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真作假
他的眉毛很濃,睫毛很長,是身為大男人不該有的那種很楚楚的長;而且因為眉骨高,眼睛顯得有點深 ,嘴角一挑,笑意就會含在眼中,不管看誰都很深情。
其實小叔叔是有一點近視的,只不過怕耽誤耍帥,一般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戴眼鏡。事隔這麽多年,苗伊還記得小時候每次跟他出去,都會有姐姐因為跟他對視就臉紅羞澀、沒辦法好好說話。
曾經趴在他肩膀上仔細研究,他大言不慚地說是被他電到了。苗伊說那為什麽我沒有,他說因為你還小。
現在,終于來了。
不覺得有電,可是很有磁性,明明知道是假的,目光卻根本移不開,即便她是個絕緣體。只是,此刻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他手心裏,好暖和,暖和得她一動都不想動……
“小姐,南先生在向您求婚呢。”
她一眨不眨的樣子終于讓旁邊的導購小姐以為她太激動不會反應了,輕聲提醒。
苗伊這才回神,蹙了下眉,“嗯……不要。”
啊??
她聲音很輕,幾乎整個金店都聽到了,立刻引發了周圍不自覺的驚訝聲。這樣的男人求婚,居然被這樣的女孩說不要?而且這年頭最尴尬的就是街頭求婚被拒了,這可怎麽收場?
不過,尴尬都是別人的,這深情款款的大男人一點都不覺得,臉上的笑意反倒更濃,兩手握了她拉進懷裏,幾乎蹭到了鼻尖,“真的不要啊?”
好溫柔,金子都要化了。
苗伊恍惚一下,差點就信了。好在手已經很暖和,腦子也很清晰:今天,他們是要結婚的,眼前的小叔叔幾個小時之內就要成為她為期一年的丈夫,于是,她輕輕咽了一口,“不是,我是說,嗯。”
磕磕絆絆的,女孩雖然臉都沒紅一下、連個笑容也沒有,但是總算點了頭,圍觀的人們都松了一口氣,禮貌地鼓起掌來。
大手松開就勢将她攏在手臂裏一起對着櫃臺,他坐着,她站着,攏在懷中好親昵,其實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并沒有身體的接觸。
櫃臺上的盒子已經打開,一排閃亮的鑽戒。
“喜歡哪個?”
苗伊不适地眨了一下眼睛。沒有标簽,想象中的價格更可怕。現在完全不知道他還要走多遠,好在,很多年前她就學會配合他:小叔叔不想玩了的時候,她就會鬧着回家;小叔叔興致很高的時候,她就會乖乖地吃他買的好吃的,等着。
兩個人合作,從來沒有出過錯。
只是,這次玩得實在有點大,看着眼前的珠寶,血壓都在升。苗伊明知道沒用,還是忍不住低頭小聲求,“買個假的就好了。”
太近了,他沒吭聲,導購小姐笑了,“小姐好可愛,南先生兩天前就把定單下了。”
苗伊尴尬地笑笑,入戲太深,騎虎難下,只能咬咬牙,撚了一只套在手指上。
晶瑩剔透,光華奪目,真是……亮瞎眼。看着這只陌生的手,苗伊實在忍不住皺了眉。
“呀,小姐的手真漂亮!”
這一聲恭維透着十分的驚訝,完全超出了導購的職業标準。南嘉樹笑了,手肘支了櫃臺,“小時候就漂亮,指端像葉子尖兒,十指纖纖,我們苗兒是個古典小美人兒。”
他饒有興味地端祥着她的手,像在看一只小寵物。苗伊皺着眉瞥一眼,古典小美人兒?小時候牽在他手裏就逗她,“苗兒,咱去學鋼琴好不好?”等她開心地仰起臉,“小叔叔,我想學胡琴兒。”他立刻就很嫌惡地瞪她一眼,“小朽!”
“原來鑽石也能跟着人轉性啊。”他擡頭,充滿笑意的眼睛正對上她的小眉頭,“是不是啊,苗兒?”
“嗯?”苗伊沒懂。
“瞧瞧,都不像珠寶了。”
“……那像什麽?”
“石頭。多幹淨。”
店員們互相瞧了一眼:這男人真是秀恩愛界的泥石流。
“是不合适,我從來不戴首飾的。”
苗伊正要摘,他伸手過來,輕輕捏着指環轉了轉,“大了。”
“嗯嗯,”苗伊趕緊點頭,“還是不要吧。”
“開單。”
店員的反應比苗伊快多了,他話音剛落,一個刷刷開單,另一個已經在給她核對手寸。
刷卡結賬:三萬六。
沒讓包裝,他說,“戴着吧。”
被他牽着走出珠寶行,身後的恭喜聲嗡嗡的,苗伊只覺得左臂沉得擡不起來,握着臂彎才能走路。
進了電梯,她靠進角落裏,他也終于恢複了小叔叔的樣子,抱了肩站在對面。
“你這哪像要結婚的新娘子,像被拐賣了一樣。”
他還打趣,苗伊卻再也擠不出笑來,“為什麽要買戒指?”手上太亮,頭都不能低,只能看着他,“還做戲……求婚,有這個必要嗎?”
如果放在十幾年前,貪玩的小叔叔什麽惡作劇都不奇怪,可他已過而立之年,苗伊不覺得這玩笑好笑。
“怎麽?這就受不了了?那你還敢假婚套房子?”
“那個只需要結婚證就可以。”
“就可以?”他嘴角微微一翹,無奈地笑了一下,“真是個小傻妞兒。你是不是覺得造假挺容易的?”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
正說着,電梯到了,兩人走出來,他站定,轉回身,“覺得什麽?覺得造假就是撒謊,一個接一個地撒下去,就能到達終點?”
