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身體時,祁子嘉楞了一下,而後苦笑起來。
關于昨晚的記憶,他只保存了自己如何強勢索取,粗暴占有,恣意妄為,而關于林皓的部分,則是他呼痛,掙紮……哭泣。
他似乎是被自己強迫,不得不配合的,可是看自己身上,除了指印抓痕外,又是吻痕又是齒痕的,可見那小子果真是「嘴巴說不要,身體卻誠實得很」的典型。
洗好出來,林皓果然又睡着了,抱着祁子嘉的枕頭,一臉心滿意足。
祁子嘉走過去,撥了撥他的頭發,拉高被子蓋住肩膀。
他實在沒辦法,再對林皓冷言冷語,實在沒辦法,再無視他期盼的眼神……他已經到極限了,他已經無法再刺探林皓忍耐的極限了!
出門,徑直走到兒童房,小孩不在,打開窗,果然見他坐在樹下的小板凳上曬太陽,手裏還抱着畫板。
祁子嘉下樓到後院,走到小孩面前,逆光而立,輕聲問:「老師沒來嗎?」
「沒有。」小皮擡起頭,眼裏是雨過天晴的藍。
「吃過午飯了嗎?」
「吃了,姐姐的飯……做得很好吃。」
祁子嘉看了一眼待在不遠處的傭人,微微一笑:「那就好!」
「小爸爸……你要出門?」
「對,好好照顧你爸爸!」
「好!」
揉了揉小皮的頭發,祁子嘉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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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山莊相對偏僻,開到市警察局要一個小時,下山後有一條蜿蜒又人跡罕至的公路,林皓剛失憶的時候,祁子嘉經常在這條路上飚車,發洩心中的郁結之氣。
現在想想,那時需要發洩是因為心中還未絕望。當一切夢想都徹底破滅時,對生命的激情僅僅夠維持履行自己的承諾,哪裏還需要發洩?
趕在堵車高峰前到了警察局,接待的警員很意外他就一個人,連個律師都沒帶。
例行公事的問了他一些「最後一次見威廉是什麽時候」、「昨晚在哪裏」、「有沒有人證明」之類的問題,祁子嘉如實回答,使得偵訊進展太過順利,不一會兒該問的就全部都問完了。
老練的警員還想兜圈子,祁子嘉等他說完一段無關的話,才開口道:「如果沒事我想回去了,我答應家人回去吃晚飯。」
「呃……好吧,祁先生,您可以回去了,我義務告知您,事實上我們申請了搜查令,正在米勒山莊調查取證,希望您配合!」
「原來如此……所以才拖延時間嗎?」
「很抱歉!」
「後院住的是孩子,別打擾他。」
「這個您放心,我們絕對按照法律程序辦事!」
起身,祁子嘉想了想道:「如果你不想我走,可以帶我去看看威廉的屍體。」
警員搖頭:「抱歉,從程序上來說這是不允許的!」
出了警察局,天已經暗了下來,正是下班時間,路上堵得水洩不通,恐怕回去做飯什麽的約定,又要食言。開出市區就足足花了兩個多小時,到郊區已經繁星滿天月上枝頭,公路上只有祁子嘉的這一輛車行駛。
轉彎的時候,迎面突然一道強烈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下意識調轉車頭,車身轉向的瞬間,一輛車斜着沖了過來,稍有不察,絕對會被撞翻。
而祁子嘉不是一般人,在光線射過來的剎那就做出理智的反應,改道,加速,在側向的車沖出來的同時已經與前車擦身而過,飛馳而去。
後面撞成一團,但不遠的前方的一個側道裏又竄出一輛黑色奧迪,祁子嘉不踩剎車,保持全速,打着方向盤,車子原地旋轉了三百六十度,車尾擦過對方的車身,硬是擠過去,還将那輛車頂翻。
這工夫,後面有幾輛車追了過來,祁子嘉片刻不停,繼續前進。
從後照鏡往後看有三輛車,大約十來個人,從剛才與奧迪碰撞時,從窗口伸出的黝黑槍管來看,這些人個個都有槍。單對單,他也許還有可能撞翻對方的車,但被三臺車包夾圍住,就是三頭六臂也避免不了變成馬蜂窩的命運。
這條路他非常熟悉,雙向雙車道,過了剛才那條路口,以他現在的車速,要開十五分鐘才能到轉彎的地方,而這十五分鐘車程中間沒有任何可通行的岔路,只有一條廢棄的單行路,且那路兩邊都是坡地和林木,進去了就只得一路開到斷裂處,沒辦法轉頭。
夜色正濃,空氣中的濕氣越來越重,霧降了下來,以過往的經驗,大約三十分鐘,這霧氣的濃度會達到峰值,能見度應該不超過三米。
而三米內看到斷崖,是不會來得及剎車的。
廢棄路的岔路口上會不會埋伏他不知道,但轉彎處一定有埋伏,徑直開到轉彎處八成會被前後夾擊的堵住,基本上是自尋死路,不如铤而走險,拐進岔路裏試一下,最差的結果不過是同歸于盡!
