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聞言,徐情自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神色古怪地盯着林躍看。隔了許久,方才低低咳嗽幾聲,反問:「我憑什麽跟你走?」
「就憑……」林躍抓了抓頭發,一直一直垂下眸去,小聲道:「我喜歡你啊。」
徐情仍是咳嗽,嘴角卻往上一彎,現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來,道:「喜歡這兩個字,你今天已經說過多少遍了?」
「……」林躍窒了室,面紅耳赤,一時無語。
徐情眸中便又添出幾分異色,掙紮着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輕輕捏住林躍的下巴,啞聲問:「我現在這副模樣,有哪裏值得你喜歡?」
他本就面容慘白、氣息奄奄,再加上黑瞳如墨、眼神幽暗,瞧起來幾乎與鬼怪無異,确實吓人得緊。
林躍卻不自覺地往他身邊靠過去,紅着臉應:「我也不曉得。反正我就是喜歡你,一見你便覺得開心,恨不得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據說這個就叫做一見鐘情,不知是真是假?」
頓了頓,好似突然想起了某件事,「啊」地喊出聲來。
「聽說苗疆那一帶有種蠱術,能夠迷惑別人的心神,你該不會也懂得那種妖術,然後對我下了蠱吧?」
一邊說一邊眨眼睛,語氣極為認真。
徐情聽得怔了怔,秀眉一展,終于放聲大笑起來。「你是當真呆得這麽厲害,還是故意裝傻逗我開心,嗯?」
林躍茫然地搖搖頭,果然是一副呆呆的模樣,反問:「我剛才說的話……很可笑嗎?」
「算了。」徐情擺了擺手,重新躺回床上,繼續笑。「就當你是真心喜歡我,而我也願意跟着你走,可是,你要如何救我出去?」
「欸?」
「這魔教中機關重重,縱然是武功高手,也未必能夠來去自如,何況你一個掃地的?」
「我可不是普通的掃地小厮,其實我……」其實他出身武林世家,他大哥是武林盟主,這次喬裝打扮混進魔教,就是為了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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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番話卻不能說出口來,只能咬一咬下唇,強迫自己噤了聲。
徐情卻好像對此極感興趣,眼波流轉間,帶着魅惑人心的味道。「你怎麽樣?」
「我現在還不能說。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徐情也不追問,只意味深長地笑笑,道:「不說就算了,反正你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教主的對手。」
「那個教主當真如此厲害。」
徐情轉頭望向別處,眉眼含笑,幽幽地說:「教主身長八尺,貌若鐘馗,殺起人來連眼睛也不眨一下。他天生力大無窮,而且不愛使兵器,就喜歡徒手勒人脖子,被他活活勒死的人不知有多少。」
林躍全身一震,不受控制地縮了縮脖子,顫聲道:「你整日陪在這種人身邊,豈不是吓也吓死了?」
「無所謂,」徐情仍是笑,肩膀微微發抖。「我早已經習慣了。」
林躍卻只當他是在害怕,心底無端端生出一股豪情來,猛地抓緊了他冰涼的右手,鼓足勇氣道:「從今往後,我會保護你的。」
徐情倒是呆了一下,回頭與他對望,問:「教主這麽厲害,你不怕嗎?」
「當然怕啊。」林躍使勁點點頭,一字一個地說:「但我無論多麽害怕,也會為了你去拚命的。」
他黑眸亮晶晶的,隐約含着水霧,卻偏要裝出一副英勇無畏的神情來,實在可笑至極。
徐情這回卻笑不出來了。
他僅是蹙了眉盯着林躍看,眼底神色變幻莫測,時而驚愕時而迷茫,最後則恢複成一片冰涼。
「教主真正可怕的地方,還不只如此。」
「啊?還有什麽?」
「他為了成為武林高手,練了一門最最陰毒的邪派功夫,還把幾位正道大俠抓回來當他練功的藥引……」
