這個家夥什麽時候這麽聽她的話了?真是可喜可賀。她匆忙沖到門口的大垃圾箱前焦急地翻找着,把整個垃圾箱都翻個底朝天都一無所獲。
田淨植覺得自己肚子裏的苦膽一定是碎掉了,否則她嘴巴裏為什麽這麽苦,她無力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一切都會被時間帶走,包括愛情和生命,但并不包括垃圾車。
田淨植哭得亂七八糟時,一本相冊遞到了她面前。她抽噎着擡起頭,順着相冊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薛靈喬。那人又幹淨又斯文,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堆沒用的垃圾一樣。
“我到現在還愛他,是不是很丢人?”
薛靈喬意識到自己好像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一樣,像一只翻過了肚皮的刺猬,露出了真實的脆弱。并不是每個人都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包括自己,也包括面前的這個人。
相反,可愛多了。可薛靈喬并沒有安慰人的天分。
薛靈喬靜靜地看着她,突然笑了,眼中有柔軟的波光蕩漾般,“想不想飛?”
關于第一次的飛行感受,如果用一個詞語來概括的話,那就是——什麽鬼?她以為薛妖怪會像山海經裏的神獸那樣,突然長出一雙遮天蔽日的大翅膀,可事實是那所謂的“飛”不過是跳得比較高而已。有這身跳高本事,完全可以去奧運會為國争光了。
她對所謂的“飛”一點都不期待,寧願下次去兒童樂園蹦彈簧床。
當然,這只是田淨植的官方回答,至于真實情況?田淨植深深地看了一眼薛靈喬,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回想這件事了,她為什麽要哭着去翻垃圾堆,每想一次就等于自取其辱……
薛靈喬并不知道田淨植腦子裏的彎彎繞繞,也并不關心,他又不是馮凍凍,時時刻刻都要關心她的晴雨表……
呃,也不是時時刻刻……薛靈喬轉頭看了一眼蹲在自己面前的馮凍凍,“有事?”
馮凍凍捧着臉,笑容滿面地看着薛靈喬,“表兄弟,你要買相機啊,我可以幫忙推薦的呀。”
“鄙人薛靈喬,家中獨子,你可以叫我……”
“那就……大喬……大喬哥!”馮凍凍也不在意薛靈喬的淡漠,繼續純真地看着他,“大喬哥需要凍凍做什麽就直接說,一定、一定不要客氣的呀。”
薛靈喬聽到這個稱呼,明顯地有些悵然地笑了笑,對待小孩子一樣摸了摸他的頭頂,“我會的。”馮凍凍像觸電一樣酥在當場,像個智商患者一樣憨笑個不停。
你們這是準備要演《斷背山》還是《春光乍洩》?!
田淨植一腳踹開馮凍凍,“我說表兄弟,你這兩天怎麽不去圖書館了?”
薛靈喬低頭看着屏幕,敷衍地點頭,“嗯,沒去了。”
“為什麽不去了,你不是個愛讀書的乖寶寶嗎?”
頭號粉絲馮凍凍立刻爬起來,貼心地替他解釋,“大喬哥當然不能再去了,好多粉絲都在圖書館等着他呢。這還僅僅是幾張照片的影響力,要是大喬哥真的進入演藝圈,肯定會比田小姐還紅的呀!”
這是連主子都不放在眼裏了,田淨植非常不爽,辯解道:“馮助理,我可是才憑借實力打敗一百多個競争者,勇奪《傳說中的屋子》女二號,可不是只靠臉吃飯的。”
馮凍凍不解風情地戳穿真相,“可是我怎麽聽說,是因為張萱萱小姐說你演女二號的話,她才接這部戲的女一號,你才有機會……”
“你去死!你去死!”田淨植拿起抱枕打他。
“哥!大喬哥救我!”薛靈喬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眼,是拍賣公司的負責人打來的。他回到自己的客房才接起電話,“你說那位收藏家去國外了?……多久回來?……好,我希望能盡快拿回那塊玉璧……多謝……”
挂掉電話,薛靈喬回過頭,看見田淨植正坐在轉椅上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正想問她進來幹什麽,田淨植一臉嚴肅地開口了:“別跟我借錢,我沒有錢可以借給你。”不等他開口,她捂着耳朵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薛靈喬愣了一下,找她借錢?他為什麽會找一個窮光蛋借錢?
