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英雄救美
作者有話要說: 女二號出現鳥……
從此紫苑就開始了每周末與畫板炭筆和顏料作伴的日子。畫板雖不重,卻比書包大許多,紫苑堅持不要父親接送,自己背着大大的板子低頭篤定地走在往返家和學校的路上,刮風下雨時,才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後面,把畫板抱在胸前,濕着半個後背去學校。所幸沒多久,歐陽俊買了一輛摩托車,趕上惡劣天氣,就由他來接送紫苑去學校。程許志為此很是過意不去,如郁卻說他這是支持她工作,理所應該,不必介懷。
“紫苑,今天天氣很好呀,你哥怎麽來了?”繪畫班的同學指了指教學樓下靠在摩托車上的歐陽俊。紫苑迷惑地搖搖頭,和同學揮手再見,一溜小跑奔過去。
“今天跟人談事,就約在你們學校附近的肯德基,我看時間正好,不如先接上你。我出來時跟你爸打過招呼了,你中午跟我吃肯德基好不好?”歐陽俊一邊解釋一邊給她戴上頭盔,“當然,還有個大哥哥會跟咱一起,我們不會說太久,吃完了我帶你回家。”
紫苑點點頭,跨上摩托車後座抱住他的腰。1995年的肯德基,那可是很貴的東西,小孩子過生日或者考了好成績,都會要求一頓肯德基或麥當勞做獎勵,紫苑卻從來沒進去過,否則也不會站在肯德基明黃色的櫃臺前一片茫然,歐陽俊有點心疼,替她點了個套餐,外加一支圓筒。紫苑便安靜地坐在歐陽俊和另一個陌生男子身邊,哧溜哧溜舔着雪白的冰淇淋,聽他們讨論問題。其實歐陽俊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膚色黝黑,身材粗壯的年輕人,要不是一出現就向他展示了身份證,他怎麽也無法相信這頭人熊就是應聘程序員的,名字斯文的楊小文。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把你哥們葛牧青也介紹進來,因為他在數據結構方面很有經驗?”歐陽俊和楊小文談了一會兒,總結出對方的第二層意思。這段時間,他深感憑自己和田曉嘉之力已難以承受日益增長的客戶需求,一直在唱二人轉的嘉陽科技自然而然需要擴充實力,一張單萬兒八千塊錢,小本經營,一開始只能找兼職。經人介紹,他認識了在一家國企任職的楊小文。從楊小文的描述中,歐陽俊明白原來他給單位做的幾個辦公應用項目,都是和好友兼同事葛牧青一起完成的——正如他和歐陽俊一樣,兩個人是好搭檔——一個擅長功能實現,一個谙熟數據庫設計,配合完美,事半功倍,此番他應聘嘉陽,有外快也想拉着葛牧青一起賺。
“是的,實際上我不告訴你小葛的存在也可以,但遇到數據庫層的問題,總通過我中轉不如你們直接和他溝通來得方便,所以其實是雙贏局面,反正是按項目計酬,嘉陽成本不會增加,我們完成速度會加快……”楊小文一邊說話,一邊大口吃着漢堡,一嘴二用,十分繁忙。歐陽俊點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但咱們之前也說過,嘉陽雖不是招正式員工,畢竟是長期合作,我們還提供底薪,所以希望項目上每個人都能穩定。”
“這沒問題,我可以他替他打包票。”
“我相信你,但在此之前我還要和他面談一次,并且你和他是獨立簽約,你覺得OK嗎?”
楊小文愣了一下,大約是沒設想過這種情況,他遲疑了一下問道,“獨立簽約,薪酬怎樣計算?”
“底薪和你一樣,項目提成原則上你們對半,特殊情況另外約定,每次簽客戶需求确認書之前嘉陽和你們确定提成分配比例,可以嗎?”
“可以可以。”楊小文對這個做法表示認可,連忙點頭。
兩個人又就着手頭這個某企業人力資源管理的項目初步讨論了下工作量,約了下次見面的時間,會面才告結束。楊小文說完之時也即吃完之時,抱着一堆文件匆匆而去。歐陽俊這才開始咬漢堡,他拿起可樂一看,怎麽只有半杯?
紫苑笑嘻嘻地遞過來一杯冰塊,還有張字條,“我看你好久不動可樂,怕冰塊化在裏面味道會變,就把冰塊都撈出來自己吃了,這是我剛重新要的冰塊,你放進可樂裏吧。”
歐陽俊揉揉她的短發笑道,“小搗蛋鬼……咦,這是什麽?”他看到紫苑手邊還有一張小小的素描,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半身像,側坐聆聽的姿态,線條簡單,透着初學者的稚嫩,“你剛才畫的?”
