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正文大結局 上
一日,有人發現紀衍紳的屍體了,就躺在郊外的一無名墳頭上。
那無名墳上還放着未咬一口的糕點。
一瞬,事兒就傳得沸沸揚揚。
有說紀衍紳被鬼附身,被鬼啃噬的魂魄四散,疼痛難忍而斃命,有說紀衍紳是為了之前他屋裏的通房小丫頭而死,他死的地方正是無名墳,那無名無分低賤的小丫頭只配葬在這兒,也有說紀衍紳是被紀左相的仇人殺害,抛屍在這兒。
無論哪種說法,紀衍紳都已經死了。
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名門公子,最後卻落魄至此,連死了都要成為人的飯後談資,着實令人唏噓。
因紀衍紳的事,荥陽閣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屋門的八角風鈴一直響着。
來占蔔算卦求平安的人大多數是修無名墳的人,為無名的人下葬,他們不興輪回因果之說,可今日,都來了。
有人是為了家人,怕鬼魂索命,來為家人求一平安簽,也有人是心虛收了不該收的銀子,在無名墳的聚銀上動了手腳,特意來為自己保一平安,更有甚者,是因着一年一度的七月半臨近,心裏害怕而來求一卦。
庾東溟坐在正桌上,聽來人訴說事情,再執筆寫下一串經符,交由人貼身帶着,可保平安。
阮相思坐在側桌,将早就寫好的友禪紙分給每一位來荥陽閣求卦分簽的人。
庾東溟偏頭,瞧着阮相思,哪怕她在他的身邊,他心裏也不安。
阮相思忽地擡眸,對上庾東溟的目光,朝他莞爾一笑,示意他繼續執筆寫經符,別總盯着她瞧,她這麽大的人了,總不會無緣無故消失。
到了晚上,荥陽閣總算清靜了。
襄兒伸了伸懶腰,她聽了一天銅板入箱盒的聲音,耳朵都要聽出繭了。
“相思小姐,你也累了,”襄兒手捏着阮相思的肩膀,“襄兒給你捏捏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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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垣站在一旁不吭聲,瞧了瞧襄兒與阮相思,他學着樣子,伸出手想給庾東溟捏捏肩膀,手還沒下去,庾東溟的聲音就響起。
“你要是捏了我的肩膀,你的手就別想再握彎刀了。”
伍垣一聽,吓得手縮回來:“是,上欽。”
襄兒瞧見伍垣神色慌張的模樣,偷笑着。
“相思小姐,襄兒這就去準備晚飯。”說完,襄兒就去後廚了,眼神示意伍垣跟上,後廚的柴火沒有了,他可得幫她搬柴火。
庾東溟起身,走到阮相思跟前,手摸了摸桌上一摞的友禪紙:“這都是你親手寫的,累不累?”
“不累。”
凨起堯下了告示,将魏府的冤屈洗清,魏府不再有背負的罪名,他的一句話,一個告示,就将她為之努力而做的事做了。
這幾日,她不說,不代表她心裏的結打開了。
阮相思捧着一小摞友禪紙,走到相思子樹下,将友禪紙一張張挂在相思子樹上,每一張友禪紙上都寫着在荥陽閣去往黃泉的人的名字。
“魏府的冤屈得以洗清,我也無憾了,”阮相思手輕捏着友禪紙的一角,“只是,我為他們痛心,他們白白送了命,到頭來,得來一句無罪,他們泉下有知,也會覺得人命不值錢吧。”
“我為了洗清魏府的冤屈,找了那麽久的證據,到頭來,不如王上的一道告令。”阮相思眸中蘊着淚。
庾東溟擡手,指腹輕抹去她眼角的淚:“可你阿爹阿娘,還有你弟阿齊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開心的。”
“庾相師,”阮相思伸出手環住庾東溟,臉貼着他的胸膛,“明日你陪我去告訴我爹娘好不好?”
“好,我陪你。”不管她要做什麽,他都陪着她。
魏府被燒,魏府的祠堂也沒了,爹娘與阿齊的衣冠冢都移到了郊外更偏僻的一處,可他們若頻繁去衣冠冢處,總會被有心之人瞧見。
庾東溟索性将魏府所有人的木牌都移到了荥陽閣偏北的一個屋裏,那裏,從早到晚都點着好幾排的燭火,從未熄過。
每日式神都會來打掃一番,裏面一塵不染。
阮相思站在屋外,她擡頭瞧着匾額上的字樣,裏面都是魏府之人的木牌,唯有她活着。
庾東溟握住她的手,與她一起進去。
木牌上的名字都在看着她,好似在一遍遍提醒她,魏府的那場大火。
凨起堯的告令一下,所有的事都變了,魏府從人喊人殺的罪人變成了枉死的貞烈名門。
“庾相師,你說,他們在黃泉遇到了嗎?”
“他們去往黃泉的那條路,都點了最亮的燈。”
“你怎麽知道?庾相師難道還接了除荥陽閣外的活兒?”