寂靜的山路,無聲的追逐,到達岔路口時,祁子嘉突然熄了車燈,銀灰色的車子就像是隐形一般,鑽進茫茫大霧中。
別人看不見他,他也看不清別人,在拐進岔路的瞬間,憑着敏銳的聽覺,聽到了枯枝斷裂與槍枝拉關保險的聲音,于是猛打方向盤,車子轉向,輪胎在路面上劃出一道清晰的印記。
雖然錯過了入口,卻使對方的兩輛車撞在了一起。後面追過來的車速太快,直接将前面截擊的車撞飛出去,跌下路基,秒餘後傅來爆炸的火光與轟鳴的聲音。
見此情景,祁子嘉索性逆向,沖着後面兩臺車飛馳過去,只憑感覺,在車身交會之際,打開所有大燈。迎面而來的車子果然急忙轉向,車身劇烈搖晃,裏面射出來的子彈自然失了準頭,祁子嘉就等這一刻,一槍打爆前輪胎。
預計中前一臺車翻車,後一臺追尾,而他則利用這寶貴時間一一解決。
沒想到後一臺車的司機車技巧了得,方寸間險險的躲過,還将車停在了祁子嘉車後,形成兩臺車包夾的局面。
槍聲響起的時候,祁子嘉伏下身,心髒停擺了半拍,難道……今天真的要把命交代在這裏?可是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很多人沒安排好,很多承諾沒有實現,他答應林皓回去吃飯的!
霧氣中一輛越野車突然沖了出來,沖着後一輛車就撞了過去,直把車子撞翻,跌進樹叢中。祁子嘉驚愕之餘,冷靜的開槍解決了另一臺車上的人。然後下車,将卡在車廂裏,正往外爬的殺手全部解決,動作利落,每個都是一槍歸西。
拾起地上的槍,祁子嘉回頭,看着從越野車上跳下來,臉上帶着得意笑容的林皓。
「哈哈哈——我來英雄救美——」
祁子嘉舉起槍,在林皓驚愕的表情中,開槍。
子彈從林皓耳邊飛過,射入他身後爬起來的殺手的眉心。
林皓回頭看了看倒下的人,再看祁子嘉腳下橫七豎八的幾具屍體,咽了咽口水。談不上恐懼,但這荒郊野外,大霧彌漫中的兇案現場,還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林皓結結巴巴的說:「你、你槍法不錯……」
「媽的!」祁子嘉突然發出一聲咆哮,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将他按在樹幹上,「誰讓你跟來的!」
「祁子嘉?!啊——唔——」
不等他回答,祁子嘉的吻便落了下來。
下颚還被捏住,嘴唇被撕咬,舌頭兇狠的在他口腔肆虐,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
讓人窒息的吻結束後,祁子嘉的雙手還是死死的扣着林皓的肩膀,眼睛紅紅的,嘴唇也紅紅的。
林皓喘着粗氣,難掩興奮,斷斷績績的說:「祁子嘉,你、你是愛我的,對嗎?」
祁子嘉沒有回答,但林皓眼前仿佛出現了夢中的教堂,耳邊也仿佛響起彩花禮炮的聲音。「你愛我,可是你不敢承認,因為你得了不治之症,你怕連累我——啊啊啊啊——」
話音未落,身體被大力推開,失去平衡之下腳又絆到屍體,摔倒在堆滿濕滑枯葉的路面,整個人蜷成一團,沿着斜坡滾了下去。
子彈在林皓之前靠着的樹幹上鑿出洞眼,祁子嘉跳上林皓那臺性能更佳的越野跑車,猛踩油門,徑直朝斷路深處開去。
一邊控制車速,一邊計算着距離,平時對數據遲鈍到極點的腦子此時卻像一臺高速運轉的電腦一樣,将後面追車的車距保持在精确的距離。
打開車門,風和子彈從身邊凜冽而過。