紫苑點頭,在畫的一角補上,“阿俊哥第一次做面試官,1995,1,6”然後放到他手裏。歐陽俊看着畫,不免有些歉意,“沒想到說了這麽久,你等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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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苑搖頭,又寫,“不會,聽你們讨論很有意思。你多付一份底薪,不用跟曉嘉哥商量?”
“你這丫頭還真都聽進去了啊!”歐陽俊笑道,“不會,底薪比起項目提成不算什麽,而且找人分擔開發工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們也在找合适的人才将來招做正式員工,我覺得葛牧青不錯,值得給一個機會試試看。”
“阿俊哥項目多到做不完嗎?難怪小文哥說做得快是雙贏。”
“對,現在中小企業發展很快,信息化需求很多,現在是賣方市場,就連你爸爸還問過我開發學校成績管理系統的事情呢。”歐陽俊認真地說,沒因為她是小朋友就敷衍而過。
“阿俊哥,為什麽小文哥要把他朋友介紹來,但又不想分別獨立簽約呢?”
“因為他和葛牧青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在外面接活不但不能瞞着葛牧青,還得把他拉進來,這樣就不怕葛牧青透露給領導了,獨立簽約的話他怕嘉陽給他倆的錢不公平分配,按項目兩個人分,兩個人的收入綁在一起,誰拿多少就都透明了,這也是他保護自己的辦法。”
“可是,他對于葛牧青來說也是透明的了,他倒不擔心這個?”
“你問到點子上了。”歐陽俊贊許地刮了下她的鼻子,“說到底,他自己也清楚,葛牧青及其負責的部分,比他楊小文更具有不可替代性。這也是我堅持獨立簽約的原因。”
“就是說你們也許有一天會留下葛牧青而……”紫苑寫到這裏停下了,擡頭看着歐陽俊,小臉顯出了然神色,“我明白了,阿俊哥你真厲害!”
“小丫頭,還挺會拍馬屁。”歐陽俊不得不對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兒刮目相看,她的懂事不僅是會做家務會照顧爸爸,更是一種對周圍人與事的敏感,和與年齡不相襯的成熟。
沒幾天,葛牧青和楊小文與嘉陽都簽了合同,臨近春節,國企機關都開始放羊,正好給了他們大把時間研究客戶需求,設計系統架構。田曉嘉忙着對兩個在途項目進行驗收前的最後一輪綜合測試,歐陽俊則趁着年初大部分企業預算充裕,抓緊時間跑單子——幸好他們的主力客戶是私營或合資的中小企業,臘月裏考勤依然毫不放松,嘉陽才有了攻堅的機會。除了拜訪客戶,技術交流,現在借着春節名號又要挨個送禮,他反而比平時還忙。如郁知道拗不過他,放了寒假自己就先回老家了,一年沒見爸爸媽媽了,多待一天也是好的,況且她還得看望歐陽俊的父母,算是準兒媳替這個不着家的兒子盡點孝心。沒了如郁約束,歐陽俊應酬吃飯喝起酒來就肆無忌憚了,這天約的客戶在西餐廳吃飯說沒有喝盡興,拉着他非要去三裏屯接着喝。他問三裏屯不是體育場嗎有什麽好喝的,客戶說有個朋友在那裏開了一家酒吧,試營業,這幾天就缺親戚朋友捧場,免費喝不要錢,于是歐陽俊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地去了。
三裏屯是使館區,出沒着許多外國人,這家試營業的酒吧裏也不例外,就連樂隊演奏的,歌手演唱的,都不是本土音樂。客戶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裏,熟練地點了兩瓶啤酒以後就開始随着節奏搖頭晃腦。歐陽俊很少喝洋啤酒,唯一喝過的牌子是嘉士伯,喜力還是頭回喝,感覺上跟其他啤酒也沒什麽區別,定價卻是十幾塊,比一頓麥當勞套餐還貴,想到這裏,不免自嘲,從創辦嘉陽開始,滿腦子都是錢錢錢,一到新的環境最先注意的就是價格,田曉嘉還和以前那樣沉浸在技術世界,主管營銷的他卻完全成了個市儈商人。正胡思亂想着,客戶拉了拉他,“看,那個Juno,聽說還是外語學院的學生,英文歌唱特棒。”
歐陽俊往臺上看過去,一個高挑豔麗的女孩兒穿着素白的棉布裙面無表情地唱着Yesterday Once More,長發在忽明忽滅的舞臺燈下閃爍着魚鱗般的奇異光線,女孩的聲音沉郁卻不沉悶,很襯這首歌,想必她在學校裏也是大受歡迎的吧,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想起紫苑,如果紫苑能說話,會有怎麽樣的聲音?一個漂亮的女孩,再配上動聽的聲音,那才是真正的完美。
和客戶坐到很晚才出來,歐陽俊感到自己又一次喝多了,走起路來不是很穩當,幸好有先見之明沒騎摩托車,可這麽晚了也不好打車,他索性就着寒冬臘月的冷風一路走回去。十二點的三裏屯只有路燈沒有人,影子短了又長,長了又短,卡朋特的那首歌又開始在腦中飄蕩,他忍不住哼出聲音來,才哼出幾句,就看到前面有兩個高大身影擋住了一個女孩的去路——不正是酒吧裏唱歌的白裙女生?
