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知林躍不會回來,卻偏要在火海裏等他。
明知林躍背叛了自己,卻舍不得傷他分毫。
明知是虛情假意,卻還是……情不自禁地深陷下去。
一切的一切,在在說明他早已喜歡上了林躍,只是從來假裝無動于衷,直到此時此刻,才不得不正視自己的感情。
思及此,徐情頓覺全身發冷,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低低地喃:「我喜歡他,我喜歡他,我……我怎麽辦……」
他一遍遍地問下去,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竟帶了一絲顫意。
林躍原本就是懷着目的接近他的,如今更是恨他入骨,而他卻偏偏喜歡上他,怎麽辦!?
他如今是一教之主了,他早已練成絕世武功了,但到頭來……怎麽還是要為情所困縱使天下無敵,也依然逃不過情之一字。
想着,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
程雙銀連忙伸手拍了拍徐情的背,小心翼翼地替他順氣,柔聲道:「還能怎麽辦?一刀殺了那小子,不就成了?」
他唇邊微微含笑,語氣當真溫和似水。
徐情卻聽得渾身一震,立刻甩開了他的手,咬牙道:「不可能。」
「教主忘了從前是如何對付背叛之人的」程雙銀往後退了退,臉上仍挂着人畜無害的笑容,道:「你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徐情不理他,只硬提起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立起身來,轉頭朝門外走去。
「教主,」程雙銀始終是那笑盈盈的模樣,似有若無地嘆氣。「現在若不殺他,将來死的恐怕是你自己。」
徐情腳步一頓,卻不回頭,只擡手按了按胸口,幽幽吐出幾個字來:「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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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大步向前。
身體仍是虛弱。
而最痛的地方,便是他的心。
早在頭一回遭到背叛之時,就已下定決心不再喜歡任何人了,誰料十多年過去,竟又重新落入這個輪回。
林躍林躍林躍……
光是念出這個名字,就覺渾身劇痛。
徐情本就拾不得折磨林躍,如今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後,更是急忙煎了藥、打了水,跑回房去替林躍治傷。
幸而林躍早已昏睡過去,用不着對上那一雙充滿恨意的眼睛。但光是那滿身的傷口以及滿地的狼藉,就夠讓人心驚肉跳了。
徐情幫林躍擦拭身體的時候,雙手也持續不斷地發着抖。他表情一片茫然,反反覆覆地問自己,怎麽辦又愛上不愛自己的人,怎麽辦
這麽喜歡林躍,怎麽辦
……不是他死,就是他死。
結束痛苦的方法,其實再簡單不過。
可是徐情卻突然舍不得了,他一把抱住林躍單薄的身體,輕輕靠上去,無比貪戀那溫暖的體溫。
林躍睡得并不安慰,被他這麽一抱,立刻就醒了過來。瞧見徐情的那一刻,習慣性地露出笑容,但随即抿住了唇,幽暗的眸子裏燃起濃濃恨意。
曾經多麽愛,如今就有多麽恨。
不在乎被利用,不在乎被欺騙,甚至不在乎徐情喜不喜歡他。但是殺父殺兄的仇,怎能不報一面想,一面便張了嘴湊上去,對準徐情白皙的頸子,狠狠咬住。
手腳動彈不得。
身邊并無利器。
于是只好靠這最原始的方法,死命地咬下去。
徐情這一回竟沒有躲避,反而将林躍摟得更緊些,輕輕地說:「小躍,你再像從前那樣騙騙我,好不好」
嗓音又低又啞,語氣難得這樣輕柔,完全忽略了頸間傳來的劇痛。
但林躍根本聽不見。
他只奮力地咬下去,感覺嘴裏滿是腥甜的血味,眼前更是血紅一片,耳邊不停回響着幾個字:殺了他!