祁子嘉回憶着,自己每一次在這條路上飚車的經歷,回憶着車輪壓在路面的颠簸頻率,回憶着那命懸一線時的特別感受——在車子騰空的一刻,祁子嘉從車上一躍而下。
大霧中後面的追車完全沒發現前面的車已然騰空,一輛接着一輛的追了過去,然後,一輛跟着一輛的跌下斷崖。
從高速行駛的車上跳下來,看不清路面狀況也來不及做着地準備,只能憑着本能護住重點部位,身體縮成一團,在地上快速翻滾着,腰撞到樹幹才停住。
「咳——唔——」祁子嘉閉緊嘴巴,咽下咳嗽聲,胸口劇烈的起伏着。
左臂擡起摸索着按在右臂上,施力,「喀」的一聲,将脫臼的小臂接上。扶着樹,緩緩站起來,正要走,卻聽見車輪磨擦地面的聲音,随後,一道強光打在身上,一臺黑色轎車緩緩出現在視線裏。
祁子嘉握緊手中的槍,眼睛眯了起求,冷靜的思考着亂槍掃射的情況下自己的存活機會。
車門打開,人下車的同時呼喊聲也響起:「子嘉!」
「加賀……」祁子嘉胳膊一垂,身體虛弱的滑了下去。
加賀原衫疾步上前,将祁子嘉扶上車,在他的肋骨和腰椎上摸了幾下,确定沒有大礙,才松了口氣。
「這個時候,你應該在斯塔滕島……怎麽會來這裏?」
「如果一切都按照馬克斯的計畫行事,你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從財政部長的宴會中提前離場,不是……」
「我怎麽能看着你死!」霧氣未散,加賀小心翼翼的倒着車,卻還總是撞到樹幹。
「加賀……」
「子嘉,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祁子嘉擡手,按住方向盤。
「不用倒回去,你往左拐,有一縧土路,可以直接繞到公路上!」
「好,我們走!」
祁子嘉搖了搖頭,微笑:「是你走,我要回去!」
「萬一還有追兵——」
「所以更要回去,林皓在!」他錯手将林皓推下右側的斜坡,左側雖然是石壁,但右側只是叢林松土,摔下去應該不會有大礙。但是,他并不知道這群殺手是什麽來頭,所以,萬一他們對林皓出手……
「你先走吧,別忘了接下來的計畫——」
「我送你!」
加賀放棄了再勸,調轉車頭,從來路開了回去,在隐蔽處停下,熄滅了車燈。
「把他接上來,快去快回!」
祁子嘉點了點頭,下車,找到林皓跌落的地方徑直往下走。看不清來路,只能摸索,又不敢呼喊,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坡底,卻聽見一陣嗚咽聲。
「嗚嗚嗚嗚……唔……嗚嗚……」
「小叔……擦下鼻涕……」
「嘶——祁子嘉……他是真想弄死我啊……居然把我推下來……」
祁子嘉腳步一僵,透過遮天閉月的霧氣,感受着離他應該不到十米林皓的呼吸聲。
「小叔,你要堅持到什麽地步,才肯放棄?」
「我、我的字典裏,沒有放棄兩個字!」
「小叔,你的字典裏有字嗎?」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不孝子孫!」
不遠處響起了衣料磨擦和林景禹呼痛的聲首。
祁子嘉深深又輕輕的吸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越行越遠,對話聲卻依然清晰。
「好了,小叔,我們該走了,再不走恐怕會有危險——」
「你、你再等會兒,讓我再哭一會兒……」
「回去哭吧,別再等了,這麽久,祁先生不會來找你了!」