即便沉睡了一百年,跟她這個“大負翁”相比,他可是貨真價實的大富翁呢。
把有礙觀瞻的馮凍凍打發走以後,田淨植回房間給張萱萱打電話。張萱萱此刻正跟她的未婚夫洪世光共進晚餐。雖然田淨植知道兩人的訂婚只是商業聯姻,并不一定會真的結婚生子,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啥時候一起出來吃個飯,讓我見見你這位被稱為‘世界之光’的未婚夫呗。”
“他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我跟他說了,下次拍戲時讓他過來探班。”
田淨植風情萬種地撩了一下頭發,“好的,見他之前我一定三天不洗頭,用我的蓬頭垢面來襯托你的美貌與優雅。”
張萱萱呵呵冷笑,不客氣的在她胸口插刀子,“我求求你還是精心打扮一下吧,別忘了你只是宅男女神,我可是男女老少通殺的國民女神,你那張清純的臉蛋在我面前真的不具備任何殺傷力。”
田淨植默默給張萱萱貼了個大大的标簽:金酸梅獎年度最佳損友。
要說F大生命科學學院最受歡迎的老師,葉琛絕對是毫無争議的第一名。他有一副具有欺騙性的好皮囊,年輕而且知識廣博。如果沒有在課堂上見過他,那他一定會被當做一個随時随地都在散發荷爾蒙的貴公子。
當年田淨植就是被他的外貌欺騙了,以為他純良可靠,結果交往後才發現,對“人渣”來說,他那長相絕對是最大的騙局。
當然,葉琛對她的印象也出奇的一致。
“線粒體的別名叫powerhouse,細胞的發電廠。”葉琛捏着粉筆,在黑板上寫下發電機的英文單詞,“線粒體的每次分裂都會造成不可修複的損傷,導致端粒縮短。當端粒縮短到一定程度,發電廠開始崩壞,直至完全失去分裂能力,人體也完成了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只要細胞的分裂速度增加到一定程度,傷口可以實現迅速愈合,但是,人體細胞分裂的次數是有限的。”
臺下有學生舉起了手。
葉琛停下來,笑着望過去:“這位同學有什麽問題?”
“可是癌細胞卻是可以無限分裂的。”
葉琛贊許地點頭,“很好的問題……癌細胞之所以可以無限分裂繁殖,是因為它從正常細胞叛變成癌細胞時,帶走一個叫“端粒酶”的幫兇。端粒酶在正常細胞中的使用是受限的,但卻在癌細胞中能修複分裂時變短的端粒……當有一天我們可以把這種端粒酶作用到正常細胞,把正常細胞變成永生細胞時,人體抗衰老的問題就會得到質的突破。如果我們能找到比端粒酶更完美的修複酶,人類不老不死,也完全不是開玩笑哦。”
課程結束後,學生們陸續離開。葉琛整理好教案,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助手玲玲打來的。
“葉老師,基因修複計劃的PPT已經按你的要求改好了。”
“辛苦你了,改了這麽多次。”
“應該的,正好可以多學點東西嘛。不過,葉老師,李教授真的在兩個月多前送來的那份頭發樣本裏發現了比端粒酶更完美的修複酶嗎?不會是樣本被污染了吧?”
“樣本檢測是老師一個人負責的,我沒有參與,但應該不會有錯。”葉琛有些好奇,“你為什麽會懷疑呢?”
玲玲說出自己的猜測,“存在于正常細胞裏比端粒酶還完美的修複酶,不太可能是人體自發合成的物質。”
葉琛點頭,“你說得沒錯,所以我懷疑那份樣本生前被觸發了有益的基因突變。”
玲玲吓了一跳,“生前?上次的頭發樣本是死人的?”
想到丢失的幹屍,葉琛苦笑了一下。距離車禍事件已經過去了很久,案件調查卻還是毫無進展。挂斷電話,葉琛才注意到教室的最後一排坐着個人,很有耐心地等他打完電話,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什麽時候來的?”
李晏之認真地回想了一下,“當你講到‘只要細胞的分裂速度增加到一定程度,傷口可以實現迅速愈合’的時候。”
“你的看法呢?”