林躍大吃一驚,脫口就問:「那幾個人現在是生是死?」
「應該還活着吧。」
「你曉不曉得他們被關在哪裏?」
徐情斜斜睨林躍一眼,眸中泛起寒意,唇邊卻含了笑,張嘴應道:「我……」
剛說了一個字,便渾身發抖,猛烈咳嗽起來。
林躍吓了一跳,連忙撲上去問:「你怎麽啦?毒又發作了?」
徐情大口喘着氣,整個人蜷成一團,連話也說不出口,嘴角甚至慢慢淌下血來。
林躍自是慌得六神無主,結結巴巴地問:「怎麽辦?應該找大夫還是應該喂你吃藥?」
徐情瞪了瞪眼睛,伸手往門外一指,氣若游絲地罵:「笨蛋。」
「啊,寒潭。」林躍這才醒悟過來,急急将人摟進了懷裏,抱着他沖出門去,不管不顧地跳進了那一汪碧潭之中。
砰。
一時間水花四濺。
徐情原本還咳個不停,一副快要斷氣的模樣,但在那水中浸了片刻後,氣息竟慢慢平複了下來。
反倒是林躍被那潭水凍得牙齒打顫、嘴唇青紫。
徐情見了,便又瞪他一眼,問:「你又沒有中毒,跟着跳進來幹什麽?」
「我、我一時情急,就直接抱着你跳起來了。」
「既然冷成這個樣子,為何不爬上去?」
林躍臉上紅了紅,軟聲道:「……你一直抓着我的手。」
徐情吃了一驚,立刻甩了甩手,惡狠狠地将林躍推了開去。但是隔一會兒,卻又嗤地笑出聲來,伸手撫摸林躍冰涼的臉頰,輕輕地念:「呆子。」
話落,頭一偏,緩緩吻上那同樣冰冷的唇。
林躍眨了眨眼睛,只稍微掙紮一下,整個人就僵住不動,乖乖地任他親吻。直到徐情退開去之後,也仍是那副呆呆愣愣的表情,後知後覺地紅起臉來,問:「為什麽親我?」
徐情撥了撥濕漉漉的長發,似笑非笑地應:「你整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又總是喜歡喜歡地嚷個不停,叫我怎麽能不動心?」
他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躍卻毫不起疑,一下就「啊」地叫出聲來,臉紅得益發厲害,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連胳膊都不知該往哪兒擺了。
徐情好像極喜歡他這反應,忍不住勾唇淺笑,伸手攬過他的腰,一把将人推出了寒潭。而自己則趴在潭沿大口喘氣,似乎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就已經用盡了全身氣力。
林躍這才回過神來,猶猶豫豫地去拉他的手,問:「咱們現在這樣……算是兩情相悅嗎?」
「當然。」
聞言,林躍的眼底頓時泛起盈盈水光,先是直勾勾地盯着徐情看,然後湊過頭去,飛快地親他一口。
徐情怔了怔,不覺笑出聲來,然而剛笑兩聲,便又開始蹙眉咳嗽。
林躍吓了一跳,連忙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些,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樣?」
「沒事。」
「你中的究竟是什麽毒,為何非要寒潭的水才能壓得住?」
「也沒什麽大不的,僅僅是無藥可救而已。」
「這麽嚴重?」林躍心中一動,簡直恨不得撲過去抱住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連聲問:「你當初是怎麽中的毒?被人暗算?」
徐情哼了哼,近乎嘲諷地笑笑,自言自語地低喃:「我自己吃下去的。」
「啊?」林躍一時沒有聽清,于是又問一遍:「你說什麽?」
徐情緩緩垂下眸子,又恢複成那個無所謂的态度,涼涼地應:「反正又解不了這毒,你何必多問?」
林躍這會兒已漸漸大膽起來,情不自禁地往徐情身邊靠過去,表情認真地說:「那可不一定。我大哥的朋友認得一個相當厲害的神醫,據說那人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醫術非常高明。我親眼瞧見某個無賴被挑斷了手筋腳筋,但在他的救治之下,不出幾個月便又活蹦亂跳了。所以,等咱們逃出魔教後,馬上就去找那個神醫,興許能治好你的病。」
林躍越說越起勁,徐情卻只靜靜聽着,一言不發。