林躍雖然用盡全身力氣,最後卻也只咬下了徐情一塊皮肉來,終究沒能取他性命。而徐情竟完全不顧身上的傷痛,硬是抱着林躍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來,更是忙着喂他喝藥吃飯。
可惜無論說什麽做什麽,林躍始終是同樣一種反應——表面上瞧來平靜至極,但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想盡一切法子攻擊徐情。
牙齒、指甲、床頭的尖銳物品……他甚至試過一頭撞向徐情的胸口。盡管沒有說出口來,眼底卻明明白白地寫滿了殺意。
徐情沒有辦法,只好不斷地點住林躍的穴道,趁着他熟睡的間隙,抱住那瘦弱的身體躺上一躺。
如此僵持了數日之後,某天林躍從昏睡中醒來,發現眼蒙黑布的程雙銀竟然坐在床頭。他心中恨着徐情,自然連這男寵也一并恨上了,狠狠瞪過眼去。
可惜程雙銀瞧不見他冰冷的目光,僅是微微笑了笑,伸手在林躍臉上一陣亂摸,嘆道:「你的相貌也不過如此,真不知教主為何這樣着迷,竟是死活不肯殺你」
林躍呆了呆,道:「他不過恨我騙他,故意折磨我罷了。将來不是他死,便是我死。」
「喔?你不怕死?」
林躍瞪大了眼睛,面容甚是猙獰,毫不猶豫地說:「我只怕殺不了他!」
「好。」程雙銀聞言,竟擊了擊掌,莞爾一笑。「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說着,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來,摸索着塞進林躍手裏。
林躍怔了一下,萬分驚訝地問:「為什麽」
程雙銀偏了偏頭,笑容溫柔動人:「老實說,憑你的本事,就算有了匕首也絕對傷不到教主。但教主若知道你這麽一心殺他,自然不會再饒你性命了。我不過是瞧你不順眼,想要借刀殺人罷了。」
林躍聽得呆了呆,一時有些恍惚。
程雙銀則笑眯眯地站起身來,道:「刀子已經在你手裏了,究竟要不要動手,你自己決定吧。」
難得有這麽一個機會,怎麽能輕易放棄?即使明知沒有贏面,也定要賭上一賭。
「這麽急着送死嗎也好,正巧省了我許多麻煩。」程雙銀好似極滿意他這個答案,薄唇一勾,幽幽笑了笑,轉身就走。
屋裏頓時安靜下來,又只剩下林躍一人。他大睜着雙眼,有些失神地望向床頂,右手仍舊死死握着那把匕首。
冰涼冰涼的觸覺。
再過不久,他就會将這利刃刺進某個人的胸口。
但徐情的功夫比他高了這麽多,最後命喪刀下的,肯定會是自己吧思及此,林躍竟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扯動嘴角,微微笑了起來。
很快就又能見到老爹和大哥,他從前不肯聽話,幹了這麽多蠢事,定要好好道歉才是。而且……而且從今往後,再也見不着徐情了。
無論愛過恨過,通通煙消雲散。
林躍閉了閉眼睛,明明在笑,眼角卻逐漸濕潤起來。
正走神間,忽聽外頭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他心頭一跳,連忙收斂情緒,将那匕首藏進了袖子裏。剛做完這一切,房門就被人推了開來,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大步而入。
「你醒了?」對上林躍的視線時,徐情竟習慣性地閃避了一下,道:「肚子餓不餓我去拿些吃的過來。」
林躍前幾天都對這樣的問題不理不睬,這日卻眨了眨眼睛,輕輕地應:「不餓。」
徐情聽多了他恨來恨去的話語,此時聽見這毫無意義的兩個字,竟也覺得歡喜。呆怔了一會兒之後,快步走上前去,伸手将人摟進懷裏,低低地喚:「小躍……」
話才剛說出口來,就覺頸上一陣刺痛。
……果然又被咬了。
徐情苦笑一下,盡量忽略那劇烈的痛楚,雙手仍是抱着林躍不放,并且低頭親吻他柔軟的黑發。
林躍啃咬一陣之後,便松開了牙關,在徐情耳邊低喃道:「我恨你!」
徐情手指微微發抖,但是并不聽話,只一路親吻下去。
林躍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又道:「我無論如何都會殺了你!」
徐情依然毫無反應,僅是以吻堵住了林躍的唇。
兩個人雖然各懷心思,這一吻卻是難得地溫柔纏綿。
徐情甚至因此動了情,忍不住去解林躍的衣裳。而林躍亦不掙紮,任憑徐情重重壓上來,從頭到尾,都只緊緊護住手中的匕首。
屋內很快就響起了粗重的喘息聲。
徐情一手輕撫林躍單薄的胸膛,另一手則一直往下探去,很快就侵入了那幹澀緊窒的甬道,輕輕抽送起來。
「唔……」林躍咬了咬唇,悶哼出聲。
短短一瞬間,過去的許多畫面從眼前掠過。
初次見面的時候,滿身是水的徐倩從寒潭裏冒出來,吓得他拔腿就跑;徐情邊笑邊說喜歡的時候,他激動得心頭亂跳,幾乎忘了今夕何夕;兩人在又黑又暗的屋子裏纏綿時,他甚至以為時光會就此停留,從此地老天荒、再不分離……
啧,非要到最後這一刻,才曉得曾經多麽喜歡他。
想着,眼角終于淌下淚來。
徐情連忙低頭吻去林躍的淚水,同時擡高他的腳,強硬地進入了他的身體。
灼熱的硬物在體內抽插起來。
林躍仰了仰頭,修長的雙腿環上徐情的腰,忘情地叫出聲來。手中的匕首卻越握越緊,腦海裏嗡嗡地響成一片: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喜歡他……
「小躍,」徐情一面撞擊林躍的身體,一向親吻他的臉頰,眼眸幽深如水,低低地喃:「你是我的。」
話落,猛烈抽插了幾下之後,盡數釋放在了林躍的體內。
他喘了喘氣,剛剛退出來,就對上了林躍的目光——那眼底依然滿含恨意,但嘴角卻略微上揚着,竟然在笑?