“我只希望人類的出生率和死亡率處在一個正常可控的範圍內,可以維持地球資源的可持續發展。而不是只有出生率沒有死亡率的人口惡性膨脹,就像地球的癌細胞。”
葉琛笑了,“有趣的見解,不過我的研究課題就是抗衰老和基因修複,把人類變成地球的癌細胞是我的夢想。”
李晏之不置可否,從包裏把檔案夾拿出來:“言歸正傳,我急着來找你,是想告訴你案子的新進展。這是小植的病歷,你看一下。”想到取病歷的漫長過程,李晏之有些無奈,“我手下的鱿魚仔說,這家醫院的護士長可真是個難纏的角色,只對你笑啊笑,搜查證沒拿出來之前,一點都不肯配合警察辦案的。你知道的,搜查證有時候真的很難批下來。”
葉琛接過病歷仔細翻看起來,很快發現了問題,“……出血量不對。小植被擡到救護車時,白色的裙子上有大片血跡。但病歷上顯示她沒有任何傷口,內髒也沒有出血記錄。這條裙子呢?”
“是的,我發現出血量不對,就去醫院找這條裙子……可奇怪的是,護士說這條裙子不見了。”
葉琛驚奇,“不見了?”
李晏之點點頭:“是的,你的判斷是對的,現場應該有第三個人,而裙子上的血跡應該就是第三個人的。”
葉琛臉色凝重,“所以第三個人為了消滅證據,偷走了裙子。”
“沒錯,我已經向我們科長提交了報告,争取更多部門的配合。”
葉琛輕嘆了一口氣,目前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晏之身上,希望他能發現更多線索,早日将這個盜屍者緝拿歸案。
從馮凍凍手裏拿到劇本後,田淨植便開始認真揣摩角色。
看完幾集劇本,田淨植差點愛上編劇。這個故事簡直就是薛靈喬的人物紀錄片。她斜眼咬着指甲吃吃笑,薛靈喬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書,目不斜視,堪稱百年單身宅男的典範。
“你以為是誰把我變成怪物的?……不對不對,語氣不應該這麽驕傲……你以為是誰把我變成怪物的?……還是不對,這樣聽起來似乎太可憐了?應該要憤怒一點……你以為是誰把我變成怪物的?”
她拿着劇本,喝着咖啡,看似自然地在客廳裏反複練習着同一場戲。
薛靈喬終于擡起頭,一雙濯濯柳葉眼不堪其擾地看向她,“需要我回房間嗎?”
“不用,我吵到你了?”
“是的。”
“你還真不客氣。”
“你既然是故意的,我又何必跟你客氣。”薛靈喬把書放到一邊,伸出手,“給我。”
田淨植猶豫一下,雖然不知他想幹什麽,還是受蠱惑般把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心裏,一時間小鹿亂撞。
“你在幹什麽?”薛靈喬無語地說,“劇本給我。”
“啊?”田淨植突然醒悟過來,幹笑兩聲掩飾自己的尴尬,“哦,對,劇本劇本。”
薛靈喬拿過劇本認真看起來。
田淨植像小學生一樣摳着手,“你覺得我剛才哪種表演方式比較好?”
薛靈喬實話實說:“都不好。”
“請你尊重一個敬業女演員的專業好不好?”田淨植明白這種老妖怪之前連電視都沒見過,自然也不懂什麽演技,耐心地跟他解釋,“演技這種東西呢,我是沒什麽天賦,稍微差了那麽一點點,但是我勝在努力啊。”
“只要努力就行了?”薛靈喬淡淡瞥她一眼,“演員入行沒有門檻嗎?”
“喂,你別以為我真沒有演技啊?稍微差了一點點,只是謙虛有涵養的說法,你還真信?演戲誰不會?”田淨植邊說着邊做出相應的表情,“喜!怒!哀!樂!怎麽樣?”
薛靈喬幹脆轉過頭不予評論。
田淨植不依不饒,“怎麽樣?是不是被我出神入化的演技驚呆了!”
薛靈喬真是被她浮誇又做作的表演驚呆了,委婉地說:“你開心就好。”
田淨植現在非常不開心!她至今終于遇上了比馮凍凍還要不會聊天的男人!
薛靈喬把劇本還給她,輕描淡寫地評論,“你這個角色不錯,演好了就是悲劇英雄式的人物。”
“難道不會覺得很浮誇嗎?”
“是你演得太浮誇。”
“你什麽态度!”田淨植丢下劇本,被攪合得完全沒心思揣摩角色,準備打開微博去感受下宅男們膚淺粗暴的愛。筆記本的屏幕停留在論壇裏談論圖書館男神的帖子,她無語地“哈”一聲,“你果然好不浮誇。”
看到她要關閉的動作,薛靈喬及時阻止道,“別關那個頁面,我在想辦法聯系一個人。”
田淨植不信,“你還有認識的人活着嗎?不如去請個天師召魂比較快。”
“是不認識的人,但她的高祖父可能認識我。”
“哈?”