「對啦,等治好了你的病,我們再一起回揚州。你久居西域,大抵沒有去江南玩過吧?揚州城可比這邊繁華多了,街上人來人往,實在熱鬧得很。到了夜裏,更是華燈齊放,絲竹大盛。到時候,我可以牽着你的手去游湖……」
說着說着,林躍自己竟嘿嘿笑了起來,仿佛已經預見到了将來的幸福場景,臉上盡是甜蜜的笑容。
徐情卻瞧得心頭一窒,猛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唇,低低地說:「夠了。」
「啊?」
「你全身都濕透了,不冷嗎?快些回去換件衣裳吧。」
「喔。」
林躍呆呆應一聲,卻哪裏舍得離開?仍舊跪坐原地,視線黏在徐情身上,片刻不離。
徐情卻望也不望他一眼,只緩緩合上眸子,一點點沉進了那冰涼的水中。
林躍依然舍不得走。
他情願凍得渾身發抖,也硬是要在旁邊守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再三确定徐情的身體并無大礙後,才戀戀不舍地走出樹林。
回了屋才發現林沉和李鳳來竟然都在。
林躍原先是不肯跟李鳳來聯手騙人的,但這會兒一心想着救出徐情,竟也半推半就地答應了此事,打算見機行事、盡力而為。
李鳳來見他終于開了竅,自是開心得很,竟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笑嘻嘻地教他風流手段,把林躍氣得舉了掃帚追着他滿屋子跑。
林沉則心事重重地坐在旁邊喝茶,一再叮囑林躍不許冒險。
林躍當場是滿口應下了,但到了第二日就将這番話抛諸腦後,又不管不顧地跑去糾纏徐情了。
徐情始終是那副老樣子。
每日大部分的時間都浸在水裏,動不動就咳嗽幾聲,說話的時候也是病恹恹的,毫無生氣。性情更是喜怒無常,明明前一刻還在微笑,下一瞬卻立刻板起臉來瞪人。
可林躍偏偏被他迷得暈頭轉向。
見不着的時候心心念念,見着的時候又臉紅心跳。無論徐情是否冷眼相向,他都一見面就覺得歡喜,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
結果林躍實在陷得太深,連跟他一起掃地的張峰都看出了些端倪,某日在吃午飯時拍拍他的肩,問:「小躍,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咦?」林躍剛好因為思念徐情而心不在焉,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一臉茫然地應:「沒有啊。」
張峰自然不信他的話,皺了皺眉,又問:「你掃地的時候總是不見人影,究竟跑去哪裏了?」
「我……哪裏也沒去啊。」林躍吞吞吐吐的,一味敷衍。
張峰便不再追問下去,只是望他一眼,嘆道:「你稍微貪玩點倒沒關系,但是……千萬別踏足西邊那片樹林。」
「唔。」
「你剛來沒幾個月,根本不曉得教主大人有多麽可怕。」
「欸?怎麽說?」
「咱們的教主從前也是個世家公子,出生名門正派,學的是上乘武功,原本在江湖中是大有可為的。但他後來卻喜歡上了一個來路不明的男子,為了那個人欺師滅祖,最後弄得家破人亡,在中原武林再無立足之地。而那個男人達成目的之後,就将他一腳踢開,另覓新歡去了。」
「啊……」
「不過教主大人畢竟本事不小,非但一手創立了這魔教,而且還将背叛他的舊情人抓了回來,一刀一刀活活給剮了。當時那慘叫聲響了整整一夜,不知多麽吓人。」
說話間,面容稍稍扭曲一下,果然露出些恐懼的表情來。
林躍也跟着抖了抖,不由自主地抱緊胳膊,一時只覺毛骨悚然。他早知道那教主冷酷無情,卻料不到竟會如此狠毒。徐情被他當男寵囚禁在樹林裏,想必受了不少折磨吧?
正想着,張峰又伸手拍了拍林躍的肩膀,叮囑道:「我剛才說的那些雖然只是傳言,卻也可見教主有多麽心狠手辣。你若是愛惜性命的話,就幹萬別踏足西邊的樹林,免得犯了教主的忌諱……」
「嗯,我明白。」林躍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仍舊一心記挂着徐情。
結果吃過午飯之後,張峰才剛剛離開,他便又偷偷摸摸地往那樹林跑去了。
不是不害怕的。
若不小心被那大魔頭撞見的話,自己大概會死得很慘吧?
