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铎從望江茶樓出來,就上了一輛馬車,馬車趟過兩條街,才在一間客棧門前停下。
魏玲珑跟過來,躲在拐角,看着李叔從馬車上下來,對着馬車上的人行了行禮,看着馬車走遠了,才往客棧裏走。
“李叔!”魏玲珑适時喊了他一聲。
李铎一瞧見魏玲珑,身子一怔,笑得很是心虛:“玲珑,”他環顧四周,“你怎麽在這兒?”
“我,”魏玲珑眼珠子一轉,她不能将她在望江茶樓見到他的事說了,不然她跟着他一路到這可怎麽解釋,“我逛長街呢。”
李叔眉頭微松:“哦。”
“李叔,我剛瞧見你從一輛馬車下來。”魏玲珑試探開口。
“那人,”李叔頓了頓,“是與藥鋪有長遠采購合作的人,只是藥材價錢被一壓再壓,藥材這方便我熟悉,所以掌櫃就派我來談。”
那人身邊跟着好幾個身手不凡的下屬,看着也不像是做生意的人,況且庾相師派她來,其中一定有什麽事。
魏玲珑擡頭看了看客棧:“李叔,你來客棧住啊。”
“噢,藥鋪後院那屋要翻修了,一時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先到客棧湊合湊合。”李铎搓着雙手,都不敢擡頭看魏玲珑。
“李叔,你有難處要和我們說,阿爹阿娘一定會幫你的。”
“玲珑,我知道,将軍和夫人一定會盡所能幫我,”李铎緊抿着唇,低頭盯着地面,喃喃,“可這次誰都幫不了我。”
“李叔?”
李铎擡頭,眼圈泛紅:“玲珑,天色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我的事別告訴将軍和夫人。”
“李叔,你沒什麽事吧?”她瞧着那人不是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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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李铎強擠出一抹笑,“玲珑,你快回去吧。”
見問不出話,魏玲珑只得先離開了。
李铎目送魏玲珑離開,轉身逃也似的往客棧裏跑,步子跑得太急還摔了一跤。
“鳳蝶!”李铎直奔住的屋子,他們得連夜離開這兒。
一推開門,沒瞧見他自個兒的媳婦,連兩個孩子的影兒都沒瞧見,在客棧發瘋似的找,揪住一個店小二,面目猙獰,“我媳婦和孩子們呢!他們在哪!”
店小二吓得結巴:“我剛看見你夫人帶着倆孩子跟着一穿着黑色甲胄的人走了。”
李铎狠狠甩開店小二,慌忙跑出客棧去找。
一路上,尋着知情人指的方向去找,誰知剛跑進一條巷子,就被人捂住嘴,蒙住眼睛,捆得一動不動帶走。
他掙脫不開,只能聽見有人在說話,過了一會兒,還有小孩兒的哭鬧聲。
嘴裏布被拿走,蒙眼睛的布也被扯散:“大春,小實!”他遠遠就看見他的孩子,整個人拼命去掙開束縛,“你們到底是誰!”
“這個世上,只有死人,才不會多嘴。”庾東溟隐在黑暗裏,手摩挲着蝙蝠扇。
“我照你們說得去做了!你們還要我怎樣!我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出賣兄弟的混蛋!”這麽多天,他從沒睡一個好覺,他們逼着他去出賣魏鋒!傷害峤三!他能怎麽辦?
他不答應,他的妻子和一雙兒女都要陪着他赴死!
他的命不值錢,可他怎麽舍得妻子和兒女因他而死?
“所以你就出賣他們?”庾東溟輕輕開口。
李铎聽出不對勁,憋回眼淚:“你們是誰?你們不是那邊派來的人。”
“我現在給你一個選擇,活命的選擇。”庾東溟将蝙蝠扇別入腰間。
“我憑什麽信你?”
他話音未落,伍垣的彎刀已經出鞘,利落一揮,刀刃割斷了他身上的繩子。
見狀,李铎以身撲倒伍垣,朝他妻子和孩子的方向大喊:“快跑,你們快跑!”
伍垣劈手一掌,正中他的肩頸,擡起手肘一擊他的肚子,将他摞翻在地。
水幻化為利箭,往李铎家人跑的方向飛出去,阻了他們的去路。
“別殺他們!”李铎臉緊皺一團,“殺我!”
