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魏玲珑一夜都沒睡着,她腦子都是任小姐的請求與庾相師的身影。
剛走到魏府門前,就被阿娘攔了個正着。
蘇瑚一眼就瞧見她的黑眼圈,上手輕蹭了幾下:“小小年紀,怎麽黑眼圈這麽深?夜裏做賊去了?”
“沒有,”魏玲珑太冤枉了,“我睡不着。”
“那就更不應該了,”蘇瑚眉毛一挑,魏玲珑就知道阿娘要開始念叨她了,“你是魏府嫡小姐,吃穿用不愁,平時還惹個事,生活很豐富啊。”
“阿娘。”魏玲珑都快無地自容了。
“那你說,你今日又要去哪兒?”蘇瑚瞧了一眼她的脖頸,“你的銀鈴铛呢?”
“我放在衣服裏面了,”魏玲珑說完,麻溜地跑了,“阿娘,我先出去了!”
“這孩子,什麽時候才不要我操心吶。”蘇瑚看着魏玲珑跑遠,眉頭輕擰。
“小姐無論多大,夫人都要操心的。”俞杏說的實話。
“把她嫁出去了,我就不操心了,”蘇瑚目光仍追随着跑遠的魏玲珑,“讓她嘗嘗公婆的厲害,她就知道她阿娘有多好了。”
“怕是小姐還沒跑回府向夫人哭訴,夫人就已經殺過去了。”
“俞杏,”蘇瑚看着她,肯定她說的話,“你說得太對了,我一定會殺過去。”
蘇瑚與俞杏相視而笑。
魏玲珑記着任小姐的請求,去了當鋪,只花了一錠銀子就将簪子贖了回來。
這支簪子很簡單,光滑的簪壁,沒有多餘的珠翠點綴,只是簪頭有一處凹陷,好似這裏有放着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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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玲珑将簪子用繡帕仔細包好,想起昨日任府高挂喜布,本是一樁喜事,卻成了一件喪事。
她心裏總記挂着。
任府牌匾上的喜布已換成了白布條,府裏傳出一聲更比一聲高的恸哭。
來往的行人竊竊私語。
“……造孽啊,非逼着自己女兒去嫁給一傻子少爺。”
“……那傻子少爺也是慘,新娘子剛娶進門就死了。”
“慘什麽,人家家財萬貫,不怕娶不着媳婦……今日那傻子少爺又要娶親了……”
魏玲珑站在門前,不由攥緊手中的發簪。
***
魏玲珑問了好幾個人,才得知任小姐心上人的住處。
說是住處,不如說是藏身之處。
長巷身處,一間窄小又不見天日的屋子,發黴又發潮,地上滿是砸碎的酒壇,一屋子都混着酒味。
他縮在角落,喝酒度日,麻痹自己,早就不成人樣了。
魏玲珑将發簪從繡帕裏拿出來,輕放在地上,開門見山:“任小姐托我給你轉交一樣東西。”
他不說話。可聽到任小姐三個字,他眼珠子輕動了動。
任小姐托她送到的東西也送到了,魏玲珑瞧了他一眼,準備離開。
“她恨我嗎?”他忽地開口。
魏玲珑轉身,看見他擡手用袖子輕抹了抹眼角的淚:“她不恨你。”
魏玲珑看着地上的簪子,她要是恨他,就不會托她來送一根簪子了。
他緩緩起身,拖着一條瘸了的腿,撿起地上的簪子,從衣衫內兜掏出一顆紅色瑪瑙,仔細将瑪瑙放進簪頭的凹陷處,盯着簪子良久,跪倒在地,涕泗橫流。
魏玲珑走出長巷,迎面就看見了庾東溟。
他長身玉立,站在人來人往的長街,顯眼得很。
“庾相師。”一想到昨夜她用蝙蝠扇幻化成了他,她心就不由一緊。
“上欽,她在那兒!”伍垣眼尖,舉起彎刀指着她,嗓門很大,大到長街上的人都往這邊瞧。
魏玲珑咧開嘴角,幹笑一聲:“庾,庾相師,”挪着步子往前,“你們怎麽在這兒?好巧哦。”
“不巧,”庾東溟眼裏藏着笑意,“我專門來這等你。”
“等我?”
庾東溟往長巷看了一眼:“看來你已經将簪子送到了。”
“任小姐最後的請求,我不忍心不答應。”魏玲珑微低下頭。
“荥陽閣做事,最怕心生不忍,”伍垣扛着彎刀瞥她,“心軟會壞了荥陽閣的規矩。”
“沒事,她心軟,我來收拾殘局。”庾東溟手拿蝙蝠扇輕敲着她的腦袋。
伍垣手裏的彎刀忽地落地,刀尖抵在地上。
上欽對她太過于偏心了!
魏玲珑臉頰染上紅雲,自顧自往前走,走了幾步,忽地頓下步,轉過身:“庾相師,你跟我去個地方。”
他每日都穿着一身狩衣,一眼就瞧出與胥楓城的男子不同,她想着,要是他換上胥楓城男子的衣衫,那她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伍垣抱着彎刀守在一間鋪子門前,冷冽的眼神讓人不敢靠近,一柄彎刀吓得店鋪裏的客人也跑了。
鋪子掌櫃手拿着一匹新布,一臉愁容:“客官,你們這一來吓跑了我的其他客人,門前那位拿刀的爺兒吓得我這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魏玲珑想着和掌櫃好好打個商量,庾東溟出手就是一錠金子,掌櫃一見金子,眉開眼笑地接過咬了一口,招呼了兩句就識趣退下了。
魏玲珑心疼死了,那可是一錠金子,金子哎!