但只要一想起徐情那蒼白病态的面容,他心底就無端端地湧現出萬丈柔情來,即使明知有千難萬險,也硬是要去到那個人的身邊。
于是,林躍就這麽一邊發着抖,一邊往前邁開步子,比平常多費了好些功夫,才走到那寒潭旁邊。
徐情這日并沒有浸在水裏,僅是套了一件青色長衫,懶洋洋地坐在門前看書。那眉目精致若畫、那五官清秀動人,眼波流轉間,風情萬種。
林躍只望他一眼,就覺胸口砰砰亂跳起來,習慣性地口幹舌燥。
這麽漂亮的人……竟然也喜歡自己呢。
簡直就像作夢一般。
林躍原本對那未曾謀面的魔教教主存了幾分懼意,但此刻卻什麽也不怕了,不管不顧地沖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徐情的腰。
徐情不閃不避,始終是那淡淡的表情,問:「今日怎麽來得這麽晚?」
林躍整個人都撲在徐情身上,先是望着他臉紅了一陣,然後才開口應道:「我剛聽人講個故事。」
語畢,也不等徐情發問,就把張峰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徐情眯了眼睛,靜靜在旁聽着,不動聲色。只那一雙眸子幽幽暗暗,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碧潭,隐約透出寒意。
說到教主是如何虐殺那個舊情人的時候,林躍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肩膀,臉上流露出些許懼色。
徐情眼尖,一下就瞧破了他的心思,勾唇淺笑道:「教主平日喜歡活活将人掐死,唯獨對付某種人的時候,才會用匕首一刀一刀地剮下去,折磨得對方生不如死。」
「欸?哪種人?」
徐情眸色轉深幾分,唇邊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意,輕輕吐字:「有膽背叛他的人。」
聞言,林躍胸口猛然一顫,感覺面前這人的神色實在古怪。
平靜得……近乎可怕。
他心底陣陣發涼,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情則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笑說:「怎麽?怕了?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頓了頓,意味深長地挑高眉毛,道:「否則,日後若是給教主撞破了你我之事,咱們可都難逃一死。」
林躍又是一陣心驚,這回卻絲毫也不猶豫,将徐情抱得緊緊地,高聲嚷道:「我不怕!只要還剩一口氣在,我就定會護你周全。即使最後敵不過那個大魔頭,能夠跟你同生共死,我也心甘情願。」
他一邊說一邊發抖,明明怕得要命,卻還硬是裝出豪氣凜然的語氣來,眼底霧氣蒙蒙的,模樣煞是可笑。
徐情自然笑出了聲,右手一下下輕拍林躍的背,目光遙遙望向遠方,很有失神的味道。隔一會兒,忽然身體僵了僵,輕輕地說:「教主,你出關了?」
林躍大吃一驚。
他原本是将頭埋在徐情懷中的,這會兒竟猛地跳了起來,想也不想地往前一擋,屏息以對。但等了半天也不見任何動靜,一眼掃去,發現四周連個人影都沒有,身後則傳來徐情的悶笑聲。
林躍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面紅耳赤地轉回頭,氣呼呼地說:「你又逗着我玩。」
徐情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了,幽幽地說:「嗯,你果然是真心的。」
林躍瞪了瞪眼睛,繼續臉紅。
徐情便伸出胳膊去拉住他的手,正色道:「其實,教主的性情雖然狠毒,卻并沒有可怕到這種地步。他縱使武功再高強,也還是有弱點的?」
林躍心中一動,忙問:「什麽弱點?」
「你将來若是想殺他,只需拔出劍來,狠狠朝這個地方刺過去……」說着,擡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眼神瞬間變得茫然起來,喃喃地念:「就什麽都結束啦。」
話才剛說完,便又開始劇烈咳嗽了。
林躍吓得不輕,連忙湊過去替他順氣,道:「你也說了教主武功高強,只怕我還沒拔出劍來,就已先被一腳踢翻了……哎呀,你別激動!殺殺殺,我一定殺!」
他雖然柔聲哄勸,徐情卻全不理會,只失魂落魄地睜大眼睛,胡亂說一些瘋話,緊接着又将手指塞進嘴裏,重重咬下。
林躍見徐情這副模樣,料想他定是在那教主手中受了許多折磨,一時心疼不已,情不自禁地将人摟進懷裏,輕輕吻了過去。
失神的雙眸,蒼白的臉煩,微閉的薄唇……一時吻至白皙的頸項時,才發現徐情早已鎮靜了下來,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呃,抱歉……」林躍心頭一跳,臉紅得厲害。
徐情卻仍是那樣望着他,隔了許久,方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微不可聞地嘆一句:「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我沒道理不要,對不對?」
話落,眼角往上一挑,扯出萬種風情來,實是動人至極。