“殺你?”庾東溟手搭在蝙蝠扇上,語氣很平淡,“不過是捏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你到底要什麽?”
“我要你們,在這世上死了。”話落,一支水箭狠狠穿透他的肩膀,鮮血汩汩地冒出。
魏玲珑和李叔道了別後,她去了李叔做事的藥鋪。
藥鋪的掌櫃認識她,還說今日來找李铎的人真多。
他這突然要離開,小藥鋪一時也找不到像他那般懂藥材的人了。
“王伯,你後院的小屋年久失修,得找個時間修葺一番了。”魏玲珑問道。
“後院那小破地還修葺什麽,李铎也不在這住了,得你阿爹阿娘幫忙啊,”王伯抓藥抓到一半,“對了,你爹娘給你李叔安排的住處是哪兒?我問他,他還不說。”
“哦,就在城東吧,我也還沒去過。”魏玲珑掏出一碎銀子,放在櫃上,拿着包好的養顏藥包,“那王伯,你忙,我就先走了。”
魏玲珑從藥鋪出來一路跑到大長街,插着腰喘氣,心想:李叔撒謊,她心虛跑什麽啊。
魏玲珑抱着花銀子買的養顏藥包,輕輕嘆氣。
她想不通李叔為什麽要撒謊?李叔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難處。
魏玲珑抱着藥包在長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式神憋悶了,從袖裏探出腦袋,又被她摁進去。
長街上人來人往,要是有人發現,可不得了。
她自小因體質與常人不同,同齡人都不愛和她玩,總說她身上有邪祟,怕她害死他們,要是讓他們知道了式神,更得被她吓死。
須臾,式神不安分了,在她袖裏竄來竄去,一不留神,從袖裏直接竄出來,貼着她的衣裙滑下去,在人群中靈活穿梭。
魏玲珑急了,揪着藥包在人潮中往前擠:“讓一下,讓一下。”
就在她以為要抓住它們的時候,它們一個起跳,攀上一件黛藍綢緞衫往上竄。
魏玲珑也來不及看是誰,一心只想着将式神抓回來。
手撲了空,步子一踉,跌撞進那人的懷裏,手裏的藥包也掉了下來,被人踩扁了。
她忽地聞到他身上的櫻花香,很熟悉。
“庾相師。”魏玲珑仰頭,額頭輕蹭到他的下巴。
“沒事吧?”庾東溟手掌輕抵在她的後背,隔着衣衫,她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熱。
“我沒事,庾相師。”魏玲珑後知後覺地從庾東溟懷裏退出來,在她的養顏藥包被踩得更扁之前,将藥包撿起來,拍了拍灰。
“你怎麽在這兒?庾相師。”庾相師讓她單獨做事,他應該在荥陽閣啊。
魏玲珑恍然大悟,手一拍藥包:“庾相師,你不會一路都跟着我吧?”
“事情完成了嗎?”庾東溟一雙含情眼盯得魏玲珑臉紅得發燙。
“我見到人了,”魏玲珑輕咬着唇,“可他身邊有好幾個高手,我根本不能靠近,但那人應該沒問題,他是來采購藥材的。”
“你怎麽确定?”
“我見到李叔了,他告訴我的。”魏玲珑手捏着藥包的繩。
“你信他?”
魏玲珑猶豫了:“他是我李叔啊,我阿爹和峤三叔都信任的人。”她不知道該怎麽和庾相師說,她對庾相師撒了謊。
半晌:“你信他,我也信,”庾東溟看着她,“因為我信你。”
長街人潮洶湧,可她的眼裏只看得到他。
攤販叫賣,看到魏玲珑與庾東溟并行而走,手指一盞花燈:“公子,花神節要到了,你買盞花燈送給這位姑娘吧。”
魏玲珑見庾相師要掏銀子,連忙擺手:“我不要。”
庾東溟抿唇笑着,仍是花了銀子買下這盞花燈,遞給她:“給你,就當你回府路上的照路燈盞。”
魏玲珑接過,臉上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到了魏府門前,魏玲珑将花燈熄了,偷摸進了魏府。
穿過廊橋前院,她忽地聽到了動靜,這個時辰,會是誰?