荥陽閣的買賣又不好做,一錠金子要掙到什麽時候?
“庾相師,你太大方了,那可是金子啊。”她偷偷攢了那麽多年,都沒攢下一錠金子。
上回她修自家府牆的銀子還沒掙回來呢。
“銀子乃身外之物。”庾東溟環顧鋪子裏的新衣與新布匹。
“可沒銀子,寸步難行啊,”魏玲珑撓了撓臉,看見庾東溟拿起一匹紅色布匹,立即上前将紅色布匹奪下來,“這紅布匹是為成親的人準備的。”
“庾相師,你到這兒來瞧,”魏玲珑輕拽着他的袖子,“這裏的布匹成色上乘,用來做衣衫最合适不過,我阿弟就最喜歡這兒布做得新衣衫。”
庾東溟站在她身後,一臉笑意看着她仔細挑選布匹。
“庾相師,你瞧這匹布如何?”
“都好。”庾相師雙手背在身後,跟在魏玲珑身後,将鋪子都逛了一圈,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應好。
“庾相師,你得選你自己喜歡的布匹,”魏玲珑将選好的布匹放在長桌上,“不能都說好。”
“可我覺得都挺好,”他唇畔微揚,“真的。”
瞧她氣鼓鼓的臉,他手指着一匹布:“就這個。”
“确定了?”魏玲珑再三問,等到庾東溟點頭,她抱起黛藍的布匹,立馬喚掌櫃。
掌櫃量好尺寸,收了定金,笑得臉上的褶皺都出來了。
“你喜歡哪一匹布?”庾東溟手握着蝙蝠扇,突然問她。
“我?”魏玲珑目光落在銅綠的布匹上,輕搖頭,“我不用。”
他可記得,她偷穿她阿弟衣衫出來,衣衫寬大,不得不用縧子來束身。
庾東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将她拉到木屏風後。
“擡起胳膊。”
“庾相師。”魏玲珑耳根子紅得發燙,逼仄的屏風角落讓她心跳得很快。
“要我去找掌櫃來嗎?”庾東溟故意這麽說。
“不用。”魏玲珑生怕庾東溟去找掌櫃來,那她穿男子的衣衫可不就被別人知道了?
“擡手。”庾東溟嗓音如蠱,魏玲珑乖乖照做。
這是她第一次與男子靠得這麽近,庾相師就站在她的身後,從她的肩量到指尖,他動作很輕,手指輕落在她的衣衫上都不會有一點聲響。
鋪子外的攤販叫賣聲她一句都聽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好了。”庾東溟收起量尺,瞧了一眼臉紅到脖子的魏玲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魏玲珑吞了吞口水,放下手,才想起來庾相師沒有量她的腰圍啊?
“庾相師,”魏玲珑喊住他,“都量好了?”
“嗯。”
“可……”魏玲珑剛說出一個字,就不往下說了,她一個姑娘家怎麽說出口?
“都量好了。”庾東溟晃了晃記錄尺寸的木牌。
“都好了?”魏玲珑将信将疑,小碎步湊上去瞧,該量的尺寸都寫上了,而且,尺寸分毫不差。
衣服都已定下,等到時候來拿衣服就好了。
魏玲珑跟着庾東溟剛出鋪子,一只貓就從屋檐下一躍而下,繞過三兩人,直往魏玲珑裙上撲,爪子還勾破了她的綢衫。
“等一下!”魏玲珑要是說得再慢一句,伍垣的彎刀就會落到貓的身上。
伍垣收到庾東溟的眼刀,瞬間收起彎刀。
魏玲珑彎下腰,抱起貓,輕摸着它的頭:“沒事,它只是吓到了。”它很乖地蜷在魏玲珑懷裏,舔了舔爪子。
“幺兒!”有人從長街另一頭跑過來,抱過魏玲珑懷裏的貓,“小姐,找到幺兒了!”
被喚小姐的人趕過來,摸了摸幺兒的耳朵,向魏玲珑行了謝禮:“謝過魏小姐。”
“你認識我?”魏玲珑不記得在哪兒見過她。
“我叫葉梓妤。”
“葉梓妤?”葉國公的女兒?魏玲珑上下打量她,長相清秀,看着讓人很舒服,一對梨渦若隐若現,更添了甜美。
丫鬟将幺兒給葉梓妤,瞧着魏玲珑與庾東溟走遠,為她家小姐不平:“小姐,上回你為魏小姐說話,被萬二品千金趕出她們的圈兒,魏小姐怎麽不記得你?”
葉梓妤不覺得有什麽:“我與她們也合不來,還不如就這樣,倒還自在些。”她擡頭,望着魏玲珑與庾東溟的背影。
“小缦,那位是誰?”她自小在外府長大,回胥楓城才幾日,胥楓城發生的許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那位是駐宮廷的庾相師,聽說長溯公主的頑疾就是他治好的,”小缦說完,看着魏小姐與庾相師走得這麽近,她不明白,“小姐,魏小姐與十六殿下會結姻親的消息在胥楓城傳得沸沸揚揚,魏小姐怎與庾相師還走得這麽近?”
“不許多言,”葉梓妤打斷她的話,“這話,別讓旁人聽去了。”
葉家在朝中人微言輕,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不該說的話不能說,不該做的事更不該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