“有人在帖子後面回複說,我和她高祖父的一幅畫裏的人一模一樣。如果真是這樣,有可能是一百多年前,我和她高祖父有交情。所以我想聯系到她,看看她高祖父是否還有些其他遺物,或許能指引我找到仇人。”
田淨植輕哼一聲,“呵,寫劇本呢,這麽巧。”
她重新拿起劇本,越看越覺得心煩意亂。劇中的女二號是個怪物,可她又不是怪物,怎麽會知道怪物在想什麽?視線落到薛靈喬身上,田淨植心下一沉,對哦,她家裏還真的有個怪物啊。
田淨植輕咳兩聲:“薛妖怪,采訪一下你,你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不老不死的?”
“我再重申一遍,我是人類,我不是什麽……”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人、你是人,說了八百遍了,你氣量很小诶。”田淨植不耐煩地打斷他,“現在的人都流行起外號,你不知道嗎?!趕緊先回答我的問題,薛妖怪。”
薛靈喬反問,“你不是不想知道我的事嗎?”
田淨植狡辯,“是不想知道你跟仇人的事。再說了,為了藝術,我可以做出犧牲。”
薛靈喬仔細确認田淨植的表情,見她盤腿坐好,一臉認真地看着自己,終于點點頭,慢慢陷入了久遠過去的回憶裏。
對薛靈喬來說,那并不是一段愉悅的回憶。
五百多年前,他是薛府裏意氣風發的貴公子,有着尊貴的出身和疼愛自己的雙親。事情的起因是他去山中打獵時被一頭雲豹咬傷後高燒不退,陷入昏迷,傷口也開始變黑腐爛。
父母想方設法為他請到了當時的神醫,神醫說他的症狀極為罕見,就好像被狗咬傷有可能患上恐水病一樣,他被帶不知名病毒的雲豹咬了,且這毒液已經深入肺腑,須以砒霜、烏頭等劇毒之物入藥,同時放血排毒,禁食,以參湯吊命。父母雖然對這種以毒攻毒的方式存有疑慮,但看着昏迷不醒的薛靈喬,也只能冒險一回。
以此方式反複治療,換過幾次血後,險險救了薛靈喬一命。
只是因為劇毒湯藥傷了腸胃,他無法使用固體食物,每日裏只飲用一些湯水。
薛靈喬大病初愈,某日興致盎然地想去茶樓坐坐,卻不知外面已流言四起。人人都當他是死而複生的怪物,恐他,怕他,如同遇到食人厲鬼。
薛靈喬很快便發現裏自己的異常,他能聽到極遠的地方別人的說話聲。
“薛家公子被豹子咬了以後就不好了,一點飯食都吃不進,每日還要放一海碗的血,喝兩碗穿腸毒藥,不是變成了怪物還能是什麽。前兩日将軍府大晚上的去退親,說來也邪了門了,老将軍從薛府出來騎馬回家的路上驚了馬,腿都摔斷了……”
“是啊,我鄰居家的外甥女就在薛府做丫鬟呢,也是這麽說的。”
将軍府退親的事,薛靈喬自然是不知道的,不過他與那位小姐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退親也不覺得可惜,只是他擔心的是,自己哪裏好像真的出了問題。
薛靈喬正混亂着,茶樓二樓雅間裏有人揮着手熱情地跟他打招呼,“薛兄!薛兄!快來!”
看到自己一直交好的朋友,薛靈喬笑了笑,正要進門,卻清楚地聽到了二樓雅間裏幾個世家公子的聲音。
“你叫他做什麽?全城的人都知道薛小公子變成了個喝毒藥過活的怪物,你還敢招惹他?”
“聽說前日将軍府家的小姐剛退了薛家的婚,咱們哥幾個之前處處不如他,如今是咱們找回場子的時候了。”
薛靈喬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轉頭離去,回家後,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把自己關進院子裏。
薛母來看兒子,完全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薛靈喬知道外面滿城風雨,母親為他擔心着,安慰道,“每日丫頭送來又拿走的飯食,母親不都親自看了嗎?雖然普通的飯菜吃不下,但是喝着參湯和菜汁,兒子也可以好好地活着。婚退了就退了,反正是一門見都沒見過的娃娃親,外面的人要說什麽就任他們去說。”
薛母嘆了口氣,“還是要讓神醫想想辦法才是,這樣怎麽活呢?”