「誰等他找了——林景禹你大逆不道敢在長輩傷口撒鹽?」
「是是,我不孝、我有罪,走吧走吧……」
祁子嘉回到車上、關門。
加賀見他只身一人,疑惑的問:「人呢?不在?」
「稍等。」
不多時,呻吟聲和腳步聲傳來,林皓和林景禹一前一後爬上公路,找不到自己的越野車,林皓罵了幾句:「靠!哪個龜孫子偷了老子的車?!」
「沒關系,是加賀的車,丢了就丢了吧!」林景禹拿着手電筒,照了一圈,光線落在加賀的車窗上時,露出錯愕的表情,而後報以歉然的微笑,将光線轉開。
最後挑了唯一一輛沒有屍體和血跡的車,就是祁子嘉那臺,打開車門,車鑰匙在上面。
「對哦……最好撞爛了看保險給不給賠!」林皓附和着上車。車子歪歪扭扭的駛回大路上,往米勒山莊相反的方向開走,片刻間消失在霧中。
「這兩個姓林的——」加賀握着拳頭,臉色一陣青白,扭頭看表情淡漠的祁子嘉,不情願的詢問:「不跟過去嗎?」
「林景禹在,應該沒什麽問題……」
「哼,那小子……還真是無處不在!」
加賀原衫将祁子嘉送回米勒山莊,臨走時囑咐他萬事小心,今晚的事情恐怕沒人為他托底。
祁子嘉淡淡一笑,他就是馬克斯選出來的靶子和替罪羊,只不過還沒到最後關頭,真正的價值尚未榨取,應該不會這麽快就變成棄子,只是吃些苦頭是免不了的。
卧室裏漆黑一片,床鋪亂糟糟的,祁子嘉倒頭偎進被子,頭埋進亂丢着的枕頭間。
如他所料的,公路上的追逐槍戰很快被警方列為重點案件,祁子嘉再度被傳喚。
現場的車子都是假牌照,沒有任何記錄,車子爆炸的爆炸,翻車的翻車,人死了一十九個。而追逐線路過于綿長範圍過大,車輪的痕跡又太過複雜,一時間沒有什麽強而有力的證據證明祁子嘉與這場公路槍殺爆炸案有關。
于是依然是例行的問話,祁子嘉依然态度誠懇,只說在大霧來臨後棄車徒步走回米勒山莊,其餘便一概不知了。
當年在國內,不是沒和警局打過交道,但即便是證據确鑿,也沒人敢對祁子嘉動粗逼供。而現在卻沒了這等待遇,哪怕他是最近的新聞人物,背後似乎有些勢力,可這勢力不出頭,他就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幸好所謂的暴力逼供,其實也不過密閉空間下的強光照射,車輪戰般日夜不停歇的問訊,和問訊過程中不斷出現打擊人心理的小插曲。這種方法對一般的嫌犯可能有用,但對祁子嘉卻是徒勞無功。
他小的時候幾乎每一天都是這樣過的,甚至比這還不如,因為他身邊還有一個不停哭泣的女人,讓他不由自主的充滿仇恨和躁動。
二十四小時後,白費了一天一夜工夫的警方只能以證據不足而放了他。
祁子嘉從容的走出警察局,叫了輛計程車,身子軟軟的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說:「到最近的旅館……啊……累死了,我要好好睡上一覺……」
開了房間,祁子嘉往米勒山莊打了個電話,告知接聽的傭人自己在哪兒,現在很疲憊,要吃點好吃的睡上一覺明天再回去。
挂掉電話,祁子嘉緩緩的躺在床上,身子開始發抖。
審訊的時間再多一個小時,再多一個小時他就會控制不住出現症狀,那些經驗豐富的警察一定會看出他的異樣,到時候,又一項罪名扣下來,他就要再上一次頭版頭條了。
而林皓……就會知道了……