庾東溟将她的手握緊:“你不是說我神通廣大嗎?我當然知道。”
阮相思被他逗笑,心中的不安也少了。
阮相思點了三根香,對着木牌三拜,再将香插進香爐裏,寥寥煙氣萦繞。
“庾相師,你說,他們會不會怨我?”
她現在已經知道是先王上害了魏府滿門,先王上已逝,可凨起堯活着,就連魏府被大火燒得那一晚,他就在那兒。
她不知道凨起堯參與其中多少事,可他既然聽命于先王上,不放跑魏府裏的任何一個人,他就是知情的。
***
深夜,書房裏,庾東溟舉着阮相思寫給蘇姜的信。
半晌,伍垣開口:“上欽,阮小姐寫給蘇姜的信怎麽辦?她還不知道蘇姜已死。”
“她不知道,就不要告訴她,”庾東溟将信放到燈盞上方,火苗一竄,信的一角被燒,他盯着被燒的信,“她少知道一件事,就少一點心事。”
伍垣應聲:“是,”頓了頓,“上欽,那咬上了阮小姐的狐貍就那麽放了?”進了荥陽閣暗室,不論人鬼妖神,從沒有出去的。
那只狐貍可是例外。
難道是因為那狐貍曾聽上欽指令,在乙宗寺假扮小沙彌将阮小姐帶到乙宗寺後院的緣故?
庾東溟盯着信被燒成灰燼:“那狐貍通人性,有靈性,它預知到災事,咬她的那一口,算是給她一個提醒。”
“那狐貍都知道?需要滅口嗎?”伍垣手微拔出彎刀,眼神冷冽。
“不用,它自己也有災事,根本不需要我們出手,”庾東溟手指輕撚信的灰,“它整日圍着一個凡人,它的命數也在消減,這代價可比我們殺了它還要大。”
阮相思坐在銅鏡前,握着白玉櫻花簪,手指輕點着簪尾的相思豆。
襄兒拿着梳子,替阮相思梳發:“相思小姐,你與庾上欽,婚事準備定在何時啊?”庾上欽入鄉随俗,送相思小姐簪子,這是好事将近啊。
“你呀。”阮相思轉身,輕點了點她的鼻尖。
“我這是為庾上欽與相思小姐開心,”襄兒又拿着梳子給她梳了梳頭發,想起凨國的姑娘家出嫁,是要最親的長輩來盤發別簪的,“相思小姐,你那信是寫給誰的啊?”
她看相思小姐端坐在桌前,鋪開信紙,須臾,才動筆。
阮相思盯着銅鏡裏的自己:“襄兒,我那信是寫給我阿娘的故人,她與我阿娘交好,她就是我的長輩,雖然我沒見過她,但我覺得,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成親是大事,我該和她說一聲。”
“那她什麽時候回信啊?”襄兒蹲在你阮相思身側,“那她會來給相思小姐梳發盤簪嗎?”
阮相思搖頭:“我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回我的信。”她只盼着,她能早些回信,更盼着她能來觀她成親之禮。
***
葉梓妤獨坐殿內,捧着一大盒王上賞她的首飾,挑挑揀揀,也沒挑出幾件她喜歡的。
他根本不知道她喜歡什麽花色簪樣的。
須臾,小缦領着一宮婢進殿:“王後,你要找的人,我給你帶過來了。”
葉梓妤手一頓,擡眸,瞧着眼前的人。
她模樣生得好,年紀瞧着也小。
“你叫什麽名字?”
“樂七。”她雙手攥在一起,不敢擡頭看葉梓妤。
葉梓妤目光落在她微發抖的手上,她半夜忽地将她喚來,誰都會害怕。
“聽祁阿嬷說,你之前侍奉過長溯公主。”
樂七輕點頭。
“別怕,我只是有話想問你。”葉梓妤站起身,一雙眼打量她,這幾日,她出宮采買很頻繁,行為舉止也有些奇怪。
按理說,宮裏有專門出宮采買的人,宮婢是不能常出宮走動的。
“你出宮做什麽?”葉梓妤開門見山,“見了什麽人?”
樂七年紀還是小,被葉梓妤這麽一問,就全盤托出了。
樂七抽噎,她第一次出宮是真的去采買,可後來她遇到了一位小姐。
那小姐略懂占蔔算卦,她給了她一封空白的信,還讓她去膳房,給王上準備一碗燕窩粥,說是這樣,她能避邪祟,王上也能延年益壽。
葉梓妤聽完,覺得很荒唐:“你信她的話?”
樂七抹着淚:“奴婢也不知道了。”
“她長什麽樣子?”
“她頭戴着一塊帔子,坐在馬車裏,奴婢也沒看清。”
那人随意找了個由頭,讓樂七給她帶了信,還讓煮一碗燕窩粥。
她進宮不久,就知道王上最厭惡燕窩粥,那人究竟是何意?
“信呢?”
樂七從袖裏摸出一份褶了的信,交給王後:“王後,奴婢真的知錯了。”
葉梓妤将信打開,是一封空白的信。
小缦湊近:“王後,空白的信是什麽意思啊?”