“是被那些湯藥傷了胃腸,慢慢調理吧,急不得。”神醫第二天到薛府,一邊如此回答薛母,一邊拆下薛靈喬手腕上的紗布。他拿燒酒洗掉殘留的血污,竟然看到薛靈喬放血的傷口已經消失,皮膚完好無損。神醫一臉驚疑,“咦?怪了……這才割開三日……不可能啊……”
薛靈喬看向自己的手腕,也是一臉的詫異。
神醫皺眉想了一下,拿起匕首在薛靈喬的手腕上劃了一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被劃開的部位迅速愈合,完好得沒有一絲痕跡。
衆人都驚呆了,小厮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見鬼一樣地看着薛靈喬。
當天夜裏,薛靈喬獨自坐在屋頂上,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劃着自己的手臂,每一道傷口都迅速地愈合,變得完好無損。薛靈喬懶懶地扔下匕首,側耳努力去聽,很快便從一大堆嘈雜的聲音裏找出了自己的父母。
“過兩日我便辭官,府邸變賣一下,咱們回鄉。”
“若是能放我們回鄉也就罷了,上頭的意思是要把喬兒帶走。喬兒被帶走的話……那就完了呀……”
“你放心,我們就這一個兒子,說什麽也要保住他。”
因為自己的遭遇,官場順遂的父親不得不考慮辭官歸隐,甚至還要擔驚受怕,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薛靈喬愧疚地閉上眼睛。
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他坐起來,仔細聽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小厮帶着官府的人來抓他了。
他走進了父母的房門,在雙親驚疑的目光中,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一臉沉靜地說:“母親大人,父親大人,請聽兒子說。如今孩兒身體異于常人,為家族惹下禍端,是兒子不孝,再留下去,我們一家都沒有活路。”
薛父又驚又痛:“你要走?!”
“兒子走了,父母才能過上太平日子,兒子才能活。而且兒子要找到治療這種怪病的方法,總不能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怪物。”
薛母傷心地哭起來,“你哪是什麽怪物?娘親懂,你走你走,你要好好活着才是。”
薛靈喬忍住內心的悲痛,冷靜地說:“父親,母親,請原諒兒子不能承歡膝下,此次一別,不知何日才能重逢。二老萬萬保重。”
“你安心地走。”薛母擦幹了眼淚,把薛靈喬扶起來,又把随身的玉璧取下,“這是你祖母給我的,現在讓它代替母親陪着你。”
薛靈喬拿過玉璧,緊緊握在手心裏。
随後,薛靈喬居住的院落走水,一時火光沖天。而他,也和自己的院落一起,在這場火光中徹底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他和薛府的唯一聯系,只剩下母親留給他的那塊鳳凰玉璧。
薛靈喬望着窗外的天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那是別人身上發生的事,他不過是個單純的敘述者。
事實上,那些故事已經很久遠,久遠到連薛靈喬這個親歷者,都忘記了當時是如何的痛苦過。
客廳裏很靜,沒有人開口說話,只有彼此呼吸交融的聲音。薛靈喬回頭一看——田淨植已經以一種奇特的造型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此刻回憶起過去的不止是薛靈喬一個人。
市郊某處豪華莊園的後花園裏,有個人坐在藤椅上,面容隐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楚。
他的過去沒有五百年那麽長,而是一百多年前,他與薛靈喬的恩恩怨怨。
在得知幹屍丢失的消息後,部下張偵探查到有人在黑市辦了假證,用的是“薛靈喬”這個名字。幹屍如何能複活,他無法想象。一百年前放幹薛靈喬的血都沒能徹底殺死他,這的确是出乎自己意料的,但同時也讓他莫名興奮。
身旁的小方桌上放着一沓資料,那是張偵探上周送過來的。資料上清楚記錄着薛靈喬近期在圖書館翻閱的所有書的書單,還有上網搜索記錄。
兩整頁的書單,從社會科學、生物科學、現代科技、報刊報紙等包羅萬象。而讓他格外驚喜的是薛靈喬的上網搜索記錄——田淨植、幹細胞再生研究中心、李昆青、葉琛、李晏之、失憶症、選擇性失憶、部分失憶、丢失十幾年記憶……
薛靈喬已經忘了他。
還有什麽比獵物自己闖進森林裏更美妙的事呢,他已經布置好了陷阱,只等薛靈喬自投羅網。
電話響了,張偵探的聲音傳出來。
“老板,一切準備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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