體溫在下降,但感覺卻像置身火爐當中,血液沸騰、烈焰焚心,想跳進冰河中,還沒動,就有一種溺水的窒息感。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變形,房間的天花板凹陷下來,空間完全崩塌,像是空氣被抽走了似的,呼吸越發困難,耳邊響起金屬震動的嗡鳴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好似有根電鑽從耳朵裏鑽了過去,在大腦裏瘋狂的攪動,又像是一條鋸齒,在頭骨上切割。
祁子嘉這一生中,哭的次數屈指可數,被打斷骨頭也能咬着牙一聲不吭,而現在,卻完全控制不住,眼淚簌簌而下。
他可以忍受這種萬蟻鑽心之痛,卻無法忍受失去尊嚴,任人宰割的命運……那記憶太深刻,太血淋淋,每每想起,仿佛鈍刀割肉,一條一條,生剝活剮,到最後,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醫生在祁子嘉失去意識前趕到,從衣櫃裏隐蔽的側門進到房間。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醫生面無表情的說着抱歉的話,動作熟練的挽起他的衣袖,冰冷的針尖刺進血管。
液體被推進血液中時,祁子嘉咬住手背,發出像是被獸夾捕獲的猛獸般痛苦的嗚咽聲。
checkout的時候,金發碧眼的前臺小姐為祁子嘉打了折扣,還低聲說想和他做個朋友,以後可以電話聯系嗎?
祁子嘉不置可否的刷卡付賬,轉身,卻看見林皓坐在大廳的沙發上。
比起他,林皓更像是受到藥物控制的樣子,臉色發黃,精神萎靡,擡頭看着他的眼神,就像跋山涉水歷盡艱辛終于找到主人的棄犬。
「真受歡迎啊……有沒有叫客房服務享受一下?」
祁子嘉腳步一頓,目不斜視的往門口走。
「你對我,就沒什麽可說的嗎?」
在林皓身邊經過的時候,聽到他自言自語的說:「祁子嘉,你這麽對我,你會後悔的!」
門童說着「Weetenexttime!」拉開旅館的大門,祁子嘉随手将零鈔給他做小費。
上了門口的計程車,祁子嘉說了米勒山莊的地址,司機露出驚訝的表情。
「真走運,居然接到這麽遠的生意,先生去訪客?」
「回家。」
「沒開車?」
「車丢了。」祁子嘉從來不知道,紐約的計程車司機也這麽喜歡打探乘客的情況。
他的車昨天被林皓開走了,相信林景禹會好好處理那臺車子,不會惹上麻煩。監視他的警察一定有林皓的資料,這個時候還是減少接觸為妙。和已經一團髒的他不一樣,林皓的底子很幹淨,國內名牌大學畢業,日本東京大學讀研,美國紐約大學讀博……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污點。
他希望林皓可以這樣幹幹淨淨的活下去。
米勒山莊山腳下的槍案曝光後被大肆炒作。
雖說黑道仇殺并不罕見,但米勒家畢竟在明面上是紐約響當當的大財團,範圍內出現如此規模的非正常死亡人數還是引起了相當的關注。同時,警方把發現一具屍體,被害者疑似威廉的消息也發布出來,這兩件事加在一起,不由不讓人産生聯想,在黑白兩道都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于是一時之間,兩件案子共同的涉案人祁子嘉,成為近期各種新聞周刊重點關注的風雲人物。
之前在他公開控告威廉時,新聞輿論支持率還各占一半,現在則基本上将他定義成投機取巧的野心分子。白道尚且如此,黑道便更不用說。