徐情心中一驚,緊接着就見寒光一閃,林躍已然揚起了右手,尖利的刀子直刺他的胸口。電光火石間,徐情有千百種法子避開這一刀,但他卻不躲不閃,反而慢慢閉上了眼睛。
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已一心求死了。
如今只要一刀下去,便能結束所有的痛苦了吧至少,不會再瞧見林躍含恨的雙眸了。
他喜歡林躍。
所以,就讓心上人如願以償吧。
這樣想着,卻遲遲沒有等到預料中的疼痛。
睜眼,竟見林躍伸手抱了上來,下巴輕輕抵在他的肩頭,聲音又綿又軟,溫熱的氣息近在耳邊:「徐情,我喜歡你。」
徐情全身一震,還沒反應過來,林躍已松開了手,沖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既溫柔又甜蜜,眼底波光流轉,盡是深情。
徐情卻只覺渾身發冷。
他視線一點點移下去,清楚看見那把匕首插在了林躍的胸口,幽幽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滿眼鮮血。
徐情整個人都僵住了,心頭迅速地泛起痛楚,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
林躍則軟軟地倒進他懷裏,臉上仍帶着那虛幻的笑容,眸中水霧蒙蒙的,氣若游絲地念:「怎麽辦我明明說了要報仇的,結果卻還是下不了手。我這麽壞,爹和大哥一定不肯要我了……」
話還沒說完,眸中的光芒已一點點暗淡下去,最後終于閉上了眼睛。
徐情呆了呆,頓覺背後竄起一股寒意,伸手撫摸林躍的臉頰,很輕很輕地喚:「小躍。」
毫無反應。
他又低頭去看那一把閃着寒芒的匕首,耳邊嗡嗡作響,不斷重複林躍先前說的那句話:我喜歡你。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林躍曾經說過多少遍
從前在那片樹林裏,他一遍遍地跑來找他,紅着臉說喜歡。
後來真相大白,他一掌被他打傷,卻仍舊堅持說喜歡。
如今他匕首在握,明明可以取他性命,卻還是說喜歡。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林躍喜歡他,所以手中的利刃刺不下去,反而紮進了自己的胸口。
「小躍……」徐情抱緊林躍的身體,終于叫出了聲,一時只覺指尖冰涼、渾身發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林躍跟他,從來都是兩情相悅。
可是他怎麽竟不肯信他
林躍說多少遍喜歡,他便無情地否定多少遍。冷嘲熱諷,費盡心思,非逼得林躍恨他不可。
十多年來,他一直陷在過去的噩夢之中,痛恨世間沒有人真心待他。現在好不容易得到了想要的,卻被他……親手毀掉了。
徐情喘了喘氣,心頭痛得厲害,人卻漸漸清醒起來,張嘴大叫:「趙悠!快去找大夫過來!」
一面說,一面牢牢握緊林躍的手,掌心相抵,将自己的真氣源源不斷地傳了過去。
他練的是邪派功夫,又從來沒幹過這種事,根本不曉得有沒有用處。只是想到林躍的身體還是溫熱的,想到他前一刻還活生生地躺在自己懷裏,怎麽舍得就此放手「小躍,不要死……以後無論你說什麽,我全都相信……」徐情低頭親吻林躍的額角,聲音發顫:「你就算不想見我,也一定想見你爹跟大哥,對不對他們根本就沒有死!地牢是空的!我那天只抓住了你一個,其他人早已跑光了……」