冷清的地下一層,一片安靜。
“這不是一張結婚證換一個購房資格的事兒,福利分房,一杆子支到一年以後。就算單位分給你,等所有的手續辦齊、拿到房産證,且着呢。這期間,出現任何問題單位都有權收回,更不用說發現你是假婚套房子。到時候,房子沒到手,沒準兒連工作都要丢。”
“申請提交以後就各過各的了,單位領導哪有那麽多空來注意我。”
空曠的車庫,争辯的小聲兒帶了回聲的音效像山澗裏的泉水,出奇地好聽,讓人差點忽略了聲音的內容。南嘉樹居然分了半秒的神,随即挑了眉,“是不會,但是架不住你自露馬腳。更何況,領導沒空兒,可人民群衆有啊。”
一句話說得苗伊吸了口氣,又不得不閉了嘴巴。翻譯社,女多男少,人們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外語系女生一個就是一臺戲,而她們部門每天有十幾臺戲同時在……
“你跟我說你沒有前男友,是真的,是嗎?”
“……嗯。”
“所以,不管是好奇、關心,還是質疑,你的申請一交上去就是最招話的。到時候,不同的人問不同的角度,一個謊生一個,越來越多,你就算招架得住也記不住。”
這才是重點,苗伊不是沒想過,比如坐在她正對面的錢笑笑,業務強,人情也強,雖然嘴上說是獨身主義,其實一直恨嫁。本來就喜歡炫耀攀比,自從半年前有了男朋友,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秀恩愛,無時無刻,随時随地。自己秀還要拉別人,曾經很直接地問過苗伊好幾次,苗伊都說沒有男朋友。這一下子突然結婚了,怎麽可能擋住她被欺騙之後熊熊的八卦之心?
“反正……就是編故事呗。”愛情都是大同小異,更何況還有了小叔叔這麽具體的形象,苗伊不覺點了下頭,“我應該可以應付。”
“編故事?”他笑了,彎腰看着她的眼睛,“苗兒小時候根本就不會撒謊,現在會啦?”
這個問題,苗伊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好像怎樣都不對……
“你看,臉又紅了。”南嘉樹直起身,口氣略微嚴肅了些,“沒談過戀愛,照着小說編啊?憑空瞎想,時間一拉長,很難反複細節,你以為你電腦啊?”
“那你說怎麽辦?”苗伊有些賭氣,幾乎覺得他下一句就又是說不要申請房子了。
“要想不露餡兒,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說謊,‘以真作假’。”
以真作假??“這怎麽可能?”苗伊覺得匪夷所思,“婚本身就是假的。”
“錯,咱們結婚是真的,你敢理直氣壯去套房子就是因為它是真的。所以,要盡可能用真實的細節來掩蓋這個不是謊言的謊言,假的越少,越好把握。比如求婚,說是在珠寶行,肯定會有人說太明顯、太不浪漫了。但這是你親身經歷的,傳達出來的信息哪怕颠三倒四,依然聽着是真的,而且不用在腦子裏費力記住上一次描述的細節,穿幫的幾率就會大大降低。”
這倒是的,她就是編也編不出在珠寶行求婚這種事,可如果現在真的有人問起,從他手的溫度到導購小姐的表情,她都記得很清楚,絕對不會錯。只是……
“光有求婚當然不夠。”她一擡頭看他,他就看出了她眼睛裏的問號,“後面的細節我慢慢兒跟你說,走,咱先去注冊。”
“……哦。”
一道往車邊去,沒有牽着手,他的步子好大,苗伊忙跟上,“……求婚就求婚,幹嘛要花這麽多錢買戒指?感覺其實是一樣的呀。”
“我早說了:沒有那金剛鑽咱就不能攬這瓷器活兒。要麽不做,要做就要做成。”
又是“以真作假”……
打開車門,兩人上了車,南嘉樹打開鏡子瞧了一眼,拿出墨鏡,“小叔叔把初婚都搭進去了,最後不給你撈着房子豈不太冤了?所以,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只允許單位改政策,不允許咱們自己出一點纰漏,懂嗎?”
“嗯嗯。”
他戴上墨鏡,把上方向盤,“你乖乖兒的,這件事,我保證咱能做成。”
看着他嘴角那絲不怎麽像好人的笑,苗伊覺得心裏有底了,“嗯,謝謝你。”
他伸手過來給她調了調安全帶,“嗯,這倒沒變,嘴兒甜,那咱就別換說法兒啦。”
嗯?他這麽一提,想起小時候,苗伊有點難為情。原以為是個玩笑,可是他把着方向盤一點讓步的意思都沒有,沒辦法,苗伊只好嘟囔着把那個時候她基本一天要說三遍的話再說一遍:“小叔叔……最好了。”
“哈哈……”
時隔這麽多年,她的小聲兒居然越來越好聽了,感覺真有意思,南嘉樹邊笑邊發動了車。
一路往外開,大越野的發動機聲像要出征一樣隆隆的,黑墨鏡,粉襯衣,地下車庫裏也這麽拉風。苗伊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趁着這動靜小心地問,“那個……戒指錢怎麽算?”
南嘉樹看都沒看她,笑,“苗小一,一直憋着這句呢吧?”
苗伊的臉一下紅了,“也不是……就是,怕不能退。”
“放心,到時候還給我就是了。”
“嗯嗯,”苗伊趕緊點頭,“離婚的時候我還給你。”
“打住啊。怎麽還沒嫁呢老想着離?你小叔叔就那麽沒有吸引力啊?”
苗伊笑了,臉倒更紅。
出到露天路口,他看着對面的紅燈,“記住:不能老說‘離婚’,不定哪天就說禿嚕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