魏玲珑循着聲音,輕手輕腳上前,躲在假山後頭,探出腦袋。
借着月光,瞧見了阿娘在裏院練長鞭,長鞭一甩出去,将桌上的杯盞逐個擊碎,繞身一圈,揮出長鞭,劈斷比手腕還粗的樹枝。
魏玲珑看得入神了,她從不知道,阿娘那般纖瘦,竟那般有力勁,一丁點都不輸手挽大弓,肩扛銅戟的戰場男兒。
***
荥陽閣內,式神正忙着整理書房,将友禪紙都疊成一摞,書卷都一個個地塞回書櫃,就連蝙蝠扇都一把把拿出來擦幹淨再放回去。
伍垣為上欽研磨,等着上欽換好狩衣寫經符。
“上欽。”伍垣起身,身上的彎刀碰着他的甲胄擦出聲響。
“說。”從他回了荥陽閣,伍垣就憋着話了。
“上欽,你真的就這麽放走李铎他們一家?”
庾東溟跪坐在軟墊上,拿起一張友禪紙:“在這世上,再無李铎一家。”
“上欽,我知道,你這是為了她。”伍垣口中的她,就是魏玲珑。
“可是上欽,你幫的了她一時,幫不了她一世,她的命數已經定了,你能放了一個李铎,可仍會有你殺不盡的李铎,”伍垣微微擡頭,盯着庾東溟,“上一世的錯,這一世也挽回不了。”
話落,庾東溟飛出一張友禪紙,直沖伍垣飛來,伍垣也不躲。
紙邊如鋒利的刀刃,輕劃過伍垣的臉,一瞬,就滲出了血。
“大半夜的,見血多不吉利。”
屋外傳來一記沙啞的嗓音,還有一重一淺的木拐落地的聲音。
伍垣利落地拔出彎刀,在那人剛踏進屋子,彎刀的刀刃已抵在他的脖頸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一刀斃了他的命。
“夜深了,見血,不吉利,”他舉起木拐,抵住伍垣的彎刀,從肩上的褡裢裏摸出幾粒陳年紅豆灑在地上,惹得式神上前琢磨,“多年不見,你的得力武士都長大了不少。”
他轉過頭,将庾東溟細細打量:“這麽多年,你模樣仍是沒變。”只有他,變成了一個糟老頭了。
他将木拐放在一旁,伸手去拿庾東溟手中的壇子酒,拔掉酒蓋,捧起壇子酒就飲了一口:“在你荥陽閣的屋檐上吹着風,喝着酒,這滋味,”他伸手拍了拍酒壇,絞盡腦汁才想出兩個字,“奇妙。”
“紳東翊。”
他握着酒壇的手微微一緊:“好久沒聽人叫過我的名字了,”他又捧起壇子酒猛灌了一口,“看在我的年紀上,別人還叫我一聲阿翁。”
“你來做什麽?想來荥陽閣結願離開?”
“你啊你,”他擺手擡頭,嗤了一聲,“你的溫柔與耐心全給那丫頭了。”
他可是看見了,連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的武士,他都能眼不眨的傷他,唯獨對那丫頭不同。
“那丫頭真長大了。”他第一回 見她,還是個只知道要糖吃的小娃娃呢。
想起她斷了的銀鈴铛,他忽地開口:“你又折了你的福,給了她一件避兇魂惡魄的東西?”
庾東溟眼神一變:“你見她了?”
“見了,”他眺望着胥楓城長街,盯着城門上的那簇燈火,“可你就算折了福,能驅她的邪祟,可她的命數你改不了,也救不了她。”
他拄着拐兒緩緩站起身:“世上最惡的,是人心,人心你可猜不透,”他嘆口氣,低頭盯着他滿是褶紋的手,“我就是沒猜透人心,才落得這下場。”
他仰頭,猛喝完壇裏的酒,将酒壇子往地上一砸:“我要回去了。”
聞言,庾東溟才偏過頭,盯着他。
“別那麽瞧我,我這是回歸故土,”他眸中蘊着淚,可臉上仍帶着笑意,“我這才是真的放下了,要是我活得久,我真想教你什麽叫放下。”
庾東溟緊抿着唇,他不可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