威廉方面的勢力雖然已經崩離,被馬克斯和史蒂夫分別吞并,但依然有人打着要為威廉讨還公道的旗幟四下活動,還獲得了不少支持。
而在這種風口浪尖,祁子嘉又帶着人去米勒家族名下的幾個企業查賬,真真假假的漏洞查出了一大堆,相關責任人也拉了一大串名單。有嫌疑的股東還被要求公示資産,追究責任,而一旦提出質疑,祁子嘉便抛出安德魯名下,現在由小皮繼承的、占絕對控制權的股份數堵他們的嘴,作風之強悍獨斷比起安德魯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這種黑道白道皆插手,且獨斷獨行、排除異己趕盡殺絕的架式,引得人人自危,四年多來已經習慣了在三足鼎立的模式中渾水摸魚、偷天換日的各種小派系,無不希望祁子嘉死。
而這時,加賀原衫也開始發難,拿出這四年與米勒集團簽訂的總價值幾十億美金合約,以米勒集團簽約程序不合法為由要求終止合同,并以商業欺詐等罪名提出控訴,追讨相關賠償。
不知是不是這半個多月加賀在美國各界的活躍取得了成效,他的訴訟被法院受理後,相關企業都提出了類似的訴訟,使得米勒集團的很多商業活動都被迫中止,僅房地産一項,停工一天的損失就是天文數字。即便是僥幸度過這次危機,也會元氣大傷,沒有銀行的支持,絕對會一蹶不振,甚至破産。
而由威廉所管理的這些生意,最初是為黑道生意洗錢而存在的,現如今雖然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但越是光明正大的,越是需要骯髒見不得人的勢力支持,反之亦然。財務與貿易依然和黑道環環相扣,這條鏈子一斷,一些走私販毒的活動也不得不暫停。
其中史蒂夫和馬克斯的生意也受到了相當程度的影響。
威廉出事後,例行會議已經取消。私下會面時,史蒂夫抱怨道:「分到手的生意還沒賺來錢,損失和麻煩卻不少,港口那邊停了多少船你們知道嗎?我能等,哥倫比亞局勢可等不了!」
艾格麗吹了吹新塗的指甲油,撅着嘴說:「叔叔可別這麽說,分的時候可是你先挑,肥肉可都是被你吞了……」
「我出力也最大,你們不過是把那小子說服而已,其餘的事情那樣不是我擺平的?!你以為集團裏那些頑固勢力能乖乖讓咱們把威廉給搞下臺?!」
「叔叔,那小子可是個硬骨頭,把他弄得服服貼貼也是不容易的……」
「服服貼貼?哼!我看他現在就後腦長反骨了,賬目都查到我頭上了!」
馬克斯也露出苦惱的表情:「本來讓他查賬,只是想把那些不聽話的股東給清除掉,誰知他連咱們的賬目都敢過問……」
「既然這樣,就把他幹掉吧!」左看右看,覺得指甲的顏色不好看,艾格麗皺着眉用锉刀統統卸掉。
「好啊……」史蒂夫點了點頭,銀灰色的眼睛一轉:「你們動手吧!」
「呦……這可是叔叔的長項,還足你來吧,就像對威廉那樣……」
「我沒動威廉!」史蒂夫激烈的否認:「他雖然是死在我的地盤,但我調查過了,不是我的人做的!而且,你怎麽能确定那個是威廉?我聽說,他被丢到硫酸池裏,雖然發現得早沒化成一灘血水,但也面目全非,連指紋都提取不了了!」
「叔叔,你知道得還挺清楚呢……」
「我告訴你,我說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祁子嘉那小子,你們最好盯緊點,他要是再輕舉妄動,我就真對他不客氣了!」
史蒂夫重重的放下茶杯,踹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