“嘿,幹什麽呢?”他也沒多想,走過去攔在女生前面,對面是兩個體形比他大出一圈的黑人男,若是平時他至少先找個防身的東西再說,今天喝多了酒腦子發熱,擡頭看着這倆黑人時才感覺有點清醒過來,連忙轉頭對女生說,“你趕快先走!”
“老兄,不要管閑事。”黑人之一居然還會講中文,将手搭在他肩上,加了幾分力道向後推,歐陽俊一邊在心裏哀叫慘了,一邊英雄救美熱血上湧,甩開對方的手擺出格鬥架勢,黑人男愣了一下,忽然笑得白牙森森,一左一右圍住他,老拳就落了下來,歐陽俊也就軍訓時學過一點軍體拳,哪裏是對手,只有護住頭臉要害的份,劇痛鈍痛各種痛夾雜着黑人咒罵的聲音,女生尖叫的聲音,以及奇異地,Yesterday Once More的歌聲,在意識裏不停回旋……
“你沒事吧?”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從腦中開的樂器鋪子裏被女孩兒溫柔而帶着哭腔聲音叫了回來。黑人男已經走了,歐陽俊被她扶到馬路牙子上坐下,被揍了不知道多少拳的屁股頓時痛得他呲牙咧嘴。他定定神道,“人呢?”
女生破涕為笑,“我說我已經打電話報警了,他們又揍了你幾拳,就走了。嗯,你的大哥大。”
“你報警了?那警察呢?”歐陽俊有點迷糊,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大為何會在她那。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和他們打架的時候掉出來的,我撿起來但不會用,不過我想吓吓也好,假裝報警了,其實沒打通……”
歐陽俊拿着電話,不禁失笑,“想玩一把英雄救美,結果還是美救狗熊。”
女孩搖搖頭,“哪裏,要不是你,我就慘了。你叫什麽名字,可以留一個電話號碼給我嗎?今天太晚了,我改天登門拜謝。”
“我叫歐陽俊,電話嘛……”他想了想,從口袋裏摸出張紙來寫了給她,“拜謝就不用了,不值一提,不過以後有機會我還會去那個酒吧,報我名字你給打個折吧。”
女孩笑出聲來,和舞臺上相比,此刻的聲音少了沙啞,多了清澈,“好,我叫Juno。”
歐陽俊謝絕了女孩送他去醫院的請求,理由是從醫院出來他還得負責送她回學校,所以女孩只得自己上了出租車,留他一個人站在路燈下慢慢溶入夜色,鼻青臉腫的五官讓她一直沒能看清楚他究竟什麽模樣,翻過那張寫着一串數字的紙片,背面卻是一行秀麗小字,“阿俊哥,待會兒在路口停一下我先買包鹽。”
第二天一早,歐陽俊頂着一張豬頭臉敲開了程家門。程許志一見他差點沒把手裏的牙刷掉地上,歐陽俊紅着臉說,“昨晚酒喝多了,摩托車撞護欄,摔出去了,家裏沒有藥,來您這找點治跌打損傷的随便什麽抹抹,過幾天該回家了,不能吓着爹媽……”
程許志連忙翻箱倒櫃找藥箱,紫苑也在一邊幫爸爸撕藥膏,做棉簽。藥水碰到傷口時,歐陽俊疼得嗷嗷叫,一點沒忍着扛着,毫無昨晚勇鬥歹徒的氣概。紫苑笑得喘氣,程許志嗔了女兒一句,“你阿俊哥都傷成這樣,你怎麽還幸災樂禍?”
紫苑舉了一張便箋到歐陽俊跟前,“阿俊哥以後不要再喝酒了,喝酒多危險啊!”
歐陽俊正在上藥,不敢點頭,不敢張嘴,只好捏了捏紫苑的手心,同時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以後再也不瞎逞強了。
上完藥,他才發現程家父女似乎又要出門,桌上放着兩張車票,剛才程許志也不是刷牙到一半來給他開門,而是正在收拾行裝。快春節了應該不至于帶紫苑出門治療,他便猜道,“程老師這是要回老家?”
“是啊,下午就動身去汽車站。我們老家在河北樂亭,紫苑爺爺奶奶,二叔三叔都在鄉下。”
“原來那個字念烙啊。”他一直以為那字念勒呢,把車票還給紫苑,小姑娘沖他扮了個鬼臉,又被取笑了,他挫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