葉梓妤指腹輕摸着信,眉頭一蹙,端起桌上的茶水,往信上一灑,空白的信上緩緩映出一個字:魏。
葉梓妤忽地将信揉皺,看向樂七:“這事,你不許再告訴別人,燕窩粥也不必做了,要我再從別人嘴裏聽到一丁點這件事,你就等着被逐出宮了。”
樂七應聲。
小缦送樂七出了殿,折了回來:“王後,究竟怎麽了?”她第一次見小姐這麽嚴肅的神情。
“小缦,我想出一趟宮。”她心裏有了猜測,可她不确定。
***
人來人往的長街,葉梓妤與小缦坐在不起眼的角落。
聽樂七說,她就是在這兒遇到給她信的人。
小缦壓低聲音:“小姐,我們在這兒坐了一整天了,也沒見到哪家姑娘頭戴着帔子逛長街的。”
葉梓妤端起茶輕啜一口:“再等等。”
“可是,”小缦輕皺着眉,瞧了瞧周圍,聲音更小了,“我們回去晚了,姑爺那可不好交代。”
雖說王上不常來王後的殿中,可簪花珠玉沒少過王後的,她覺得,王上心裏還是關心王後的。
葉梓妤垂眸,他那哪是關心她啊,他不過是在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必須要在他的掌控範圍裏。
一輛馬車緩緩駛過來,馬車上挂着的八角風鈴發出碰撞的脆響。
襄兒撩開馬車簾子,阮相思從馬車裏下來,随後走進了一家鋪子。
葉梓妤眼都未眨半分,即便隔得遠,她也知道,是她,是魏玲珑。
哪怕她頭戴着帔子,可她的眉目,她記得清楚。
小缦大驚:“小,小姐,我沒看錯吧?”方才進去的人,哪怕以帔子遮着臉,她也認得是魏家小姐。
葉梓妤手摳着杯沿:“你都認出來了,那一定不會看錯。”
小缦坐立難安,試探開口:“小姐,我們,要不要告訴姑爺?”
不,當然不能說。
她還活着,卻以帔子遮臉,為得就是怕旁人認出她,惹出事端,可她卻又慫恿樂七,向王上透漏她還活着。
若是她想拿回屬于她的東西,她大可大大方方出現,魏府現在可沒有背着罪名。
葉梓妤還是想不明白,一封信,一碗他最讨厭的燕窩粥……她到底是想做什麽?
“小姐,你說,她是不是想報仇啊?”小缦脫口而出。
葉梓妤一聽,頓覺小缦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她想讓王上知道她還活着,她這麽做,為的就是想王上與她見上一面……
“小缦,今天的事,不許和任何人說。”
小缦點頭。
葉梓妤藏有心事,心神不寧。
回宮後,葉梓妤沒有直接回殿裏,她有太多的事要捋一捋。
小缦陪着葉梓妤走在河邊小道上,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人在說話。
葉梓妤循聲走近:“是誰在那?”
小缦護着葉梓妤,走在葉梓妤前頭:“王後問你們話呢。”
來人一瞧是王後,忽地亂了陣腳,以身擋住葉梓妤的目光:“王後安。”
“你們身後藏着什麽東西?”
幾人面面相觑,不敢說實話:“回王後,沒什麽東西。”
“讓開。”葉梓妤開口。
幾人頓時慌了,可也不敢沖撞王後,只得跪下身來:“王後,真沒什麽東西,都是不幹淨的東西,您瞧了可會髒了您的眼。”
葉梓妤偏要瞧瞧是什麽:“讓開。”
幾人見沒法子了,只得讓出一條道來。
小缦撿起他們丢在地上的燈籠,往前一探,約有一人長的木竹板上躺着一個人,确切的說,是一具屍身,屍身上面還蓋着一塊白布。
小缦吓得将燈籠一丢:“王後,我們還是走吧,大晚上很是瘆人。”
葉梓妤手拍着小缦的手,自己上前,在幾人的極力勸說下,她鼓足勇氣,輕挑開白布。
白布下的人,她認識,是樂七。
“是誰?”葉梓妤擡眸,瞧着他們,“是誰吩咐的。”
幾人低着頭,不敢說話。
讓他們如此忌憚不敢說出來的人,她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人。
“是王上?”
他們的沉默讓她更加确信了。
殿裏,小缦熄了殿西角的一盞燈,上前:“王後,該歇息了。”
今日,她們遇到了駭人的事,她們以為死了的人,其實還活着;昨兒剛見過的人,卻死了。
“小缦,你說,葉府不會有事吧。”
小缦握緊葉梓妤的手:“王後,你在想什麽呢?葉府如今可是最得王上信任的,你是王上的王後,葉府只會越來越好。”
“但願吧。”
葉梓妤眸中有淚,她現在真的很害怕,這一切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樂七的死,她有責任,可她卻沒有勇氣去問他,他為什麽要殺樂七?難道是因為她召她來殿裏,問了她幾句話?
“小缦,”葉梓妤看着她,“除了我們,樂七還對誰說過這件事?”
小缦搖頭,樂七只對她們說過,別人是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葉梓妤曲起手指,難道……王上知道魏玲珑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