說話間,外頭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然後就聽房門被人一腳踢了開來。
徐情連忙回頭去看,卻驚見來人并非趙悠和大夫,而是一個相貌俊美的陌生青年。那人一身錦衣華服,手中折扇搖啊搖的,一雙桃花眼勾魂奪魄,态度風流。
徐情怔了怔,随即想起這人是當日立在武林盟主身邊的男子。但他是如何闖進來的莫非教中出了什麽變故
「趙悠!」徐情腦中一片混亂,連叫幾聲之後,才想起趙悠去找大夫了,根本不在身邊。他自認武功不會輸給面前這男子,但此刻卻沒有打架的心思,只牢牢抱緊林躍,繼續輸真氣給他。
既不管來人有何目的,也不管教中出了什麽事,只一心一意地想着林躍。
生死關頭,竟完全不把敵人放在眼內。
李鳳來瞧得好笑,搖着扇子上前一步,道:「教主大人,差不多該把我家小弟還給我了吧?」
徐情随手扯過床單來裹住林躍的身體,把人抱得更緊一些,毫不理會。
李鳳來沒有辦法,只好折扇一收,出招去點他的穴道。
徐情這才空出一只手來與他拆招,另一只手則始終與林躍相握,絲毫不肯放松。他一心兩用,真氣又大半耗在了林躍身上,自然很快就落了下風,接連挨了好幾掌。
饒是如此,也依然緊緊護住懷中之人。
李鳳來嘴角抽了抽,嘆道:「喂喂,你若現在放手的話,我家小弟倒還有得救。否則,不死也給你害死了。」
「什麽你能救他」
「落霞山的段神醫是我的老朋友,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大名吧?活死人、肉白骨,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神醫……」徐情将這兩個字喃喃念一遍,頓時有些失神。甚至連李鳳來拍過來的手掌也不躲避,硬生生接了一掌,整個人立刻軟倒在了地上。
李鳳來「啊」了一聲,後悔這一掌打得太重了。
徐情卻毫不在意。
他雖然單膝跪地,身體搖搖欲墜,卻仍将懷中的林躍護得好好的,目光如水般望着那精致的容顏,輕輕地說:「救他。」
李鳳來呆了呆,這才發現徐情緊咬着牙關,表情微微扭曲,眼神卻溫柔至極,既深情又恐怖。
「救他。」徐倩又重複一遍,臉色蒼白,好似光說出這兩個字來,就已用盡了全身力氣。
李鳳來點點頭,連忙把林躍從他懷裏接了過去。
徐情這才松一口氣,眼直直地望着林躍,唇邊剛扯出些笑意,嘴裏就湧出大量的血來「砰」一聲摔在了地上。
……死了!?
李鳳來眨眨眼睛,剛想擡腳去踢,就又見一人推門而入。
程雙銀眼蒙黑布,摸索着走進屋來,問:「出什麽事了教主……」
「剛暈過去了。」李鳳來折扇一轉,笑嘻嘻地說:「我家小弟這個笨蛋,竟然拿刀子紮自己的胸口,結果害我費功夫跟教主打了一架。」
聞言,程雙銀竟難得地變了臉色。隔了好一會兒,才抿唇微笑起來,軟聲道:「果然夠笨。我只當救主會心甘情願給他刺一刀,沒想到……他也一樣。這把匕首雖然是特制的,只能傷及皮肉,但我恐怕教主功力高強,在上頭塗了不少麻藥,你最好敢快找大夫替他醫治。」
「嗯,多謝程兄出手相助。」
「教主為了這小子神魂颠倒,連教中事務也都荒廢了,我自然得想辦法将他送走。」
頓了頓,笑:「而且能讓李公子欠我一個人情,這筆買賣實在劃算得很。」
李鳳來便也跟着大笑起來,一邊抱了林躍走出門去,一邊說:「我只當教主大人武功高強,料不到,真正厲害的卻是程兄你呢。」
程雙銀聽後并不反駁,只擡手按了按覆着黑布的雙眸,無聲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